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城纪》火棘子

4、深蓝城纪【4】

　　【4】

　　事发当时，夏维和向晚就在广场上。现在回想起来，夏维的心还隐隐作痛，为一颗太过决裂的心。爱至深处，只有以死来祭奠。

　　贺以驰好多年没回乌思，并不知道这件事。

　　“既然秦中鸿那么爱的舒彬，为什么不愿跟着他离开乌思呢？”贺以驰很不理解。

　　“每个人都有不能离开的原因。”

　　“既然真爱，就应该去追、去争、去抢、就应该互相退让几步……算了，不扯这些事，舒彬后来怎么样了？”

　　“秦中鸿死了，舒彬受了惊吓，神志不清。就跟老人说的鬼上身一样，整天说他见到了秦中鸿，或者秦中鸿还没死。现在，还在医院的精神病科治疗着呢。”舒彬薄情但不绝情。死者一刀了结，留下生者承受绵延不绝的谴责和痛苦。

　　“没死就好，明天去看看，秦中鸿还有没有相对亲近的朋友？”

　　“向晚是他的学生。”

　　研究院的“学生”，是助理类的角色。向晚，也是性格很傲很让人生气的家伙，贺以驰惊得眼睛溜圆：“向晚？他们俩一个比一个的鼻孔高，还能凑在一起，打起来没啊？啊，我算明白了，向晚就是跟秦中鸿学的啊，就说这家伙以前没这么讨人厌，现在都变成孔雀开屏了。”

　　“你对向晚，还有感情吗？”夏维忽然问得直白。

　　“……”

　　夏维仿佛害怕听到答案，急忙又说：“向晚知道你在调查这件事吗？”

　　“他不知道，不过迟早会猜到的。”贺以驰无所谓地说，“好几拨人都查过了，多多少少都会走漏风声，只有你这种对八卦极其迟钝的人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第二天，夏维与弟弟一同出门。贺以驰也没表示出讨厌的情绪，两人都轻松了，交流稀释了原先的莫名的排斥感。按过门铃，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贺以驰扳了扳门把手。

　　门豁然开了，向晚一身白袍：“就说是谁呢，按铃按得跟饿死鬼投胎一样，还按着呢？耳朵都吵聋了！”

　　贺以驰大剌剌地走进去，看见躺椅上躺着一个淡蓝衣服的人，正是队员展训。展训睡容平静，当然睡着也有一种军人的刚强正气。左手铐着手铐，手铐靠在治疗椅上。向晚递给夏维一个耳机：“一整晚，动都没动过，正准备刺激他一下，你听听。”

　　耳机里，静寂，黎明前的静寂，忽然一声嘹亮的起床号，冲破夜魅，将大地唤醒、更将所有曾为军人的人从梦中惊醒！而后是整齐的“嚓嚓、嚓嚓”的脚步声，铿锵有力，让人仿佛看见了一排一排的绿色从眼前迈过！

　　但是，躺着的人连眼皮的都没动一下。

　　向晚以手支着下巴，凝思苦想问题出在哪里：“连军号都叫不醒，你是军人吗？”

　　就在思量时，他没料到躺椅上的人眼皮忽然剧烈转动，而后瞬间睁开。向晚一个激灵，一低头，就看见展训瞪着眼，一双眸子比黑曜石还黑，像黑洞一样深邃无常。向晚大惊，连忙后退一步，但已经迟了，从沉睡中惊醒的展训一个翻身跃起，哐当咣当数声，被手铐制服的左手猛然向上一提。砰，躺椅被掀起。紧接着哐当一声，手铐从躺椅上脱离。

　　向晚连挪步都没来得及，当即被他一长腿扫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贺以驰抄起一个椅子扔过去，听得咣当一声巨响，被展训挥拳打开，展训的攻击全靠本能毫无章法，只凭一股蛮力。贺以驰提起拳头照着展训的心窝揍过去，砰的一声正中心脏，劲道又狠又劲。展训被生生击中，连连后退几步，忽然停下了。不是被狠揍一拳的疼痛，而是转动着沉睡初醒的眼眸，由无理智的攻击变成了困惑的停滞。

　　好机会，贺以驰顺手抄起一个仪器。

　　地上的向晚急忙喊道：“等等，以驰，你别胡来。”

　　嚓，命都快没了，还别胡来！贺以驰只得怒视展训：“展训，你醒醒，疯了还是没脑子了！”

　　与其说听，不如说展训在自我挣扎，红色的血丝似乎淡了，那股凛凛的攻击也变得飘忽了。他的眼眸越过贺以驰、无视夏维，慢慢转向地面，凝视着向晚。目光转而困惑，慢慢惶惑，最终竟然变成狂喜。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向晚，眸中闪出炽烈的光芒。

　　向晚按着抽痛的腿：“展训没危险了。”

　　[ 身着白袍的人，神一样的人，是解救你的人。]——这是展训被催眠的内容，促使他完成实验的动力。展训虽然醒来了，但从那炽热的眼神看来，他还处于催眠术中。

　　所有人都警惕地看着。

　　只见展训忐忑不安地朝向晚伸出手，向晚慢慢地挺直了腰，嘴角流露出一贯倨傲的笑：“展训，去那边！”

