13、美玉少年 ...
-
瑜稚进府邸后院，此处不若庭院之中人声鼎沸，两旁夹道溢出的树枝上都挂着宫灯，树下有奴仆守护，每隔四五十步又能见有焚香台，馨香萦绕，沁人心脾。
瑜稚由仆人引进内院之中，所见屋内更是豪华奢靡，四五个女仆恭立侍候，一律穿着锦绣，打扮得艳丽夺目。
“女郎。”女仆叩拜，随后走上前去替她解开系带。
层层裙衫滑落在她脚边，白皙光洁的身躯之上布满了细小了伤痕，女仆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越发低下头，抬起她的手，绕过将素服替她穿戴上。
那双手也是极其的粗糙，布满老茧。
瑜稚抬手穿进袖中，广袖便紧紧的贴合着她的身躯，黑色丝绦系着白玉重新佩戴于她腰部之上，瑜稚小心的抬起，抽出丝帕轻轻擦拭着白玉之上的酒痕。
女仆连忙跪拜于地，脸色苍白：“女郎，仆有罪。”
瑜稚神色放缓和着：“无事，你们引我回庭院吧。”这块白玉，是阿母留给她的唯一物件，也是这块玉佩惊扰了她多年安稳的岁月，想着心下便是整整钝痛，她深陷于炼狱之中，无法从中自拔超脱出来。
“喏。”女仆欣喜颔首，连起身引她出门。
这里离庭院并不远，瑜稚重新回来时，郑英连忙上前：“女郎可好了？”
瑜稚点头，却见此刻主位上郗谙和颜悦色的与他身侧的一个手持执麈尾的华服郎君交谈，庾秀陪坐于后。
少年手中所持的白玉柄麈尾乃是清谈家经常用来拂秽清暑，只有善于清谈的大名士，才有执麈尾的资格，能持有麈尾的名士大多是年过半百的名士了，而那少年看上去不过冲冠之龄而已。
此刻，庭院之中，淡淡的暗香随着清风浮动，此刻虽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可满庭之中鸦雀无声，都认真的听他谈论。
“这便是谢长源？”瑜稚看着那少年问。
那少年长得实在平淡无奇，这在崇尚为美的晋国还被如此多人追捧实在是难得之事。
要知道前朝有一名士嵇操虽以清谈闻名，却因貌疏甚是落下诟病。
“然，女郎好眼光。”郑英附和道：“受府君相邀，谢三郎正在论道。”
堂上，那少年身穿青玉色宽袍，盘腿随性而坐，从他身形看去，大致有七尺四寸高，但却十分的瘦弱，那一身袍衫竟松挂挂的挂在他身上，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只是辗转言谈之间，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轻笑，柔和了他的五官，似一块古朴的美玉，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身后的庾秀望了过来，嘴角是带笑的，但看着她的眼底却是浓浓的讥讽之意。
瑜稚亦朝他一笑，庾秀顿了顿，转头不再看她。
“若是无谢长源，相比今日鲜花定是送予庾七郎了！二人皆是好风姿，美仪度啊！”郑英感慨道，他指的是宴到乐至簪花之俗。
瑜稚低头想了一会儿，回道：“那庾七郎想必不缺花。”若说谢长源是池中芙蕖，那庾秀便是牡丹，一朵令人厌恶的牡丹花。
郑英还要再问，瑜稚已道：“今日疲乏，妾需早些归家休息。”
郑英看着堂上而坐的少年，心下不舍错过这次难得机会。瑜稚已道：“使人留下，妾自行归家即可。”
郑英摇头：“如何能让女郎独自一人？”正犹豫之间，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送阿稚归家即可。”
郗召阔步走来，目光直视她脸上，黑沉沉的眸子看不出他的神色。
郑英见是他，连连拍掌：“喏，喏！如此最好了。”
“可行？”郗召朝郑英作了一个揖望向瑜稚，瑜稚颔首，郑英身后的仆人连忙跟着两人出府。
到他们至府门外，月色已升入中空，皎皎白月轻撒银辉，偶有走动之中，烛光在两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牛车已停在门口，门外守候的侍从见到郗召，纷纷抱拳作揖：“郎君。”
郗召颔首朝他们示意，随后扶着瑜稚上车，他自抓过仆人手中的缰绳跳上牛车。
啪的一声，鞭子划破空气，牛车缓缓驶动。
“阿稚，你脸上伤口可疼？”行了一会儿，郗召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来。
瑜稚疲惫的阖眼靠在车厢之上：“遇水有些疼。”
“当归家，我与你药膏擦拭。”
“然。”她轻声道。
牛车滚过青石，伴随着踏踏声响，车身适当的晃动，让她似要陷入梦乡。
“阿稚，你以后需避让庾七郎。”郗召的声音再次传来。
瑜稚顿了半响：“妾知晓。”郗召却道：“我听叔父道，此人为庾氏下一任家主，行事果决，颇为狠辣，你，你无需与他正面交锋。”
