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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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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夜一颗心跌进了谷底。
这让他昨夜的失态成了一个笑话,他这个丑角逗得人前仰后合尚不自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去找谢见安问个究竟了,问了也没用,他老早就知道生活向来只看重结果,明知如此还一意孤行要个为什么,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眼前少年眼中的光让他移不开眼,也让他说不出半句话。
钟翛仍是一派笑盈盈的模样说道:“杨,我真的是……真的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救了叶子的命!不过还真的是好凑巧,没想到身边就有人能配上,劳费叶叔叔还在骨髓库找了好久,也是叶子吉人自有天相!”
杨夜被钟翛抱紧了腰,熟悉的手臂力道,熟悉的、带着少年独特气息的体温,在这一刻都像是舞台上滑稽剧大杂烩。
钟翛等了许久没有等到杨夜的回应,以为杨夜意外于他消息灵通,转而又得意洋洋道:“今天上午叶子醒啦,是他告诉我你居然为他做了匹配度检测的,”复又深情款款道,“杨,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你是这样——”似乎搜肠刮肚也寻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这样”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这样的好人”来。
他拥抱着他,自说自话,杨夜却凉了个通透,如同在三九天里被人扒皮抽筋。
他不忍心打断这个满心满眼认为杨夜是个好人的钟翛。
可是他不得不打断他。割裂他人的美梦是一种很残酷的行为,但是他根本无力为钟翛上演一出美好的童话故事。
于是他推开了正兴奋的少年,一字一句道:“谁跟你说,我要捐骨髓了?”
他本来张口而出的是“谁跟你说我要救他了?”,不过这句话似乎十分有针对性,所以他管住了自己的口舌,换成另一种方式。
就算以前,他或许会为了息事宁人去做钟翛口中的“好人”,但现在他的肚子里还住着一个小家伙,两相权衡,自然是后者比较重要。
这些他要怎么去告诉小家伙的另一个父亲?
眼神不禁复杂了起来,过剩得如五颜六色的丝线,织成了一张色彩缤纷的紧密大网,铺天盖地网住了钟翛。
钟翛似有所觉,他呆愣着,挣脱什么一般,嘴唇微动,忽而笑了出来:“杨,你总是喜欢开玩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去帮他?”杨夜嗤笑一声,“帮他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你说说,我跟他有什么情分?”
“你——!”
杨夜摊了摊手,转身晃进厨房,开了一盒鲜牛奶。牛奶冰凉,他想了一下,把牛奶倒进杯子里加热。
钟翛急匆匆地追上来,拖鞋都穿反了:“那你为什么要去做配型?”
杨夜盯着微波炉上变化的数字,眼皮也不眨一下:“我无聊。”
简直无耻。
钟翛难以置信,字字血泪,控诉道:“可是谢见安说——”
“小安?他是我的发言人吗?”杨夜讽刺道,“我这个正主连个影子都不见,他就跑去和叶新信誓旦旦,”莫名泛起一阵心酸,“你们有谁问过我的意愿吗?”
“可是、可是叶新现在就躺在医院里,只差你的一管造血干细胞!”钟翛简直要语无伦次,“你是不是怕疼?一点也不疼的,只要几个小时,过滤出需要的细胞,剩下的都还给你!”
“我不需要你的常识普及讲座,谢谢。”
“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见杨夜手里捧着牛奶杯,上前一把抢了过来,逼着杨夜直视自己,却在与杨夜对上眼神的瞬间,鼻子一酸,带上了哭腔,“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救他?”
杨夜也不再执念于一杯牛奶,虽然他真的很饿。牛奶香腻的味道滑入鼻腔,搅得他脑子有些涩滞。
听到钟翛这样的问话,杨夜忽然笑道:“你是在跟我谈条件?”
谈条件,这个是杨夜擅长的,比谈恋爱擅长。
“杨,我只求你救他,”钟翛惶惶然,虚空的无力感侵蚀着每一条筋脉,让他仿佛成了一株从内被蛀空的树,痛苦,却动弹不得,“只要你能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给……我的命我也给!”
