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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一百章 ...


  •   满地堆积的血红刺伤了钟翛的眼,他的眼底似乎也流血了,睚眦欲裂,冲着大门吼得震天响:“谢见安!!!”

      一面紧紧抱住杨夜不受控制下坠的身体,手掌都在颤抖,他耳边清晰得听到杨夜风箱般艰难的呼吸声。

      杨夜觉得自己尝遍了世间千万种痛的滋味,撕扯的、撞击的、窒息的……只有环抱身体的熟悉的气息能够稍稍减轻一二。

      谢见安正在屋子里看新一期的医疗周刊,时而感同身受的赞同点头,时而怒发冲冠的斥责笔者胡说八道,突然被钟翛绝望的嘶吼一震,杂志都掉到了地上。他跑到窗前一看,当下像一只火烧屁股的藏羚羊般,连鞋子也来不及换,急匆匆飞奔到院子里,接过杨夜,和无措的钟翛对吼:“医院!送医院啊!”

      “他喘不过气!他的心脏不是一直由你看的吗!!”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接生!!蠢货!!”

      杨夜在疼痛中听到他俩弱智似的对话,从牙齿间挤出恨铁不成钢的语句:“都……闭嘴! ”脑袋微微扬起,对钟翛道,“去医院……”

      “哦……哦!”钟翛愣愣应了一声,去摸手机。

      谢见安腾出一只手把他手里的手机打掉,吼道:“打什么电话?!去开车!!”

      钟翛一个激灵,使劲儿打了自己一巴掌,清醒了许多,连忙转身跑去车库。谢见安拖住杨夜下坠的身体,喋喋不休:“叶子你别怕,我在这儿呢,虽然时间比预计的早了几天,但是没关系,我早就跟医院打好了招呼,按部就班就可以……”

      杨夜疼得大脑一片空白,没有闲工夫听谢见安叨逼叨,三人进了车,钟翛一踩油门,也不管超速,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钟翛和谢见安的大嗓门子在幽静的园区上方余音绕梁,久久不绝,声音隐约传进了叶家父子的耳朵,叶新犹自拿着茶杯的手一颤,温热的茶水溅在了手背上。

      一抬头,叶清已从楼上疾步而下,叶新不多话,拿过车钥匙对叶清道:“爸,我送您去。”

      叶清微一点头,极是克制,却是大步流星走向车库,等不及叶新去提车。叶新深谙父亲心中所想,不多时便赶上了钟翛。

      叶新看了眼后视镜中的叶清,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我的小侄子了。”

      叶清皱眉道:“小夜的心脏不是很好。”说完给医院打了电话,吩咐做好准备。

      叶新闭上嘴,专心开车。

      一群人闹闹哄哄进了医院,不想院方早做好了安排,在门口等着,钟翛和谢见安都有些傻眼,一回头看到叶清和叶新大步走来,才恍然大悟。

      钟翛再也顾及不了许多,一双眼睛粘在了杨夜身上,一路跟着跑进手术室,在门口被谢见安一把拉住:“滚开,别碍事!”

      钟翛瞪圆了眼睛,指着手术室的大门:“我老婆在里面你说我碍事?!”

      话音刚落,一位小护士蹬蹬蹬跑来,气喘吁吁道:“谢大夫,都准备好了,跟我来!”

      谢见安道:“你要是会动手术,我就跟你换!”

      说完转身去消毒。

      钟翛在手术室门口来回狗追尾巴似的转圈圈,坐立不安,直勾勾盯着亮着红灯的“手术室”三个大字,心里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我……我要做爸爸了!

      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他害怕自己做不好“父亲”这一岗位,甚至他害怕,杨夜如果挺不过去,他该怎么办?

      想到这,钟翛腾地又站起来,全身颤抖,眼眶也憋红了。

      叶清嫌他晃得眼晕,蹙起眉头,负责交款和安排病房的叶新回来后,看到这幅场景,伸手把钟翛拽回来:“别晃了,好好等着。”

      钟翛甫一回神,叶新的脸闯进眼帘,想浮萍靠了岸,抓住叶新的袖子,语无伦次道:“他、他喘不过气来,我明知道他心脏不好,还要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吵死了!”

