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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南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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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他时,是随父迁至南阳时。
他身着粗布衫,帮着他的娘亲晾衣。他娘亲还很年轻,他不小心打翻一盆水的时候,她笑起来真美。那个时候我坐在院外的那棵枣树上,我已经没有了娘亲,饥荒,她死在路上。
这样在树上看了他三天,他忽然走到树下,抬头,语我说:“下来吧,自你搬来第一日,我就发现你啦。”我只能爬下树,站在他面前。他比我高一些,眼里满含笑意,像阳光,像夏日温热的雨水,而后,我知道了他叫张巡。
我告诉他,我在家里排行第八,叫我八就行了。明明家里的人都是这样喊我的,可他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心中一颤,他忽而掐我的脸,说:“八儿,我挺喜欢你的。”
从那天起,我们一同玩耍。他说他偷偷向村头那个穷秀才求学,认了字,他还从乡绅那儿借了几本书,过目不忘。枣树上的枣成熟了,他会带着我打枣,他爬树,我拣枣。有时候下河摸鱼,甚至带上了我的几个哥哥一起。我没见过他爹,他家也没有像我家一样有那么多的兄弟姐妹,我知道,我不说,他便不会问我的娘亲何处去。
那都是不可掀的伤疤,在这战乱的年代,死是常事了,况且二家并不过多亲密,不会去聊家中的事也是常事了。蓬户并不结实,我害怕某一日便像最大的那三个哥哥一样,被抢去当兵。爹爹因那事而逃,带着我们这一群年幼的孩子,还有病重的母亲。最后我失去了娘亲,也丢失了最小的妹妹。
在南阳居了二年,嫁了两个姐姐,姐夫虽不太有钱,但都是老实人。泼出去的水回不来,即使是亲家,还是那么冷漠的。本以为冷漠并不会影响我的生活,影响我和张巡,知道那日,我才意识到它的可怕。
匪人出现在我和张巡摸完鱼回家之后,我刚把鱼递给张巡,提着另外两只准备回家,便见到了几个高大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冲进他家,妹妹出门见到我,赶紧将我拉扯进门,爹爹拉上窗,关好门,我骤然听见张巡娘亲的惨叫声,声声都像剜我心的刀。我用手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妹妹依偎在我身边,哥哥与爹爹警惕地蹲在门后,我的鱼在地上因缺水而苦苦挣扎,我听见张巡哭了,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听见,他的哭声伴随着他的娘亲渐渐无声。我不懂为什么不去救他们,为什么不逮捕匪人。
再见张巡,是他埋葬完他娘亲之后,他眼边的泪珠如当时的星辰。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爹爹宵禁,回去免不了一顿打。张巡回头,说道:“南霁云,你过来。”
这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全名,说实话我的名字笔画太多,连我自己都厌烦,张巡却曾一次又一次地在沙地上写我的名字。我无法拒绝,坐到他身边,他说他要走了。
“离开南阳便是。”他如是说,我请求他带上我,可他拒绝了,“八儿家中尚有一父,而我已经失去了娘亲,我张巡已无家可言。离开后,恳请你替我娘上香。”
“我们还会再见吗?”我看他的双眼已经模糊,我害怕他这一去就是永别,更何况他连欲去的地方都不知晓,我又如何寻他?我难过得落泪,张巡却捧过我的脸,在唇上啄了一口。
“有缘的话。”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