“我要你别插手这件事。”
“那不行!这件事事关叶子,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忽而声音弱下来,乞求道,“杨,这是一条命……”
看吧,前一句还说什么都给,后一句便推翻前言。没完整的考虑前因后果,就不要轻易许诺,还得彼此尴尬。
钟翛仍在说:“……你连普洱都能救,这一次可是一个人啊……”
杨夜盯着被抢走的牛奶,忽然开口道:“钟翛,我饿了。”
少年顶着一双兔子眼,大大地怔在原地:“啊?”
杨夜又重复一遍:“我饿了。”
“……”钟翛捏紧了杯子,忍无可忍,“杨夜,你不要转移话题!”
杨夜咽了口唾液,他饿得抓心挠肝,钟翛还在这里絮絮叨叨。他只想吃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做,偏偏钟翛连一杯牛奶都不还给他。
脾气像点了引线的炮仗,杨夜扑上去要抓回牛奶,钟翛躲了几次,也发怒了,索性把牛奶摔在地上!
杯子是塑料的,咕噜噜滚到角落里,牛奶撒了满地,溅上了两人的裤脚。
杨夜盯着地面上的一片奶白色,盯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头来,对着钟翛静静道:“你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杨夜的声音太静,没有一丝波澜,也不带一丝情感。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钟翛不是很明白他的话,惴惴道:“你说什么?”
杨夜歪了歪头,眼神里、口气里,全部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应该是我这一边的。”
他们……他们是情侣,不是么?
情侣,应该互相扶持,互相安慰,而不是彼此逼迫,还是为了一块心结。
杨夜以为解决心结的最有效方法就是将它放置,不去碰它,就能当做不存在。
是他得意忘形了。最近他们如胶似漆,却差点忘了,他们根本连个承诺都没有。
如果连小安都能够背叛他,那么钟翛的行为,一点都不过分。
杨夜倚着餐桌,轻声道:“你让我救叶新,至少要给我个理由。”
钟翛道:“那是一条人命……”又说道,“叶新一直很尊敬你,叶叔叔对你也很好——”
“那是他欠我的。”
“什么?”
“叶清欠我的,他这辈子都还不起。我本来也没想让他还,但他不应该继续从我这里拿我的东西。”
“你……我,我不知道你和叶叔叔有什么误会,”钟翛道,“但我们现在说的是叶新的病——叶新总没有欠你的吧!”
杨夜摸索到了餐桌的桌角,桌角硌在掌心,印出了断裂的形状,支撑他能够站得稳,不晃动。
钟翛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叶新可没欠过他。
钟翛和谢见安的思维回路是一样的,讲究冤有头债有主,不赞成把对一个人的强烈情感牵扯到另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去。
理性上说得通的,但感情上的不情愿,任谁都无法扭转。
他算不算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是不是只有现在立刻死了,才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叶新的无辜?
叶新无辜,那他就不无辜吗?他生病的时候,难受得想死的时候,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请不要放弃,你也是一条命?
似乎又在翻旧账。杨夜最恨的就是过去,最想拼命摆脱的就是过去,可是过去浪潮的余波如影随形,你以为它已远去,实际上它就积压在你身后的影子中,诡谲而隐秘。而他就只会像个怨妇似的自怨自艾。真恶心。
钟翛迫切地等待他的回复,就像是末日审判中虔诚的教徒。
“你走吧。”过了很久,杨夜说,“我饿了。”
……………………………….
钟翛走得不情不愿,但他也不想逼得太紧,太紧了,杨夜若是反弹,所有人都没好果子吃。
杨夜身上的血可是现阶段最宝贵的东西,不容出一丝差错。
至于杨夜,收拾干净厨房地面后,翻出了一碗泡面。祭拜了五脏庙,然后就对着天花板发呆。
也不算发呆,他在想办法。如今连谢见安都倒戈,他孤家寡人一个,要单打独斗肯定是连叶清一个小指头都打不过,为今之计只有逃。虽说不光彩,但总是一条退路。
逃的话,还要找到一棵好乘凉的大树——显而易见,乔延。
可是他若是走了,就跟钟翛真的一刀两断了吧。
说没有眷恋不可能,更多的,还是失望。
说道失望,最失望的当属谢见安。事已至此,没必要再去责怪,但他还是很想去问清楚,纵然知道自己已经戴上了小丑的红鼻子。可那是他的小安,他的小安总会知道他本来的模样。
仿佛赞成心中所想,谢见安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