　　展训竟然果真转身，走向椅子上，慢慢躺下，脸侧着，眼睛还望着向晚，露出天真的笑，像请求表扬的大型犬一样。向晚忍痛上前，按一按展训的太阳穴“累了吧？睡吧！”展训伸出右手握住了向晚的指尖，而后，表情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诡异的沉默之后，呼噜声起。

　　贺以驰意识到，实验后遗症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多了。追问之后，向晚才说：“以前那些实验对象，因为理解不了，直接崩溃，这种神经的自我保护，让他们不再受到更深的伤害。展训却强行冷静、思索，让空间深入到脑部神经更深处，直接瓦解了他对事物最基本的认知。”

　　就跟人超越极限就会晕厥是一个道理。晕厥是自我保护，强行的坚持，反而会给人留下更深的心理阴影。

　　XG实验前，展训被催眠了：[ 白色衣服的人，是神，要尊敬的人，见到后要清醒 ] ——会有这种指令，因为以前的实验对象是犯人，最大可能减少其危害性。所以，见到白歌，展训本应该是会立刻清醒过来。可是，他为什么却攻击白歌了？经过研究，向晚认为，是展训的认知被瓦解得太彻底了，连指令都混乱了。而当他略微清醒一些，看到了白大褂的向晚，半个指令起效了：他把向晚当成了神一样要尊敬的人。

　　“展训会变成白痴吗？”贺以驰担忧地问。

　　“不会，他现在只是残留着混乱的空间概念，经过心理治疗可以重拾对世界的认知。”向晚非常自信。

　　贺以驰半信半疑。直到又过了几天，他看见向晚教展训运球：两颗核桃大小的圆球，在展训的手掌中滚来滚去，这个曾突破一个个超人类难关的准特种兵，现在连最简单的动作都掌控不了了，五指只会握紧和松开的动作。向晚用右手包住展训的手，十个指头贴在一起，慢慢地动着，两个球终于朝着掌心滑动、变换位置。展训咧嘴笑着，眸子一错不错。

　　“很好。”向晚松开手。

　　“不要走。”展训反应出奇地快，瞬间反手抓住了向晚的手腕。

　　贺以驰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说之后的事，就说此刻，展训睡着了。被展训扫了一腿，向晚的腿一瘸一拐的，贺以驰蹲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一旁，夏维看着这极静谧的一幕：贺以驰蹲在地上，修长的向晚包裹着绝对干净的白袍，暖暖的灯光为他们晕上了一层光环。他们，曾是恋人，纵然时过境迁，那一段曾经的感情，都将温暖一生的回忆——这就是，所谓“以前的”恋情。

　　贺以驰检查完，抬头，惊讶地说：“夏维，你脸色不对劲，也受伤了？”

　　“没有。”

　　“一个一个都怪得很，他们全疯了都没关系，你可别疯。”贺以驰顺手替夏维赶掉绕在身旁的飞蛾。

　　终于都消停了。

　　贺以驰问起秦中鸿与舒彬的事。

　　向晚皱紧了眉头，俊美的脸都有点儿扭曲了：“我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舒彬，听到这名字都烦。”

　　“怎么说也是你老师的男朋友。”

　　“勾三搭四，死不要脸，要不是他背信弃义，老师会死？滚就滚吧，临走了才说他有男朋友不能留在乌思，找理由也不能找这种破理由，逼得老师绝望！”向晚毫不掩饰厌恶。

　　贺以驰问：“他是怎么疯的？”

　　向晚闷了半天：“创伤后应激障碍。”

　　秦中鸿的意外自杀，舒彬受到了惊吓，陷入半疯的状态，大脑紊乱，出现了幻觉，坚信秦中鸿还活在世界上并且企图杀死他。医院叫来向晚进行心理疏导，一个月后，舒彬又出现了另一种症状：一方面，他不停地对着空气道说着对不起，说辜负了秦中鸿，自己仍然是深爱秦中鸿的；另一方面，舒彬将自己幻想成秦中鸿，口里不停地说：“舒彬，我原谅你。”“舒彬，为什么要离开？”“舒彬，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会出现这种分裂的症状，正是舒彬在给自己解压。他心怀内疚，又想活下来，所以幻想老师在原谅自己。人格分裂了一个月后，舒彬那个人格死了，留下了老师的人格。”就是说，舒彬现在把自己当成了秦中鸿。

　　“人格死了？你的依据是什么？”

　　“舒彬是个很开朗的人，但连续两个月的精神分裂后，彻底变了，变得非常安静，跟死了没两样。最后一次我去看他时，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向晚，舒彬死了。’他对老师，大概也是有点感情的。”向晚也得承认，舒彬对秦中鸿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不浅，不然不至于愧疚致死。

　　“他的家人朋友不把他带走？”

　　“舒彬唯一的亲人，就是已经去世的哥哥。天底下，除了父母能心心念念记着你，大部分的人，不见了就不见了，顶多找一圈，何况舒彬这种人，能有至交才见鬼了呢，你们想去看他吗？我可以陪你们去。”收拾起凌乱的情绪，向晚呼了一口气，“在我之后，他不愿见任何人。”

　　向晚从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舒彬却对他非常不一样，除了医生外，竟然只愿意见向晚。

　　真是奇怪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