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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monolo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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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没有听众的吟诵,是我亘古唯一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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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前,在那个凡人还是英雄的时代,我右手持胜利女神,左手持能抵御宙斯雷霆的神盾,连战神阿瑞斯也退避三舍,我拥有诸神之神都畏惧的智慧,当我全力发动时,是唯一可与天海冥三皇旗鼓相当的处女神。
我是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
在海之女神忒提斯的婚礼上,我与天後赫拉,爱与美之神阿弗洛狄忒为争一枚『献给最美的』金苹果,请人间第一美男子特洛伊王子的帕里斯做评判。
这一场争美之战很快变了质。
赫拉许诺给王子无穷的权势,我许诺给他永远的胜利,但阿弗洛狄忒许他人间最美的女子。
结果,爱之神赢了。
後来帕里斯果然夺走人间最美的海伦引发那场著名的希腊与特洛伊的十年战争,牺牲无数平民,贵族和英雄的鲜血。
其中,也包括我最宠爱的,无敌的阿克琉斯。
破城之时,我自天上俯瞰那个血洗之城,亲眼目睹选择爱情的帕里斯王子被毒箭洞穿小腹,我不由紧握手中盾牌,为何这个人间男子,为何不要权势不求胜利,而要那看不见摸不著的东西。
阿弗洛狄忒飘然来到我身边,看穿了我的疑惑,咏唱似的告诉我──
你会懂的,你会懂的。
当你卸下智慧与战争女神的无敌铠甲,离开诸神之山的奥林匹斯,当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时,你就会懂得了。
……
世间千年只不过是神界一场梦罢了。
闭上双眼,再度睁开时,我已卸下铠甲,褪去光环,成了一个繈褓中的婴儿。
我是城户纱织。古拉杜财团的年轻继承人。
一个拥有世上一切的少女。
……一个真真切切的凡人。
*
千年之前,在那个凡人还是英雄的时代,英雄珀尔修斯割下魔女美杜萨的头时,我自美杜萨的毒血中诞生,是拥有一双美丽翅膀的白色飞马。
我振动双翅时,转瞬之间就能到天上地下的任何角落。天马行空就是人们形容我的身姿,宛如洒脱自由的风之子。
我是天马佩格萨斯。
那时候,我可以到人间神界黄泉的任何地方,却只为她禁锢我的双翅。
她,我最敬爱的神明。
在如人间一样混沌的奥林匹斯山,她就是如此孤独,纯净而傲然。
我曾经载著她,带她飞跃到海林肯山,我踏过的地方,泉水便开始涌了出来,饮过他的人便能才思如泉涌,写出传世之作。
我自知极得她宠爱,在我幻化人形的时候,她也极力帮助我的朋友完成伟业。
但是,我心中的女神,那个高高在上的,可以匹敌三皇的女神,她看得到我白驹过隙的身影,却看不到我默默守护她的存在,听得到我振动双翅的声音,却听不到我无法说出口的誓言。
究竟什麽时候,我才能将自己的身影真实的倒影在她注视我的双瞳内。
*
13岁以前,傲人的家世,祖父的宠爱,让我以为世界以我为中心。
我骄纵蛮横,恣意妄为。那时,我觉得我拥有一切。
祖父极尽所能给我最好的东西。但是,我依然不曾满足。
每每仰望夜空,我总在想,这一世,我究竟在等什麽人?
按照祖父的遗愿,财团举行银河擂台赛,坐在皇座一般的椅子上,居高临下观战。
这一刻我是万人景仰,却硬生生的剥离尘世。
俯瞰台上的人,我清楚明白,他们没有一个是我在等的。
孤身一人站在黎明的夜幕中,当佩格萨斯扬起双翅,射手座的箭穿透晨光。
我的眼前突然一阵光芒耀眼,在斗兽场外,你,如星之箭矢,带著青春洋溢的笑颜,向我走来。
恍惚间,我告诉自己──
……就是你了。
*
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我存在的意义。
我是个孤儿,虽然有姐姐有同伴,但被放逐,被收养,被带走,受训练,从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真正自己选择的。
在某个夜晚,了望远方古老的星辰时,突然会有种不在凡尘的感觉。
──我是谁,我究竟从何而来,又究竟为何而来呢?