      叶清一发话,两人噤若寒蝉。

      钟翛蔫得像晒干的狗尾巴草,第一次觉得自己无用,无法承担起爱人的痛苦,只有无能为力等待宣判。

      他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手术室里外都十分安静,早先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只剩下了杨夜的名字不停在脑海里回荡,喉咙干涩,需要唾液润滑。

      时间在手术室的切割与缝合间一点一滴的溜走,谢见安目睹了宝宝破壳的瞬间,一股难以言语的情绪如激流,一股脑儿冲上灵台。

      是个弱小的男孩,身长不过四十多厘米,体重只有三斤半,猫儿一般孱弱,哭声细成了一条线,小手攥得紧紧的,却连蠕动的力气都没有。

      杨夜注射了全麻,全然不知人事,在无影灯的映照下,连睫毛都蝉翼似的脆弱。

      肚子的破口被医生熟练的缝合完毕,小护士给新生儿洗干净,却因为早产,转至保温箱,钟翛连抱都没抱到一下,只在匆忙间看到了一张红彤彤皱巴巴的小脸。

      叶新笑着拍拍钟翛的肩膀:“恭喜,你做父亲了。”

      钟翛从巨大的冲击中跳出来,理都没有理叶新的示好,抓住护士连声问道:“杨夜呢?杨夜怎么样!他有没有事?什么时候能出来?!”

      小护士被他的疯狂吓了一跳:“病人还有一个心脏手术,你放心,是由谢大夫亲自操刀的,谢大夫在心脏方面十分专业,你……你先放开我,小心孩子!”

      钟翛松开手,连声道歉,冷静下来后,看了看小护士怀中的婴孩,似乎普洱都比他大一些,一股血脉相连袭上心头。钟翛的手抬了抬,想抱他,又觉得他弱小得不比一片树叶坚韧多少,手垂落下去,问道:“这孩子……我儿子,他早出生这样久,没问题吗?”

      “你如果再不让我走就有问题了!”

      钟翛心下一凛,一边惦记着新出炉却没蒸够时间的小包子,一边挂念尚在手术中的杨夜,只恨自己不会分|身术。

      刹那间脸上落下了个不轻不重的巴掌,叶清施施然收回手,让护士去安顿小婴儿,又着叶新跟过去,接着转过头来轻声斥道:“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叶叔叔……”钟翛艰难地咽口唾沫,在叶清强大的威压下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却在低头的瞬间发现叶清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叶清负过手,双眼向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投去视线,眼底晦暗不明,钟翛看着他的侧脸,一股同命相连的感觉萦绕心头,不禁开口,不知是安慰对方还是说服自己:“叶叔叔,你不要担心,谢见安为这套手术练习了好几个月,一定不会有事的!”

      叶清不说话,却转过脸来看了看他,钟翛脸上仍紧张地抿着嘴角,眼底担忧倔强地盯着手术室的大门,再往下,黑曜石的项链露出了一角。

      叶清移开眼睛,仿佛与杨夜心有灵犀似的,心脏也隐隐抽痛起来。

      而手术室里,谢见安举着手术刀,迟迟下不去手。

      杨夜的胸膛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形状,在即将开刀的地方爬着一道粉嫩颀长的伤疤,像心口的拉锁似的,开了关,关了开。

      一旁的助手叫他:“谢大夫?”

      谢见安的额角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被助手及时擦去,谢见安抬眼看了一旁仪器的屏幕,上面的线条并不平稳。

      可他却像提线木偶一般,或许是上帝一直在提着线,谢见安无论怎样都无法下刀。

      杨夜的情况不容乐观,他日夜研究杨夜的病例,无论在杨夜面前做出怎样自信的乐观的模样,都无法改变事实。

      这一颗心脏,曾在未长成的时刻开过一次,脆弱不堪,就连谢见安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让它完全恢复健康。

      甚至,这个手术的风险,是他想一想就会被悲伤的浪潮吞没的无望。

      不是没有接手过更高难度的手术,谢见安的大名在心脏科是一个超越奇迹的不败神话,可这一次,他的手不稳了,他的手在颤抖。

      这个人,是他最亲最爱的哥哥。

      耳边传来助手急切的呼喊:“谢大夫!不能再拖了!请立刻建立体外循环!”

