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华明》姬*袖

1、第 1 章

　　一层秋雨一层凉，三千乌发染清霜。
　　紫金冠，明月佩，面似芙蓉眉如黛，只是那白发太过扎眼，如满园春色中那一朵不合时宜的凋花。这人啊，身未老，心先老，而这心老了便开始回忆，回忆少年时鲜衣怒马纵横逍遥，回忆往昔中秋月圆人更圆。
　　一曲高歌醉白首，一世情牵一世秋。这世间最寻常最落俗的便是情爱，可这或许也是世人共同的矛盾，懂也罢，不懂也罢，它发生了便无可挽回。有些事情，既然忘不了，就只能刻骨铭心的记着。尘缘从来都如流水，何尽一生情？莫要多情，情伤己。
　　数十载前，幽篁深处，暮云将收。云袖一身雨后新竹般的苍翠，月白的袖边滚一圈同色的卷云纹，似缠绕于叶尖的轻风般飘逸。“冰糖、桂圆、枸杞各一包，加之两大坛米酒。再去后山摘些金桂，多摘点，待风干后便能用了。”男子一边列着清单，一边从身旁西窗的肩头拂下一片泛黄的落叶，拈于指尖轻轻转动。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自他二人相识以来，已共渡过多少个秋冬？那年中秋后，为着与他的约儿，男子亲手采下那漫山遍野的金桂，再亲手酿制成桂花酿。岁岁如此。直至那人离开，满山金桂落寞地开了一年又一年，再无人前来采摘。
　　是夜，皓月当空，夜凉如水。
　　潇湘阁内升起袅袅炊烟，空气中悠悠桂香浮动。岳西窗把拉着姬云袖的肩，不时凑上前嗅嗅青玉鼎中煮得沸腾的米酒，添入了风干的金桂，酒香中立时溢出阵阵桂花的幽香。“这些时日你摘了许多金桂，回来便是要风干煮酒？当真是好闻，何时能吃？”西窗目光炯炯，眨也不眨盯着鼎里的沸酒。云袖眄了他一眼，径自从锅中舀出一勺，待稍稍放凉后递过去。西窗不假思索一饮而尽，咂了咂舌，皱眉道：“不过如此。这当真是桂花酿？”
　　云袖这时才不紧不慢道：“偏你最心急，上好的桂酿岂是将酒煮沸便能喝的，须待酒凉，加以冰糖泡腌过的干桂，再添入竹叶、桂圆、枸杞一并封坛，少说也得阴封足年，”踢了踢身边萎靡下去的西窗，使唤道，“别愣着，替我把冰糖研碎，金桂也不够了，明日你去再上山多摘些来，这些天我都呆在后山摘桂花，懒得再去了。”被吩咐的人点了点头，把头蹭了过来，“好吧好吧，今日都乏了，早些歇息吧。”说完便化成赤豹，跳上百花塌，催促着男子早点入睡。
　　翌晨，男子在青玉缶里发现已然研碎的冰糖，而枕边的赤豹却无影无踪，这一消失就是大半天。直至暮云深深，晚霞艳艳，方才归来。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才不过分别半日，倒是相思入骨。
　　深深望进对方的眼，云袖打趣地问：“整天不见个人影，找到新相好的了？”西窗以吻封缄，热切而执拗，略带三分薄惩。问非所答，答非所问。云袖私心想着，这畜生莫不是平日娇纵惯了，胆子竟越来越大，潇湘阁虽是阁主居所，却也算不得门禁森严，这青天白日行这苟且之事，实在是...