人们都说,应天命而生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前世的记忆。
独独我,前尘往事一并抛去,只隐约记得,我曾跟随什麽人天上地下,纵然碧落黄泉也心甘情愿。
13岁的年纪,太多美梦与幻想。
为了姐姐参加银河擂台赛,开始走上了履行正义的道路。
虽然对於那时的我,『正义』这个词也实在难以理解的更深刻些。
说实话,你曾是我觉得最麻烦的东西。
以前被收养放逐和训练,都是你的安排。
虽然你现在也同我一样是个孤儿了,可是有那样庞大的家产支持,那麽多人的追随,我实在无法觉得和你等同。
对你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小时那个骑在邪武身上娇纵的千金小姐的模样。
老天照顾,似乎所有的人性优点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有责任感,有正义感,有爱心,孝敬姐姐,爱护幼辈,体贴同伴,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同你一比,就成了虚无。
我心中的正义渐渐和你等同起来。
要达成的心愿,要完成的梦想,要维护的正义统统都是因你而存在。
这时,我才渐渐了解,我……大概是为你而生。
*
每当我凝望夜空时,那闪亮的光芒,总让我想起你的眼睛。
明亮的,坚定不移的注视我。
仿佛你一直在什麽地方,默默的注视守护著我。
你给我的,永远是深切的信任和希冀。
虽然这时,我还并不很懂。
被乌鸦星座带走,升空的那一刻我就失去意识,我完全不知道你为了我吃了多少苦头。
只是再度睁开双眼时,看到满天繁星的美,都比不上你的眼睛,深邃如海水般的色泽,却亮如天上的明星,就像宇宙中的黑暗与星辰,对比得那样恰如其分。
你单臂托著我,替我撑起了我的世界,隔开了敌人的视界,只是把温柔如夜色般的笑容给了我。
我瞬间就忘记一切忧虑。
我所不知道的是,旁观的萨尔娜已经看出了那时你我还察觉的微妙但不可分割的联系。但她说的不错,你纵身跳入夜空的样子,像流星一样洒脱。
那时,我只知道,无论天涯海角,你要到哪里我都信任著你。
*
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老板,我责无旁贷的人。
你是……我的女神。
无论是什麽也好,如果那是你要做的,我都会帮你完成。
而我,在你面前,只能永远唤你,纱织小姐。
那次你被乌鸦劫走,我追过十几公里,让乌鸦把你还给我,血战之後,跳跃两座山峰,右手骨折救下你。
我说,保护雅典娜,是圣斗士的职责。
我想,保护你纱织,是我星矢的职责。
托你在我左臂弯里,看著你沈睡的那般恬静,长长的睫毛覆盖在如远古星辰般的双眸上,心中就突然觉得无比的心安。
後来我才明白,我那时注视你的表情,一定是让人无法鄙视的温柔。
宙斯的考验却没这麽简单。
我右臂不能动,背靠峭壁,面对悬崖,左右又有两名白银战士。
已经走投无路的我,这时,眼里却只容下你。
而你睁开璀璨的双瞳,仿佛整条银河的星光都堕入你的眼中,并不耀眼却无处不在的温柔将我包围,而深映其中的,也只有我一人。
在如此险境中,我笑了,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赌赌命?