“然。”瑜稚顿了顿，喊了一声：“阿封。”
郗召望去，目光炯炯，即便是隔着一个帷帐，只能借着车头上的灯光看见里头隐约的身影，他心下也泛着一股淡淡的喜悦。
“何为世族？”她问，她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华服高帽，令人生畏。
郗召想了许久，告诉她：“世族垄断统治着州郡，与皇族贡献天下。”
他们在朝廷垄断住权势，以此为他们世代冠冕的保障。
这个庞大的群体互为依靠，互相联姻，背对着自己的土地，眼睛注视着皇帝的宫廷。
王氏如此，谢氏如此，庾氏也是如此……
——————————————
归家时，已经很迟，瑜稚重新沐浴后，由疾医看过伤口涂抹了药膏，便躺下很快陷入睡梦之中。
入夜，小雨淅淅的从天悄悄落下，庭院之中一簇簇的白茶花迎着风，抖擞的恣意绽放。
……
郗召果真每日都派人送来药膏，乳白色的药膏透着一股青草香，涂抹在脸上清凉无比，比疾医开的还要好，后来才听郗召提及，这是军中常用，对于治疗刀伤，疤痕最是见效。
瑜稚也不再外出了，她刻意的避开与庾悦庾秀见面的任何机会。
没有与之抗衡的力量，她不会选择主动出击。
后面几日，她便跟随着郑英去长江口。
长江口，风高浪大，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因数日连绵的暴雨澎湃汹涌，翻滚污浊。
“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一为黄雀哀，泪下谁能禁。”郑英有感而发，这是阮籍的《咏怀》，紧接着他忽然低头对江喃喃自语：“不知这江水流向何方？”
瑜稚瞪了他一眼，取过几片树叶掷于江中，落叶随着江水往东漂流，还未漂流多远，便被激流吞噬入腹。
可见江水往东流，且浪高风大，不是行船的好时候。
郑英红了脸，急咳数声，拂袖拭去发鬓处的热汗，尴尬道：“下，下官不曾行军，自……自不必知晓此等浊事。”
分明就是没有常识。
瑜稚懒得理会他，踮起脚跟，凝视对岸。
水雾氤氲，朦胧之间，似看见拔地而起的海市蜃楼，飘渺似蓬莱之洲，她知道对岸便是健康，晋国的新都，她也知道从这里望不见健康。
这几日的天色还是阴沉的，不时有阵雨。
而此刻骤雨初歇，沉沉乌云外镶染着金边，许久不见的太阳光线从云层之中倾泻而下，冲破了云幕，从遥远的天边洒下一束光圈，似菩提之光，灿烂至极。
郑英带着瑜稚爬上京口处的一座高山，俯瞰而下的是滔滔不绝的长江水，自西向东；视野所到之处，整个庞大拥挤的京口尽收眼底，而远处是京口最高的建筑，佛塔。
佛教这个时候已经从印度传入龟兹，再传入中原时已经非常发达了，那佛塔犹如一座巨人，伫立着眺望着远方。
瑜稚手指去：“这是何方？”
郑英正对驻守在此的川河官员询问近期行船的安排。
那名吏者顺势望去，哦了一声，明朗道：“女郎，往这方向眺望而去，便是并州，并州再往北便是旧都洛阳了。”
原来并州和洛阳竟这般的近，她以前竟未觉得，只记得那年和阿母被驱赶走洛阳时，那牛车行了许久，许久，久的她以为要离开晋国了。
“并州和洛阳呀。”
吏者笑道：“是啊，听闻洛阳极是繁华，小吏祖籍京口，还未曾离过。”说着，他拍掌道：“不过明日便是仲七了，每年至此，世族皆呼朋引伴，香车奴仆的去山涧避暑登高游玩，虽不及旧都热闹却也是极为文雅之事。”
郑英却是叹道：“河水还会涨，也不知何时才能南下。”
吏者笑道：“贵人莫急，不过四五日之内便可渡江，那时世族皆南渡，届时千帆过尽，定是千载难见。”
郑英这才高兴的点点头：“那仲七可再游玩一日。”
翌日清晨，瑜稚在屋中换上素服，腰间的白玉因担心磕碰没佩戴在身上，女奴给她系上压裙的玉玦。
坐于镜台前，梳洗间，晨光缓缓的从窗棂之中投进，洒落在精致的镜台之上。
暗黄色的铜镜之上，模模糊糊的倒影出瑜稚的影子。
梳洗的女奴正轻轻的替她净面，湃过泉水的冰凉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去她昨夜脸上涂抹的乳白色药膏，突然女奴咿呀了一声。
屋内焚香，整备上山物品的其他侍从纷纷望向她。
“女，女郎……脸上的疤痕似结疤脱落了……”
瑜稚看去，铜镜之中果真见脸上疤痕消退许多，隐隐只见模糊的痕迹，她伸手触摸上去，还是能摸到不平的痕迹。
“女郎，早食已备下。”外头女仆进来唤。
瑜稚回头应了一声，腹中早已是饥肠辘辘……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美玉少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