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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赵隽独自坐在“西郊别业”一间客房内,面对敞开的窗口,面对整座后山,面对后山脚下那一片竹林,那一条清溪——赏不了好风日,堪堪只有“留醉与山翁”之意。

      他向来不是酒鬼,此刻,却希望自己变成一个烂醉如泥的酒鬼,好忘记所有不需记忆和牛反刍似的逼人回想的一切。

      如此颓然不该是他赵隽,他曾经的意气风发、傲视一切到底哪儿去啦?

      他变了——心因她而动的时候,他,早就变了!变得不再是自己!但,不管他怎样变,把自己视若微尘,变得卑微,也依然换不来她的心!

      他太过自信,不,是太过自负!

      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无往而不利;他以为世间万物,只要他想,便唾手可得——所以,他人汲汲营营的,他从不屑于投入,也因此……当事实明明白白摆在面前,他才清清楚楚,他——不是的!爱情的第一役,她就令他狠狠、狠狠、狠狠跌了个跤——她,不爱他!

      她不爱他!她没有心!她的心,也许早已交给别人……

      作为军人,没有哪一个愿意面对失败,身为将领的他更是。所以,他练高强的武功,钻研变幻莫测的计策,他难逢敌手,他是常胜将军——然而,一切在感情上施展不开,毫无用武之地!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古人早已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

      古人也有言: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他败了,心不甘,情不愿!又能怎样?她——不要他!她柔弱的表相下,有着比他更为冷绝自我的心!

      为什么她不爱?为什么,她宁可把心给别人?是对他曾经冷落她的报复?还是……他不比别人更好?

      喀嗒!

      身后传来房门轻微打开的声音,然后……有轻微而迟疑的脚步声渐渐行近。

      赵隽原以为是刚刚被他轰出去侍剑——那个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搬走所有酒坛子!他狠狠训斥了他一顿,勒令他马上恢复原样,现在,该是他搬回酒坛子了吧?虽说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的古话,在他什么也不愿意去回想,去理清,去吞咽的现在,能够阻止他因失败而惨痛,失望而心酸,失落而伤感的——除了酒,还能有什么?而,就连酒,也没法助他漠视、遗忘一切……他喝了两天的酒,把酒当作忘情灵药,或者干脆当作丧失心志的迷药,却丝毫没有益处——他的眼神恍惚,他的鼻子失灵,他的脑袋昏馈,他的心……还是没法自我催眠和蒙蔽。

      也因此,他清楚地感觉到,身后来人不是侍剑。

      是谁?

      赵隽懒得去看,被打扰的恼怒却是骤然横生……他被伤,他失意,他郁怒——也只合该他一个人来受!不需要谁来抚慰和分担!

      “出去!”赵隽冷冷喝斥。

      身后的人没有就此退出,消停了会儿,扑地一声轻跪在地,良久,良久,没有出声。

      赵隽不转头,更不说话,不管来者是谁,他都无意去看,去理睬,即便卑微得渴求呵怜,也与他无关。

      那个人在赵隽身后跪了许久,终于熬不过他不动如山的耐性,幽幽叹了口气,终于开口了。

      “唉……你……你好狠的心哪!小王爷……”原来,是“仙乐坊”的紫蝶姑娘。此刻,她幽幽地说着话,带着无尽的深情、凄婉、酸楚和哀伤,连石头听了都像可以跳动起来似的。

      可惜,赵隽的心比石头还冷硬,再度沉沉喝斥:“出去!”

      他不要任何人的打扰,这个女人难道不晓得?

      “小……小王爷……是我——紫蝶啊!小王爷,您一个人呆在房里,两天了,不进茶饭,就只喝酒,怎么可以呢?这样会伤了身子的!小王爷,您身子金贵,要善加珍重啊!紫蝶不才,对烹煮只略知一二,我……紫蝶特地借了别业的厨房,亲自为小王爷熬了一锅鸡汤,即便粗糙难以入口,您不为紫蝶……的面子,为了自个儿的身子,也多少吃点儿吧?”紫蝶姑娘一面柔柔劝慰,一面轻轻揭开刚才端来的,放置在一旁的砂锅,霎时,一股香浓的鸡汤味道伴随热汽冉冉上升,弥散开来,分布在房间里每一分细微的空气当中,强烈地诱惑饥饿者的口鼻和肠胃。

      赵隽拧紧眉毛,隐忍不语——又是澹台拓的鬼主意吧?明知道他那日半夜离家,天未亮来到“西郊别业”,为的就是找一处清静地方,疗治伤口,平定心潮,思索未来……却还三不五时教人打扰他!

