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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梵准准(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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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梵准准交了书,去寺里转了一圈,接了个活儿。
他每天去三座寺,轮着来,这样就不会跑太多路,还每天都能接到活儿。沽州城不大,总共也就六座佛寺开门,其他的不是年久失修废弃掉,就是远在城郊没法去。
傍晚时候,梵准准推着摊车慢慢往家走。
想必这时候,图尧正在家给他做晚饭。
这种感觉真诡异,不应该是媳妇在家给他做饭么?想他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窝在那个连有钱人家狗窝都不如的地方充当贤妻良母,实在是……
挺让人开心的。
梵准准想,既然你都送上门来当厨子了,那他再不占便宜都没天理。图尧大概是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给隔壁做顿饭,就被赖上了。
那当然,你来是自己要来的,我可没求你,来了就想走,那就不是你说了算。
梵准准两个月来难得心情这么明媚。
这么一想,那朵奇葩真是越来越顺眼了。
走到家门口,他发现自己家和隔壁家的正门院墙两边都用篱笆围起来了,里面不知道种了什么,几株光秃秃只剩一截绿杆儿的东西,而且两家的篱笆还是连在一起的。
梵准准看了一眼就进去了,然后吓了一跳。
门口搭了个崭新的木架子,做成一个小小的回廊的样式,横过正门连着两边墙壁,院子里的地都扫得干干净净,铺上了地砖,做饭的窝棚也重新搭了一遍,虽然看着小,倒也能遮风挡雨。
院子中央还是图尧早上搬来的那个矮几,旁边两个小板凳,不是梵准准的破马扎,是新的,还用薄软的苇席包了一层,其中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
梵准准心里哼了哼,不就是腿长么,有必要在凳子上做文章?
他把摊车推到挨着厢房的角落里,蓦地发现自己窗前多了棵树。
图尧放下做好的菜,凑过来,一手搭上他肩膀,“哥,看我做的不错吧?这树是苹果,好好养养秋天说不定能吃到果子。”
梵准准撇撇嘴,没回他。
但是图尧就是感觉到少年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喜悦,顿时暗道,值了,没白忙活一下午。
他热情地揽着梵准准坐下,“来来来,开饭,等你半天了。”
图尧知道梵准准不喜欢浪费,中午只做了三菜一汤,刚好吃完,晚上可以做新菜,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自己又兵强马壮的饭量不小,所以他不管是蒸饭还是煮粥都做一整锅,菜也是两荤搭一素,少放盐和油,省得反胃,都装满一盘子,最起码够吃。
至于蒸馒头和蒸包子,因为比较麻烦,他暂时以烧饼和煎饼代替,好在少年也不挑。
当然不挑,梵准准是很好养活的。
图尧看他吃得高兴,脸上却没表情,就想乐。
滚滚不是难揣摩的人,他想,但是却很有意思,会过日子的人,都很有意思。
不是像一般这个年纪的富人家少爷那么懵懂无知,飞扬跋扈,也不是像附近那些小户人家的孩子被窘迫的生活逼得越来越市侩和精明,斤斤计较,梵准准有自己的主意,不端架子作老成,也不自轻自贱把自己当弱者。
虽然他眼中偶尔会有些沉重,但他却不是愁苦地过活。
图尧跟他待在一起时,总感觉到,这个少年不简单,但是哪里不简单,他又说不上来。
“嘿,嘿,”梵准准右手夹菜,左手隔着矮几在他眼前晃,“回神了,你怎么老走神?饭都吃到鼻子里了。”
图尧晃晃脑袋,反驳道:“哪有,我这不正吃呢么。”
梵准准撕开小块的煎饼泡在粥里,抬头看了看他,“你有心事?”
其实什么叫“心事”,他也不知道,只是看到过小说里那些男人常用来问姑娘家,书里的人物虽然大多是写风花雪月之流,说的话也很唐突露骨,但这一句他觉得挺实用。
说着不让人膈应,而且带点亲近的意思。
图尧好笑地看他,“你知道什么是‘心事’?”
梵准准老实摇头,“不是你刚刚在想的事?”
图尧一愣,然后似笑非笑地盯住他,“我刚刚在想你。”
梵准准噎住,想了想,总觉得不太对劲,摸摸耳朵,“我又怎么了?”
图尧看他耳朵尖红了却还不自知,心里偷笑,“没什么,我在想,怎么样说服你。”
梵准准:“什么事?”
“我想在墙上开个门。”
梵准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登时无语。
咱两家不就是隔壁么,大门走不了十几步就到了,你还嫌翻院墙麻烦,要开个门。
“为什么?”
