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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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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每天看见喂我吃药的医生时,我都想告诉他们,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对为我换药的护士严肃地说:“朱娅,我……”
朱娅吓了一跳,手上的针头“啪”的一下劈了叉。她眨眨眼,看上去有些紧张和害怕,“什么事?”
朱娅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仿佛医院花园里清澈见底的小湖,眼睫盈盈扇动时,几乎能把我的心融化。我情不自禁地脸红了,撇过头,扭捏地说:“我有一个秘密想要告诉你……”
朱娅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摸了摸我的头,“说吧,我听着呢。”
我脸更红了,小声道:“我捡了一具……”
话音未落,只听见“砰——!”一声重物落地声,我立刻撇回头,就见朱娅已经昏了过去。
我顿时十分难过,伤心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不听我说完……呜呜……”
“你想跟她说什么?”
我的眼睛突然被一个人捂住了。他手布满了血腥裂开的伤口,闻上去甚至有些腥臭,但我并不害怕,乖乖地回答:“把你介绍给她。”
是,我的秘密就是他——在治疗室里捡到的一具尸体,编号R14。
尽管R14是一具尸体,但我并不歧视他,就在刚刚,我还在想把他介绍给其他人。
嗯……就是朱娅。
可惜她昏倒了。
我遗憾又泪眼蒙蒙地看着她。
2
朱娅醒来以后,说什么也不再替我换药,哭着跑出了病房。
从那天开始,照顾我的护士换成了亚克力,一个寡言少语的男护士。
相较于温柔可亲的朱娅,亚克力显得十分暴力。他从不问我需不需要睡觉,也不看我一眼,一到晚上八点就直接为我注射镇定剂。
相比我这样和蔼可亲的精神病,我总觉得他才是需要被治疗的那个。
为了验证他的精神病比我严重,我每天临睡前都在锲而不舍地跟他搭讪。
“我想考你一个很难的问题。”
亚克力冷冷地盯了我一眼。
我严肃问:“你知道我每天一般睡多久吗?”
亚克力又冷冷地盯了我一眼,好半天,神色漠然地打开记录簿,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十二个小时。”
我愣了一下。
他皱起眉:“有什么问题吗?”
我认真地说:“你弄错了,我每天没有睡那么久。”
他神情跟着认真起来,“那你每天睡多久?”
我想了想,低头用手指粗略算了一下,为难地说:“大概五……五、六……”
“——五、六小时?”亚克力道,“这不可能。”
“不是啊,”我有些着急,“是五、六分钟!”
亚克力:“……”
我看见他有些茫然的眼神,指了指床头的闹钟,一本正经地说:“你看,现在是七点五十五对吧?”
亚克力:“……对。”
我:“然后你给我打镇定剂,等我醒来的时候是八点对吧?”
他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有些同情他的智商,“到那时,再用减法减一减,我难道不是睡了五分钟吗?”
亚克力:“…………有道理。”
说完,他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毫不留情地给我打了一针。
等我醒来的时候,侧头一看床头闹钟,刚好八点整。
于是我抬头对前来例行检查的亚克力说:“这次我好像只睡了四分钟……”顿了一下,我语气变得十分忧心忡忡,“比平时少了一分钟,我会不会长出黑眼圈啊。”
亚克力:“…………”
亚克力:“……我会向院方申请……烧了你的数学书。”
数学书好好的,为什么要烧?
我目光困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得出一个结论。
他果然有病。
3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是这样的,自从亚克力来了之后,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小R了——那具编号R14的尸体。
我十分伤心,然后“啪”地按下电铃。没过多久,亚克力就来了。
他皱着眉,“什么事?”
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我问他“你有看见我的尸体吗”?
……那样会被当成精神病的!
想了想,我支支吾吾地说:“我丢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亚克力有些无力,“什么东西?”他刻意加重了“什么”的读音。
我更加支吾了,“就是……东西。”
亚克力:“……”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冷酷无情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我立刻抓住他,吞吞吐吐了半天,终于把R14的事情告诉了他,“……就是这样,他不见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亚克力:“……”
亚克力表情十分凝重,听完马上转身走了。
我觉得他果然是一个精神病。
听见我要他帮忙找一具尸体,一不质疑,二不追问,什么也不说的就帮忙去找了。
我虽然感动他的热心肠,但更多的,是同情他少得可怜的智商。
4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再见到亚克力。
照顾我的护士又换回了朱娅。
她看上去没有以前那样漂亮了,看我的眼神慌乱得就像一只撞入陷阱的白兔。每次我问她问题时,她好像都承受着巨大的恐惧和痛苦。
我很困惑。不过她再害怕,我还是要问的:“亚克力去哪里了?”
朱娅埋着头,声音发抖:“先、先生出门了……要、要两个月后才会回来……”
“先生?什么先生?”
朱娅陡然睁大眼,抖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地修正错误:“是……是院长!亚克力是院长……我们平时都叫他先生。”
“哦,”我理解地点点头,“你出去吧。”
朱娅放下托盘,瞬间飞奔了出去。
我没心思管她,此时的我正在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
亚克力竟然是院长?
