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两地 ...

  •   日影西斜,白日的余热尚没有散尽,祐樘在院中走了一圈,额上已出了层薄汗。宫中有一套礼仪规矩,除了几处花园以外,其他各处允许种植的树木花卉都是有限,东宫亦是如此,祐樘目光及处,看得最多的就是石榴。石榴多子,宫中种石榴,取的也是这个意思,祐樘拨开密集的叶子,顺手摘了个半青的石榴拿在手上把玩,目光却飘到了别处。
      麝烟从宸妃宫中回来,在东宫门口就望见了立在院中的太子,她脚下一顿,虽然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心跳仍是快了起来。心知躲不过,索性便直迎了过去,她如今是正七品的太子侍妾,太子房里的人只她一个,所过之处,宫女内官纷纷退让。她穿着仿唐制的高腰襦裙,交领短衣下裙白如雪,只有裙幅底边一、二寸的地方绣着淡紫色的锯莲纹压脚,款款走来,自胸前垂下的宫绦轻荡,远远望着,真如仙子一般。
      “殿下。”麝烟敛衽,深深一福。
      祐樘似是才发现她,笑问道:“烟儿这是去哪了,让我好等!”他站在石榴树下,半边脸都落在了花树的阴影里,脸上笑纹或深或浅,多了层让人捉摸不透的寒意,麝烟低下头,恰如其分的露出一段雪肤修项,目态恭顺,道出了早就想好的答案:“宸妃娘娘又有了身孕,妾身猜想殿下诸事繁忙,许是忘了,便擅做主张,叫人备了些果品,代殿下前去探望。”
      宸妃和万妃已然结成同盟,在万妃的提携下,圣眷日益隆重,祐樘闻言,脸上笑意更深,手指从麝烟颈上滑到耳际,轻弹她耳垂下挂着的珊瑚珠子,道:“烟儿这么说,孤倒是要好好谢谢烟儿了。”
      冰凉的指腹贴在她的皮肤上,麝烟微微战栗,怕祐樘疑心,只得故作羞涩的让开,笑道:“殿下,这里这么多人……”
      祐樘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带痕迹,道:“烟儿既想做好儿媳,便同孤一起去向皇祖母请安吧。”说罢命人准备仪驾。
      麝烟不知祐樘怀着哪般心思,只得应承,一路上跟在仪仗之旁,看着步辇上安坐的太子,如血的夕阳照在他身上,光影跳动,让平时望之如神祗般神圣高贵的男子无端多了分狰狞。
      麝烟毫无意识的绞紧了手里丝帕,心里越发惶惑。
      祐樘原本坐在步辇上出神,脚下猛然蹿过一个红影,他一拍扶手,叫道:“四弟!”那红影听见祐樘声音,身形略顿了顿,仍是直往外蹿。祐樘一皱眉,喝令左右:“还不去拦住!”
      祐杬被一个侍卫兜头捉住,身子如泥鳅般扭动,大哭大闹:“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祐杬年来日见稳重,已很少有这般小儿作态,后面追着祐杬而来乳母婆子宫女太监见到太子,哗啦啦跪倒一片,祐樘问:“你们如何伺候皇子的?!怎叫殿下一人乱跑?!”跪在地上的诸人噤若寒蝉,打着哆嗦一个字也不敢说,祐杬却忽然指着祐樘,哭道:“要你管!你走,你走,我才不要你管!”
      祐杬眼睛通红,声音嘶哑,祐樘大是惊讶,伸手将他揽在怀中,祐杬手足乱舞,竟重拳砸在太子身上,周围侍者脸色煞白,想要阻拦,却又无从下手。
      祐樘吃痛,截住祐杬拳头,祐杬原本泣泪纵横的脸立时皱成一团,叫道:“你放开,我痛!”祐樘手上并没有使力,此时才发现祐杬手上竟有伤,手背上青紫交加,肿起老高。
      手上伤痕触目惊心,祐樘不自觉的松了力气,祐杬已趁这个空挡,推开祐樘,跑没了踪影。
      祐樘静看着他离开,没再叫人阻挡,麝烟偷眼看祐樘神色——那是,悲悯?