　　云袖挣动几下，腰间的臂膀却将他箍得更紧，不容他退却半分。“西...”趁着喘息间隙，道人低声轻唤，尚不及说完一句整话，唇舌再度遭堵，后话尽数被吞入腹中。终究是狠不下心肠将其推开，伤他情意。慢慢阖上双眸，一双素白的手缓缓勾上黑狼后颈，逐渐放软了身心。罢了，由他去吧。
　　唇齿相接，舌尖轻轻滑过已然微肿的双唇，吮吸、舔舐，灵活地钻入唇隙，轻轻叩击牙关，半哄半诱。“唔嗯……”云袖发出微弱轻吟，臊得耳根子通红，半睁开双眼，眸中早已不复清明，氤氲水汽浮于眼底，衬着酡红颊面，看得西窗更是食指大动。男子推开抱住自己的人，气息散乱，与之对望，对那人此刻想要的是什么清楚得很。窘迫地挪开目光不再看西窗，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待日落尚有一段时间...莫要再动妄念。”
　　西窗无法，只得强自压下邪火，拥住怀里的人，下颌枕在颈侧，脸颊贴着脸颊，耳鬓厮磨。桂香浮动，丝丝缕缕弥散在这幽静的竹涧。
　　“好香。”云袖轻轻侧过身，微微仰起脸，日照光影下，勾勒出他清俊柔和的轮廓。西窗盯住那人颈侧的白皙肌肤，大着胆子印下一抹浅红，漫不经心附和：“……的确，好香。”云袖无奈，猛转过头，那西窗便心虚起来，骇得连忙止住手上动作 ，堆起一脸傻笑装无知。好在云袖并未多做计较，只是浅笑着对他说：“随我埋酒去。”
　　长尾巴豹子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两眼放光道：“是桂花酿？有多少？”云袖横他一眼：“别做梦了，只有一坛，”见西窗面露失望，云袖没好气道，“桂花不够了，原让你再多摘些回来，谁料你竟负气出走。”
　　“云儿，我没有！”赤豹见他误会，急得团团转，现出了细长的赤红尾巴和绒绒双耳，正待手足无措间，蓦然想到什么。一把执起男子的手，风风火火往潇湘阁后方跑去，跑至半途又折返回阁中，从阁里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大酒坛，以泥封口，盖以红布，正是云袖亲手酿制，需埋入地下阴封足年的那唯一一坛桂花酿。云袖不解地看着他，赤豹呲牙一笑：“跟我来便知。”
　　潇湘阁阁后是一汪清浅小池，有溪水淙淙流淌，蜿蜒数里。再远处便有数条瀑布垂于山间，如飞虹一般。岸边芳草萋萋，翠竹成阴。然而，不知何时这里竟长出十株金桂树，枝繁叶茂，连绵成海，一簇簇金黄色幼嫩花朵躲藏于茂密枝叶下，秀丽可人，花香馥郁。那赤豹脸上露出得意之色，男子顿时了然，不由失笑，摇头道：“不过要你去多摘些花，谁让你把整株树搬回来了。” 大半天不见踪影，便是去干这勾当，这畜生怎的尽做些出格的事。
　　西窗傲然笑道：“别说移栽区区几株桂树，便是广寒宫前那株月桂，你若是想要，亦不在话下。”道人笑而摇头，“你今日怎么了，如此狂妄。”接过赤豹手中的大酒坛，走向左首一株金桂树。赤豹腆着脸跟了上去，殷勤地在树下掘坑。此木移栽不过半日，泥土尚且松软，刨出一个坑倒是省却了不少功夫。二人合力将酒坛置入，仍以泥土填埋，最后再压实，复以原貌，此间风景如画，与埋酒前别无二致。
　　“唉，可惜只有一坛，来年哪够我解馋？”西窗蹲着身子犹不肯起，抬眸正对上男子的眼，狡黠一笑，“好云儿，此处金桂繁茂，皆为君开，任君摘取，不如你我再多埋几坛？”云袖拍了拍身上手间的泥土，懒理得西窗，“偏你心思多。”正欲起身，不想双手被那畜生紧紧攥在掌心里，那厮竟耍起无赖来。赤豹望着男子，心中一动，倾身向前，不容分说攫住双唇。一时风起，送来阵阵幽香，这静谧竹涧唯此二人，再无旁人。
　　再回首，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