      谢见安定定神,麻醉师已增加麻醉剂量。他努力把眼前的胸膛当做一块普通的肉,然而锯开胸骨的时刻,刀锋不小心刮蹭到心脏上的血管。

      谢见安迎面被喷了满头满脸的血,助手惊呼一声,谢见安手里的手术刀差点没拿稳,惊魂不定,他愣愣地看了一眼隔帘后杨夜的脸,像丢了魂魄似的,面色霎时惨白一片,迭声道:“止血!止血!!增加血袋!!!”

      一边伸手去按压割裂的伤口,胸腔里已经积满了血液,谢见安把位置让给第一助手,颤声道:“你来……你来给他缝合!”

      第一助手眼疾手快拿过针线,熟练的在豁口处打结。谢见安退到一旁,紧紧盯着杨夜毫无血色的脸,不多时咬紧了牙关,身体微微蜷缩了起来。

      麻醉师担忧道:“谢大夫,你还好吧?”

      话音刚落,去加血袋的小护士握着话筒,急声道:“谢大夫,二环发生重大交通事故,大部分血浆被抽调走了,血袋不够!”

      谢见安脑子嗡的一声,如果没有割破心脏血管这个小插曲,他申请的血量足够支撑至手术结束。

      “没有血……没有血就去找人抽血啊!愣着做什么!对了,叶新,叶新的型号和患者匹配,都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小护士被吓得一声不吭跑出手术室,手术室门一开,钟翛和叶清同时起身,没等问杨夜的情况,小护士满面严肃道:“谁是叶新?”

      钟翛急道:“怎么了?”

      “你是叶新?”

      “我不是——叶新不在——”

      “谁是患者家属?和患者血型相配?院方血量不足,患者急需输血!”

      钟翛张张嘴,闷头就要往楼上冲:“我去找叶新!”

      却被叶清一把抓住:“来不及了,我去。”

      …………………………………

      杨夜在做一个梦。

      梦是甜的,像草莓味的冰淇淋,冰凉凉,甜丝丝的,他真想沉浸在这个甜甜的梦里,不再醒来。

      渐渐的,眼前似乎多出了缤纷的色彩,黄的、红的、绿的,鲜艳夺目,应接不暇。

      可是慢慢地,耳边似乎响起了哭声,他侧耳听了听,乱糟糟的十分闹心,抬手一挥,想将声音挥散。

      忽然眼前变作茫茫灰色,手好像被谁紧紧握住,大脑裂开一般疼,他挣扎着醒过来,却被白晃晃的灯光刺得重新闭紧了眼。

      “夜,你是醒了吗?”

      杨夜仍在适应光线,动了动手指,手却被握得更紧。

      等到睁开一条缝,眼前是一张高清□□的大脸,还虚着焦。

      钟翛胡子拉碴,满脸憔悴,眼窝像被谁揍了一拳似的,青得发黑,嘴唇泛白,干燥起皮。

      更多的记忆涌入大脑,杨夜张张嘴,吸氧管插在鼻子里,十分难受,四下扫视了一圈,嗓音沙哑,问道:“孩子……”

      谢见安缩在角落里,也如钟翛般憔悴,听到杨夜的声音,像只做错事的小动物似的,慢慢挪到杨夜的视线范围内。

      “孩子没事,还要在保温箱里待一段时间,叶叔叔在那儿呢,你别担心。”

      说着给杨夜的嘴唇沾了沾水。

      似乎血液里注射过过多的麻醉剂,杨夜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其中的含义,转而见到谢见安,忽然说了一句:“小安,对不起。”

      谢见安像被电击了似的,然后“哇”的哭出声来:“叶子,我真没用,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你就……”

      杨夜抬了抬手,谢见安猫儿似的把脸凑过去,让他能够碰到自己。

      杨夜又道:“对不起。”