你什麽也没说,只伸臂抱紧我。
一径放纵一切的信任姿态,突然就让我的左胸猛烈悸动起来。
纵身跃入黑暗崖底那一瞬,我清楚明白的知道,左臂里的女子,是我舍弃生命,也不愿放开的人。
*
温柔的姐姐,贤淑的美惠,你敬重的魔铃,深爱你的萨尔娜,她们每个人都能得到你的温柔。
而我,只是你口中的职责罢了。
我有我的骄傲,虽然从不说什麽,其实真的很想让你身边,再没别的女孩。
我不是阿弗洛狄忒,我没有用爱征服一切的本事。
我不是阿尔忒弥斯,我没有被骗射中自己的爱人。
我不是天後赫拉,不曾让嫉妒侵蚀蒙蔽我的心灵。
但是,当我从我父亲──那伟大的诸神之神宙斯脑中诞生时,我就是全副武装的女战神了。
他教给我了战斗与智慧,我能用我的力量征服星辰大海,却独独没有修到这一门。
我要的人,就一定是伟大的战士,常胜的将军,但是我忘了,那些称谓通常都是给死去的人的。──就像在特洛伊战争中,失去我曾最宠爱的阿克琉斯。
虽然你没有俄底修斯的智慧,但幸好也没有阿克琉斯的脚跟。
你不是最强的,却总能唤来胜利。
每次的战斗结束,看著你浑身浴血,遍体鳞伤,来到我面前微笑著,唤我『纱织小姐』,说不必担心时,我就有种莫名的鼻酸。
我只是温柔的张开双臂接纳浑身是伤的你,用小宇宙轻轻将你包围起来,一点点温暖你僵直的身躯。
你是星矢。
你是女神的圣斗士。
你只是,雅典娜的佩格萨斯。
你的职责,就是为我战斗。
你的命,本来就是属於我的。
我想现在,我大概懂了。
所以这次,换我来守护你吧。
*
一次次的战斗,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但最好的嘉奖,就是看到你安然无恙对我微笑。
那天重伤刚愈,浑身无力的我枕在你的膝上,像是睡在午後的薰衣草园。突然觉得无比安心。
朦朦胧胧的金色光晕,和暖的,将我包围。
眼前隐隐约约呈现梦幻般的淡紫色,让我想起你的头发,你的嘴唇。
仿佛缀满幽然香味的薰衣草花瓣,飘然坠落在我的嘴唇上,在唇间轻舞的感觉,就如蝴蝶的轻轻振动翅膀。
恍惚间,我分不清是梦境与幻觉。
只想就此沈沦到地老天荒去。
但,醒来之後,是一室清冷。
你独自一人回到圣域。
而我,瞬间就觉得血液倒流。
我记起睡梦中,你在我耳边说,你不想再牵连我们。
……这次,换你来守护我们。
*
千年来的圣战,维持正义的圣斗士们本来就是神的牺牲品。
光荣,高尚而又可悲。
但你们五人,是我最最不愿意牺牲的。
与冥王的最後战斗,我说什麽也不会让你们涉险。
我在圣域冰冷的殿堂前凭栏眺望,释迦摩尼转世的沙加身中『女神之叹息』战法的致命一击,濒死前走到在沙罗双树下,将最後的吟咏『阿赖耶识』乘著清冷的夜风送到我面前。
当花瓣飘落入我的掌心时,我瞬间就泪流满面。
……
花开花落,再美丽的花朵也会凋零,再绚烂的星河也会殒落。
不管是地球、太阳、银河系,还是这个浩瀚的宇宙都会有死去的一天。
人的生命与之相比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
刹那间,人诞生了,喜悦与悲伤,笑与眼泪,战斗和受伤,爱谁?恨谁?……
……而这一切,最後都是长眠在死神的怀抱。
一切都只是源於刹那间的邂逅,可冥冥之中那种注定的相属,带著千年的延续,丝丝缕缕,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
佛曰,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这一刻,我想,我是真的懂了。
与冥王的战斗,就全部由我承担吧。
当我突破第八感堕入地府时,依然牵挂在阿格龙河的你们是否能安然渡过;当我自愿进入吸血的魔坛时,依然心系叹息墙壁那一段的你们;当我的生命一点点离我而去时,我在竟然还能听到你的呼唤,你呼吸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还回荡著。
……一直,一直,呼唤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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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十二黄金圣斗士都化作射手座那一支金箭射穿叹息的墙壁而全部消失在我们眼前时,我根本没有时间伤痛。
其实,我从来没有时间思索战斗的意义,我没有办法考虑我的前途未来,在跳入黄泉洞的那一刻起,我甚至根本就没有想过,我是否还能看到人间的一切……
在叹息之墙前,我只知道,你在墙的那一边。
我们全都穿上了神圣衣,合力却依然无法打破了魔坛。
然後,有著一双深蓝湖水般美丽眼睛的哈迪斯也出现了。
天崩地裂的战斗。
当哈迪斯的剑穿过我的身体的那一刻,我很想对他说,纵然君临奥林匹斯山,赢遍天下又如何呢?