图尧眼睛亮亮地看他,但却找了个自毁形象的理由。
“给你做饭不方便。”
梵准准笑了,少年的脸柔和起来,夹口菜嚼了嚼,“那行吧,你做主。”
男人背后的尾巴简直要翘到天上去。
第二天梵准准摆摊回来,看着自己家和隔壁家那堵墙,开始有点后悔,是不是太轻信图尧了。
男人挠挠头,“嘿嘿。”
梵准准瞪他,“墙呢?你开个门把墙吃了?”
男人翘着尾巴望天。
梵准准没脾气了。
好嘛,让他在墙上开个门,他直接把整堵墙都扒了,还把这边的木架子搭过去,彻底变成两个门之间的走廊。
两个院子都铺着一样的地砖,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家。他把梵准准家新搭的厨房也拆了,饭都在自己那边做,他的不是窝棚,而是个小厢房,更大更干净。
男人还嘴硬,“嘿嘿,我只是把门开得大了点,看不出来的。”
“……”
梵准准从鼻子里面真心实意地哼了声,“是,猪脑子都看不出来。”
图尧嚷起来,“吃饭吃饭,咱不说这个!”
晚饭有今天新蒸的馒头,白白软软,粥是红枣玉米粥,总得来说主食都偏甜,连鱼香茄子也放了点糖。
梵准准吃着吃着就不对了,“叔你今天掉蜜罐子里了?”
“怎么说话呢,”图尧虎着脸,“叫哥。”
梵准准从善如流,“哥,下次这么甜你就蹲一边自己吃去,我也会做饭。”
图尧瞬间败下阵来,妥协道:“哎呀,不知道为什么,做着做着就甜了,以后我注意。”
晚上洗好碗浇好地,梵准准要洗洗睡了,图尧却不让,非拉着他逛大街去。
南河街因为临水,桥多树多,倒有几分风致,在后李子巷走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灯笼巷,因其灯笼桥而在南河街这一片很出名,因为巷子宽敞,桥两边的空地在晚上就招来不少摊贩摆摊,自成小小的集市。
梵准准对于附近的热闹去处知之甚少,也没去过,他一入夜除了浇地都不出门的,也不知道图尧从哪打听的。
南河街真的住了不少人,都不怎么富裕,家家户户的房子紧挨着,看起来十分热络。街边的商铺也大都歪歪扭扭,门檐低矮,东西摆不下还会占点路,来来往往的人或走或停,挑挑拣拣,喧嚣得很。
梵准准走马观花一样看,时不时点头,“不错,不错。”
图尧也在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买回去玩。”
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又不是小孩子,梵准准想着,掏钱买了两串糖葫芦,分了图尧一串。
对方一点也不客气地吃了,边吃边咂嘴,中肯地评价道:“还行,蜂蜜放少了,外面太腻里面太酸。”
“行了啊,”梵准准看都不看他一眼,没好气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么。”
图尧耸耸肩,走在前面。
他是单纯想出来逛逛的,要是有什么看着顺眼的就买回去,没有就算了。
市集上有不少年轻姑娘和小伙子各自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民风开放,没有那么多门禁的规矩,在春日里相会不正是好时节么。
图尧没什么心思关注有多少不明意味的眼光落在他身上,而是留神着梵准准喜欢什么东西。
少年啃完糖葫芦顺手把竹签子扔在路边好扫的地方,搓了搓手,目光一转就瞄见街对面摊上,图尧跟着看过去,咦,是个算命的。
梵准准歪头示意他跟上,走过去在摊前一坐,先开口道:“老先生算得准不准?”
老头眯缝着眼打量他,像嘴里含着字再吐出来,“小伙子想算什么?算不准不收钱。”
梵准准沉吟了一下,轻拍桌子,“算天气。”
图尧睁大眼睛看他。
“对,就算天气。”梵准准压低声音,脸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今年开春以来下过多少雨,您也看到了,我想知道的不多,就今年夏天的天气,看雨水足不足。”
老头先是惊讶,随后和蔼地笑了笑,“小伙子,你别逗我,向来是老天管人命,哪有人定胜天的,别说是我了,你找不到人帮你算的,走吧。”
梵准准看了他一会,再次轻轻一拍桌子,顺势起身走了。
图尧跟着他往后李子巷走,到了家门口拉住他袖子,“嗳。”
“怎么?”
想了想,图尧还是忍住没问出口,“没事,累了早点睡。”
夜风卷起他微长的发梢,眼神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软,尽管四周黑漆漆一片,但梵准准视线里的图尧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清晰。
这是个敏锐的男人,他知道了很多,只是不说。
梵准准突然意识到,图尧在他面前的时候,应该是收敛了所有锋芒的。
于是他少见的真心实意地笑了下,淡淡道,“你也是。”
然后暗骂真矫情。
图尧嘴里不屑,“切,你还知道关心我。”手却放在他脑袋顶揉了揉。
梵准准深夜里忽然惊醒。
假如不是春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