      他的大脑有些混乱,但见到谢见安,他得一个反应,仍是“对不起”。

      在谢见安被寄养在杨溢名下之后,杨夜和他的生命就紧紧连接在了一起,谢见安本来可以跟在父母身边,享受父母的关爱,却因为他和杨溢,永久失去了这一享受。

      所以杨夜对他的纵容几乎是无止境的,他对不起他。

      谢见安愣了愣,将脸埋在杨夜的手心里,哽咽起来。

      钟翛在一边默默看着,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不过片刻,杨夜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杨夜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了,似乎是父子天性,保温箱里的宝宝能吃能睡,不过十来天,体重就飙升了一倍,终于可以从保温箱里出来啦。

      也似乎是父子天性,在杨夜清醒的当天,叶清抱着刚可以出笼的小宝宝,来到了杨夜面前。

      谢见安瞅了一眼叶清,懦懦道:“叶子,叶先生……叶先生给你输了4000cc的血呢。”

      杨夜急着看宝宝,闻言不由一怔,目光落到叶清身上,复杂难明。

      他最想摆脱的血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倒是活泼的小包子在保温箱的日子里和叶清混的很熟,好不容易出了笼,对什么都万分好奇,舍不得睡觉,在叶清怀里到处看,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咧开没牙的小嘴巴,竟笑了起来。

      僵硬的气氛被这一笑缓和了些,钟翛把小宝宝从叶清怀里抱过来,姿态十分熟练,坐在病床上,挨着杨夜,把小宝宝递过去,笑道:“他刚出生的时候可丑了,皱巴巴的,像个老头子,现在张开了,白嫩嫩的,像你的地方多一点,尤其那眉眼——夜,你干什么?!”

      杨夜听着钟翛的话,不是很在意,宝宝像谁都无所谓,他和钟翛长得都十分对得起观众,宝宝怎么长都不会难看到哪去,他最在意的是腿!

      扒开包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婴儿娇嫩的肌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打了个哆嗦,却十分好脾气,笑眯眯地盯着杨夜,都笑出了口水。

      脱离束缚的小腿莲藕一般,在空中一蹬一蹬的,来回乱晃,就是伸不直,杨夜研究了半天,也看不出长还是短,最后悻悻地重新把小宝宝包成了个粽子。

      钟翛的脸有些僵,闷声道:“叶子,你是嫌弃我腿短吗?”

      杨夜担忧道:“他可千万别遗传了你的腿,小动物腿短是可爱,可他是人啊。”

      钟翛大受打击,看着自家儿子见嘴不见眼、萌碎了全体小护士的招牌笑脸,满心郁卒。

      这厢一家三口合合满满,更衬得叶清多余。他看了看自家大儿子大病初愈的面孔,又看了看终于恢复健康的大孙子,一时间喜忧齐至,面上仍自持,眼角却微微湿润了。

      谢见安因着叶清救了杨夜一条命,也算是给自己擦了屁股,对他的态度变得有些奇怪,却不完全是排斥了,这时看向叶清的目光里透着些怜悯。

      叶清转身轻轻离开,他不接受怜悯,更不想打扰一家三口的团聚,却在转身的时候,听到小宝宝咿咿呀呀的大叫。

      被裹严实的宝宝只有脑袋能动,拼命向叶清那边顶去,杨夜顺着儿子脑袋伸缩的方向,望向了叶清。

      满头的白发,眼角的皱纹,向来冷硬凌厉的目光中,竟汇聚了一抹温热柔和的光斑。

      杨夜低下头去,不开口留他,也不开口撵他。

      钟翛两头看看,眼珠子一转,笑道:“叶叔叔,你看他多喜欢你!要不,您给想个名字吧。”

      杨夜撇了撇嘴,抬头瞥了叶清一眼,和叶清对视个正着,连忙别过眼去,却什么也没有说。

      叶清勾了勾嘴角,眉目柔和下来,眼里的光斑更加夺目,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了起来。

      略一沉吟,叶清说道:“玦,杨玦。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留有余地,不要做绝,方为为人之道。如何?”

      钟翛笑道:“这名字好,朗朗上口,”对怀里笑呵呵的儿子叫着两声“杨玦,小杨玦”,又对杨夜道,“夜,你喜不喜欢这个名字?”

      话音落下,叶清也看向杨夜,小心翼翼的,似乎又带着期盼。

      半晌,杨夜在这目光下轻声道:“还……还挺好听的。”

      他在余光中瞥见叶清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抬手抹了下眼角,带走了一滴反光的透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第一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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