那是不是意味着……
我也可以当上院长?
5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R14脸上溃烂的皮肤被药水清洗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我低头一看,顿时吓得后退一步——那居然……
那居然是我自己的脸!
我睡不着了,失眠了一整夜。
6
两个月过去,亚克力回来了。
我看见他非常高兴,他却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把我按到床上,转头对门外的人说:“准备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我努力仰起头,想跟他说话。
他手一扬,接过朱娅递过来的麻醉剂,如以往为我注射镇定剂那样,毫不留情地对准我注射了进去。
7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走廊无声浮现在我眼前,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冲我微笑:“……R14,你怎么取这么怪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有啊。”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跟他一起望风景,“用中文读的话,就是日你死,日你到死。”
“……”
我温和地问他:“是不是特别有意义。”
他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恼羞成怒地转过头,“——滚你娘的意义。”
我笑得愉悦极了。
四周场景一转,气氛变得极度的静寂。
我抱着一叠资料疾步匆匆地从走廊走过,就在快走到尽头的时候,那个人又出现在了我身边,狠狠拉住了我,“你站住!”他看上去非常恼火,“你给我说清楚!”
“要我说什么?”
他一把夺下我手里的资料,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问:“这些都是什么?你要做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给我说啊!说啊!”
我蹲下身,一张一张地拾起来,“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要我怎么回答。”
“……好,”他撇过头喘息了几声,仿佛在竭力压抑内心的愤怒,隔了许久,脱力地说,“我就问一个问题。”
“你说。”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与我对视:“你是自愿去的?”
我沉默半晌,说:“……是。”
他猛地后退几步,捂住眼睛,好半天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心里有些难受,低下头,不想看他这副样子。“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走吧。”
我转身离开。
在我踏出走廊的那一刻周围场景又是一变,换成了伫立在夕阳下的医院。
金黄而深浓的阳光下,洁白整洁的医院如同矗立在云雾中的圣殿。我看着中央的喷泉,沉默地听旁边同事的碎碎念:“这里很好吧?——虽然你一个生物学家来一家精神病医院是有些屈才了,但这里待遇确实好。”
他充满憧憬地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精神病医院。”
我看他一眼,在他希冀同好的目光下,缓缓地说:“那你就努力进去吧。”
“……”
同事挠了挠头,“你真幽默。”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同事露出八颗大白牙,活力四射地说:“我叫亚克力,你呢?”
“朱亚。”
“朱娅?”同事瞪大眼睛,“你……你是女孩?”
“……”我沉默了一会儿,简单粗暴地反驳,“放你娘的狗屁。”
8
“——朱亚,朱亚……”半醒半梦间,有一个人用力地拥抱我,不停地低声喃喃,“……你想起来了么?想起来了么?朱亚……”
我无力回答他,因为很快我又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次的场景是一间暗无天日的小屋里,我对面站着一位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穿着隔离服,漫不经心地戴着塑胶手套,语声轻慢而阴冷:
“朱亚先生,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院治疗手段绝对没有问题。所以,请你交出那些资料。”
我嗤笑:“既然没有问题,那为什么非要我交出资料?”
男人微笑着说:“因为我不敢担保,你会不会添油加醋地乱写。”他拿着一管针剂走上前,粗鲁地扯开我的袖扣,“我数三声——三声之后,朱亚先生还不改变想法的话,我就刺下去了。”
我没有理他。
“三——”针头一点一点地下移,“二……”
针尖逐渐接触到我的皮肤,我清晰地看见皮肤凹陷了下去。
就在针头即将刺进去的那一刹那,男人忽然停下动作,说:“我改变主意了。”
“哦?”
男人含笑道:“朱亚先生在为病人治疗过程中,因为跟病人交流过多,突然对自己的工作感到了困惑,于是他在日复一日的迷茫中……”他猛地俯下身,凑到我耳边,轻声说,“——疯了。”
我骤然睁大眼看向他,之后的事却如同混入了一团迷雾,再也看不清了。
9
我又回到了那条望不见尽头的走廊。
这次我没有在上面看见任何人,只能一个人无休止地走走停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身边骤然出现了人声——
最开始出现的那个人朝我奋力奔跑而来:“R14!你不能去那里!”
“医者父母心。我虽然不认识那些人,但我有义务去救他们。”
“放屁!——R14!你给我站住!”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秒后,又一道声音焦急地响起:“朱亚,你醒醒!我是亚克力。”
“……”
“你、你……你真的疯了吗?”
我根本来不及回答,很快那个男人的声音贴着我耳边发出:
“亲爱的朱亚先生,你收集的资料已经被我的人找到了。你放心,你上面记录了什么治疗手段,我就给你用什么……我会让你亲身体验一下,我院的治疗方式。”
话音刚落,半醒半梦间的那个人紧接着在我头顶低喃:
“——朱亚,朱亚……我会医好你……我会医好你……”
终于,一切又重归于黑暗。
我彻底昏迷了过去。
10
这一次昏迷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一直到醒来的那一刹那,才回想起梦里的所有事。
我叫朱亚,是一名生物学家。
我不是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