      当夜,仪芳带来了探听到的消息道:“宸妃娘娘身边的人说,殿下今日淘气,失手打碎了陛下赏赐的琉球国贡品。宸妃娘娘一时急怒,才下了重手。”
      这说法倒是冠冕堂皇,祐樘哂笑,挥手令仪芳退下。
      夜色深沉,整个皇宫都是坟墓一样的死寂,月光下扶疏的树影落在纸窗上,如同幢幢的鬼影,祐樘坐在空旷的大殿里,想:祐杬,他还是个孩子……案几上的烛火劈啪暴跳,阴晴不定,祐樘目光模糊,隐约间似乎看到了仁寿宫里那个在烛光下和自己斗鹌鹑的小弟弟。
      第二日,祐樘亲自向皇帝请旨:“皇子祐杬已至读书之龄,儿臣身为兄长,兼有督导之责,儿臣请父皇恩准,令四弟同入文华殿听讲。”
      皇帝嘉纳其请,一时中外诸臣,皆赞太子仁义。
      文华殿中,祐樘把着手教祐杬习字,祐杬手上的伤早已痊愈,他捏着他绵软的手,思绪起伏,手腕不稳,竟微微颤抖。
      祐杬疑惑:“大哥?”
      “我没事。”祐樘起身,“你自己写罢。”祐杬点头。
      祐杬,自己的弟弟,无论再怎么早熟,都终究是个单纯而重情义的孩子,自己如今施与祐杬的所有恩惠,都将成为束缚祐杬的枷锁,这枷锁,将影响祐杬在一场注定会发生的权利斗争中做出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祐樘看着祐杬专心习字的侧影,忽然间觉得此间的空气令人窒息——他居然,将单纯的手足亲情也投入了算计。
      只是不知,舞蓉的离开,是否也是因为她痛恨了如此肮脏的自己?

      舞蓉吃完晚饭时正过了戌时,天色昏暗,东方也已经上了月亮,她听到庭院里隐隐的蝉嘶蛙叫,遂丢下碗箸,径自往院子里去。奉命在舞蓉身边伺候几个的婢女对望一眼,忙不迭的跟在她身后。
      典型的江南富贵人家的庭院,山石幽竹回廊水榭该有的一样不少,排列组合间将山川沟壑都缩在了这不大的园子里,舞蓉沿着卵石小径直走,只见两行松翠,阴阴无数,因是阵雨刚过,空气中兼有暗香浮动,她行在其间,竟有了微微的醉意。
      舞蓉走累了,停在池沼边的亭子里歇息,便有侍女上来点灯,舞蓉看那天上水里两轮清月,摆手道:“这么好的月色,点灯做什么?都撤了。”侍女们听她如此说,遵命撤灯,又在旁边香炉里焚了香,才退出亭外。
      夜风徐动,月色光明,舞蓉在缭绕的烟气里,想着,此时要是有人抚琴,那就是再好不过的良辰美景了。她身上松懒,怏怏的坐着,想着千里之外的祐樘,不知他是否也抱着这满怀月色,如自己一般,承受着如蛆跗骨的相思之痛?祐樘,我错了,只是如今,恨错难返,覆水难收,我与你,终究是情深缘浅,错过一次,便是一生了。
      舞蓉满面湿凉,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风起,她才觉得夜寒难禁,想站起来,却发现脑袋里昏沉沉的全是睡意,眼皮越来越重,眼前也渐渐黑了下去。
      次日醒来,仍是她前日落水后醒来时就住的屋子,房间里伺候的侍女面孔也没有改变,见她醒了,这群侍女还是打点服侍,却没有一句话说。
      “我身上不舒服,今个不起来了。你们都下去,让我再睡会儿。”侍女们听言,仍是同从前一样,哑巴似的不多话,鱼贯退出。
      舞蓉躺在床上,越发觉得怪异,自己现在的状况算是被软禁,她刚醒来时只当这些人和当日在漕河上的人是一伙的,扣了自己,不过是想做个鱼饵,引尹绯宇上钩罢了,可现在想来,其中又有诸多说不通的地方。她想到这几日菜食,虽然说不上肉山酒海,但也是琼浆玉液,杯泛流霞似的贡着自己,如果她当真只是鱼饵,至于么?再想到昨夜,花园子里也处处透着古怪,就说那池沼对面的水榭,她明明看着就在眼前,怎么偏生就走不过去呢?
      舞蓉一个翻身起来,着了衣裳推门,早有婢女迎上来,道:“姑娘不睡了?可要吩咐备膳?”
      舞蓉道:“屋子里太闷,把东西摆到水榭里,我去那里吃。”
      那侍女竟也答应,一曲膝道:“姑娘且随我来吧。”说罢便在前引路,舞蓉跟在她后面,一路穿花拂柳,再细看园子,也察觉不出任何不对的地方,只是下意识里觉得景致较前夜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又说不上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两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