      “小王爷……小王爷您不开心,紫蝶……又何尝不是?唉!同是天涯沦落人……不!是紫蝶冒犯了!小王爷乃人上之人,紫蝶不过是……不过是滚滚红尘中一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饱受欺凌,无力脱身苦海,惟有一心渴盼顶天立地的英雄将我救赎,我……紫蝶梦里都在切切期盼能有依靠,一个女子,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强壮、安全的怀抱啊!小王爷,我……”紫蝶姑娘幽幽低诉,声音断断续续,似乎落了泪,哽咽难以自已。

      “这些话,去对澹台说!”赵隽不为所动,口气冷漠而鄙夷。

      平生,他最厌恶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之辈,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一样!像是他部将里卖国求荣的叛徒,或是敌方贪生怕死的俘虏,看到他们毫无操守的卑贱嘴脸,只会令他深恶痛绝和蔑视。

      “小王爷,您误会了!紫蝶与澹台爷根本……根本就是清白的!紫蝶出身卑微,不幸沦落风尘,沾上花魁之名,其实风霜刀剑,身不由己,不知道捱了妈妈多少骂,受了多少苦,多少痛,多少白眼……紫蝶却也晓得爱惜自己的心,从来、从来不肯轻易抛掷……小王爷,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紫蝶当街为纨绔子弟纠缠,是您——是您和澹台爷路见不平、鼎力相助,救我于虎狼之手,紫蝶敬您大义凛然,顶天立地,是紫蝶不自量,心存奢望,从此心里时时牵挂的只有……只有小王爷您一个!紫蝶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小王爷您呀!这数年来,紫蝶虽在烟柳之地,但心里有了小王爷,不管多少五陵年少子弟殷勤相待,甚至澹台爷……我也……小王爷,紫蝶的心……小王爷,您一点都不曾感觉到么?”紫蝶急急辩白,话语愈加深情哀婉。

      赵隽懒得应答。

      女子多情本没错,紫蝶姑娘多情本也没错,但——与他无关!他的心,只有一颗,原先是他自己的,后来……给了她——那个无心无情、倔强傲慢、难以撼动的冷人儿,即使伤痕累累,也再收不回来!那个绝情的人儿啊,那般绝情,又那般撩人,令人又恨又爱,终此一生大概也脱身不得了……

      “小王爷——”在赵隽的沉默不语中,紫蝶姑娘悄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近他的身后,话语愈加幽怨、感伤、悲凄、自怜,“小王爷,紫蝶乃卑微之人,命薄如纸,不敢痴心妄想您的呵护,岂敢奢想侍奉千金贵躯——紫蝶奢望的……只是一处安身之所,能够终老有靠,不遭薄幸,即便为奴为婢,也心甘情愿……小王爷,您成全……成全我……救救紫蝶吧?”

      赵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置若罔闻。

      紫蝶看着面前男人高贵伟岸的背影,心底升腾起一轮希望的曙光,喜悦几乎把咽喉堵塞,张了张口,居然发不出声音,许多千言万语说不出了——啊!这个始终高高在上的男人,他,终于被她感动了……是不是?

      一定是的!

      他从来不屑与女子相处,从来不热心与女子谈话——现在,他允许她长久逗留在他的房间,愿意……听她的倾诉!他已经动摇,决定接受她了?

      一定是的!

      她就知道,她做对了!

      她偷走季允箱底那块罗帕,制造机会使罗帕适时出现,令晋王世子以为罗帕从季允身上掉出,让他清楚他的妻子与另一个男人其实暗里有染,不清不白,怀有异心,并不值得他专心一意,他,一定会就此认清:谁才是足以抚慰他失意的人;他受的伤,完全可以用她的情意来填补!

      男人,往往在受伤的时候,才清楚谁更值得报以深情!

      古来皆如此,她看得太多!