冥王的贝瑟芬妮,那个他在人间见到的大地之神的女儿,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少女,被他掠到黑暗地府从此不见天日的美丽冥後,也永远不会重生了。
站在那无人能及的巅峰,他依然是一个人。
然後,我看到全副武装的你从魔坛冲出,不再是我印象中那个得天独厚的骄纵少女,而是……真正的女神。
那一刻,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的涌来……
我记得你手持神杖与神盾,可以战胜人间天上的一切;
我记得你轻而易举的擒住我的双翅,让我甘愿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记得你唤我……
……『我的佩格萨斯』。
是的,我无以伦比的确信,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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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命运的最後一刻,还是自作主张,不可违抗的到来了。
当我最终穿著神圣衣出现,看著你们终於还是站到了冥王面前。
我看到了你穿著神圣衣那不可思议的美丽,我看到你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小宇宙,我还看到……
哈迪斯的一剑洞穿你的身体……
……
千年来,无数的大小圣战,我目睹过无数英雄的流血和死亡,可是从没有一次能像这样,瞬间击溃我的防御,那个甚至可以抵御宙斯雷霆的神盾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那一瞬,我的左胸比在圣域中了黄金之剑更痛,我的身体比在北欧风暴中更冰冷,我的呼吸比在生命之柱里更凄冷,我的生命比在魔坛里更加苍白无力……
不!!!!!!!
不是这样的。
这绝不应该是故事的结局。
你是不可战胜的。无论跌倒多少次,你都能重新站起来的。
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回到那个无限光明美好的世界去啊。
*
或许,我再也看不到圣域的日出……
或许,我再也听不到魔铃的声音……
或许,我再也见不到姐姐的笑脸……
……而我的视线里,只有一张你的泪颜。
为什麽?
为什麽对著我流泪呢?
世界恢复光明与和平,人们都平安无事,而我敬重的你,依然是那个至高无上的智慧与战争女神。
我终於能够履行我的职责,维持了世间的正义,保护了你。
可是,你……为什麽要流泪?
不管是前尘,今生还是来世,我都是你战士,雅典娜的圣斗士,在你身边,无论你是什麽样子我都会守护你。
我答应过你,我会带你回去,一直守护著你。
……但我想,这或许,是我此生唯一一次食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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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了。
那个可以让黑暗覆盖整个大地的日食消失了。
光芒照亮世界。
而美如幻境的极乐净土却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魔障。
什麽世界和平?
什麽光明正义?
当我爆发所有的力量,得回这一切时候,我才知道,那些都比不上你。
你是雅典娜的佩格萨斯。
我却只想做星矢的纱织。
我想要的,只是让你一直在我身边。
……一直留在我身边罢了。
我哭著恳求已闭上双眸的你──
『呐,星矢,为了爱你的人,一定要活下去啊。』
双手捧起你的脸庞,总觉得你会睁开双眸,再一次笑著对我说『哟』,唤我纱织小姐,说你只是跟我开玩笑罢了……
这一次,无论你想做什麽也好。
只是你答应过我,一定会活著,带我回到那个无限光明美好的地方。
我不要这唯一一次来自纱织的请求,你也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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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觉得,死在极乐净土倒也真是方便,全身上下笼罩在圣洁的光环内,舒服的就好象已经来到天堂。
那个全能之神的声音从天际传来,『死去的星矢,不必转世了,可以直接回归神位了,做你的佩格萨斯了。』
张开眼时,千年後,我不再是任意跨越天河,天马行空的佩格萨斯。
我已升至天界,在宇宙的另一端,做那个亘古不变的星座。
相隔星辰与神界,就像此出彼没,东西永隔的商星与参星。
我依然愿意载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依然想要替你达成任何心愿,但,却只能禁锢在这个星座的神位上。
只是,我朝向的地方,永远是了望那云雾缭绕的奥林匹斯山……
……那是,你在的地方。
站在巅峰,成为新世界的神,我的女神──
你是否还记得曾有一名叫做『星矢』的少年,为你舍弃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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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後,圣战胜利的我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女神。
我知道,佩格萨斯那拥有白色翅膀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丽星座,不是我的,也不是纱织的星矢了。
千年之前,无论如何逼迫,普罗米修斯始终未曾真正说明他那个诸神面临毁灭的预言。
而现在,曾令宙斯也畏惧的力量终於得以爆发。
在诸神的居所,奥林匹斯山上,普罗米修斯的预言成真,我平定圣域,战胜奥丁,连海皇,冥王都臣服在我脚下,我是真正的新世界的神。
只不过,谁也不知道,站在巅峰的我心每每望著那个北天星空,总有一个模糊的样子潜伏在心头。
已化作了那个亘古久远星座,让我永生永世也无法再碰触的到。
那时,我就会想起……
曾经,有一位少年,为我,永远的长眠在冥界的极乐净土──
……不得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