      她要得到他!一定可以的!她已经耗费了数年光阴,再等下去,光阴不等人了啊!二十二岁,一个令女人夜半醒来心惊后怕的年纪……除了拼此一搏,她再没法子。她一定要成功!

      她……就要成功了!

      紫蝶缓缓行到赵隽身后,贴近他,很近、很近地贴近他,近得她馨香的气息能够拂动他的鬓发,她柔软的身体能够倚靠在他强健的肩背——从来,男人只会发了狂似的渴望她的身体,从来,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拒绝她的贴近……

      从来,就没有!

      “滚!”

      一股过分浓郁不够清爽的女性体香蓦地袭来,投怀送抱的肢体骨软低贱令人厌恶得只想挥开——她应该庆幸自己是女人,否则……

      赵隽挥开妄图搂上他脖颈的双手,往后一拨,身后那个女人就登登登连连倒退几大步,直退到门口才阻住脚步。

      “小王爷……”紫蝶姑娘不敢相信地瞪圆双目,惊讶失声,不知是难堪还是伤心、失望,泪水蓦地涌出眼眶,潸然而下。

      “别再让我看见你!还有——”赵隽仍然没有回头,声音里充满冰冷、严厉、鄙视,“也别再让我在澹台身边看到你!那个凶手,你叫他藏严实点!否则——滚!”

      此刻的赵隽,冷得像一块千年坚冰,冻得人瑟瑟发抖。

      “你……你怎会知道……”紫蝶姑娘失声惊呼,又闪电般伸手捣住自己的嘴,如同骤然被晴天霹雳击中,身子如秋风中摇摆的树叶,好一阵瑟瑟发抖。

      她双目发直,死死瞪着赵隽的背影,忘了反应,眼泪——也已经不知道缩回哪儿去了。

      赵隽冷冷地道,“我原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谅你曾是澹台的女人,当由他来处置你!你再卑鄙狡诈,对我等兄弟使计,休怪本世子无情!”

      又是一个惊雷——击得紫蝶姑娘跌跌撞撞直往后退,却已是退无可退,只能狠狠撞上房门板,背抵着房门板,把房门板当作惟一的支柱……

      她依然手掩着嘴,满眼慌乱和震骇,满心不敢置信自己精心布下的局就这样被揭穿,思绪不停狂乱飞转——他,晋王世子,他全知道,全都知道了!这个男人,素来不动声色,让人以为只是高傲、矜持,现在,她知道了,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真正的冷漠、无心、无情,心机叵测,深沉得可怕……他、他什么都知道,清楚她的言行举动,轻易洞察她的阴谋,却不拆穿,不示意,任她自导自演,自取其辱,因为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在他眼里,她根本就是红尘中一粒最微不足道的微尘,不必费力去看,自然,也不肯放在心上……

      完了!

      她所有的幻想,彻底变成了痴心妄想!

      完了……紫蝶姑娘仿佛被抽去脊梁,无力地滑坐地上,绝望的心思更加乱转……不!不!不!她还没有完!她还有……还有澹台拓!澹台拓痴迷她数年,不可能就此轻易放弃她的!她往日小小施展一些手腕,稍稍若即若离就引得他如痴如狂,现在她只要再多加一点情意,抓紧他的心,令他再度为她神魂颠倒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是的!就这么办!既然,走进晋王府已经彻底无路,那么,再不甘,也只能如此了……

      想到这里,紫蝶姑娘倏然从地上站起,整理容颜、衣裳。

      一切停当,紫蝶姑娘抱着微乎其微的渺茫希望,再度幽怨地看着那个冷酷的男人同样冷酷的背影,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不得不完全确定:他——晋王世子真的不会回头看她一眼!一眼都不想看!他是天,他是云!他从来只当她是尘,她是泥!她也是女子,她的深情厚意……他为什么看不到?

      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哪!

      她踏进晋王府的梦想,她甩掉尘泥飞上枝头的梦想,全都破灭了!一切全然幻灭……

      长久以来苦苦的求索就这么灰飞烟灭,紫蝶姑娘心底止不住又是羞又是耻又是气又是恨……可,她又能怎么办?

      她再恨,她再不甘心,在那个高到天上的男人面前,也只能无计可施,能做的不过是转过身,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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