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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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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南将军孟常,一生忠君爱国,唯一的女儿嫁与当年大皇子为妻,尚未诞下一子半女,大皇兄就亡故了。——大皇兄那么洒脱的一个人,一年到头不爱落家,娶了她之后却不太爱出远门了。他夫妻二人新婚没多久就仿佛蜜里调油,谁也难离开谁。就连通房、小妾都一概没有。
皇兄故去后,皇嫂和我说话道:“早知他有这一日……我就不该霸着他。多为他抬几房妾室,如今若能有个孩子,还能凭寄相思,未来也算有个指望。”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一腔话听得我忍不住哀哀痛哭。
原本她该母仪天下,与大皇兄携手白头的。
叶辰朝可谓是待她不薄。登基后询问过她的看法,是荣奉她为某地王妃,享有夫君在世的一切恩荣,包括权利,还是放她归家,一切用度皆由内务府出。
皇嫂笑着拒绝叶辰朝第一个提议:“新皇好意,臣妇心领了。然夫君已逝,臣妇若还享有他在世时的一切,不相当于封臣妇为一方王候了吗?如此不利于国家法度推行。一日嫁为皇家妇,一生都是叶家人。不求与国同寿,只求吾在一日,守国一日安宁。请陛下放我归家,与我父一道,镇守华南。”
“朕允了,”叶辰朝长叹道,尽管皇嫂并没有选择他给出的两个选项之一,他却也欣然接受。“以全皇嫂忠孝之名。望皇嫂,每年进宫一趟,让朕与皇后知晓你平安,也一道,怀念一下故人。”
我敬重孟家人忠君爱国,却不敢把唯一的弟弟交到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
怕战场上的刀枪无眼,也怕赵宥拼死杀敌,背后却被人捅一刀。
战场那么远,我一后宫妇人,如何能护住他?
长姊如母,我再怎么知道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也忍不住泪盈于睫。
“臣妾……之子,还有能叫到舅舅的一日吗?”
“赵宝臻。你把朕当作什么人了?”叶辰朝听了我的话,却真的动气了。
“我只是……妇人之仁了。”我说不下去了,轻轻翻身过去,背对着叶辰朝,竭力让声音平稳,眼泪却一眨就大颗滴入枕中,一会儿就洇了进去。“臣妾内弟,年少……一切陛下定夺吧。”
叶辰朝从背后搂住我:“别多想了,睡吧。”
孕妇渴睡,叶辰朝起身要去早朝时,我还昏昏沉沉的,依我,还想要起来卖个好,让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在外表现得多多垂怜赵宥,免我弟弟受更多苦。
外臣都是看皇帝脸色做事的,我怕他们以为我失去圣宠,我弟弟也惹怒皇上,远远打发出去。尽管叶辰朝和我说得好好的,对外说是流放边疆,戴罪立功之身。实际上只是要打磨一下赵宥脾气性格,同时建立军功,日后归朝,除了圣恩,还有军功傍身——也是出于替我家培养良才的目的。
我家的情况,他也看得清楚。——没有可用之材,唯我弟弟拉出去还见得人,皇后的娘家,总不能疲弱到没有一个可以见得人的领头人吧。
我父赵容铮是家中老大,他在时,也是赵家族长,一生只我和赵宥,一子一女。我还有一个二伯,二伯家有三子,却一个赛一个的中庸,我家立足本朝一百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国之栋梁。到了我们这一代,却没有什么可塑之才,而一朝不见天子面,这家无论如何都要衰败下去的,成为一般的务农耕读之家吗?
我皇后的面子岂不是都没有了……
因此我家不能朝中无人,叶辰朝与我安排了二堂兄、三堂兄入朝为官,尽管都是些无甚话语权的小官,碍着皇帝外戚的面子上,大家也都相处甚欢。
等我弟弟长大成人,赵家下一代的领头人,必然也是他。但是他年纪小,我恐他被兄长所欺,也的确想要好好培养他的能力。如果没有这档子事,我也会求叶辰朝给他一个差事,让他慢慢学起来,然后肩负起兴旺门楣的使命。有我这么个姐姐,还有个做太后的姑姑,这几代的富贵定不会少的,以后就要靠他们自己挣了。
叶辰朝临走时,似乎在我额角亲了一下,“你好好睡,现在还早着呢,等朕下了早朝,再来看你。”
睡醒后我却都不记得了。
我问玉奴,“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为何玉奴一脸喜气洋洋地道:“已经巳时了呢!”
我大吃一惊:“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
“皇上临走时吩咐我们谁都不能来打扰您,让您好好休息。”诗情一边说着,一边为我更衣。
我乖乖地抬起手臂让诗情帮我穿衣裳,一边对着玉奴发了下小牢骚:“怎么那么听他话!”
“您是主子,皇爷也是主子呀!”
“时辰太晚了,今日都有谁来请安啦?”
“贤妃,慧妃,明妃。还有几位贵人都来了。您还在睡,于是我自作主张,留了约一盏茶时间。”
“做得好。打水替我梳洗吧。”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玉奴抿嘴笑了一下,下去了。
一会儿功夫,水就来了。玉奴捧着帕子,另一个看起来很熟悉的身影捧着水盆。那人弓着身子我看不见脸,但是身上的衣裳却不是太监的服色,而是寻常少年的模样打扮。肩膀挺宽,是个高大的男人。
我疑惑地向前走过去,走了几步,就迈不动步子了,我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人。
他见我半天没有去净手,也没有抬头,甚至一动不动。背拱得像座桥,原本有些卑微的动作,他做出来也仿佛寻常。
我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眼泪串珠似的就掉下来了:“你唉,你……”
我后退几步,坐到凳子上,方拿手绢捂着嘴好好的哭了起来。
“娘娘不要伤心了……”那人也叹了口气,将水盆放下,跪下膝行到我身畔,“宥儿做错事了,让姐姐难为了。”他抬起脸来,也是红红的一双眼,年轻的脸上两道泪痕。
我哭得有些喘不过气儿来,玉奴赶紧拿着帕子,碧霄端着水盆,玉奴将帕子在水盆里滚一道,然后拧干过来给我擦脸。热帕子往脸上一敷,眼泪也被拭去了。
“你也知道姐姐在宫里难做,何必逞那一时之气呐!就仗着姐姐姑姑在宫里,没人能管得到你了吗?!”我想抱着他,又气得想打他。最后还是舍不得,俯身抱了他一下。
“宥儿不敢……姐姐别伤心了,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十九岁的少年,站起来比我都高一个头,可是看起来面容还是那么青涩。比起闯祸之前入宫见我,他眼神里多了些东西,心事却藏得更深了:“皇上今日放我和张允之出来了,让我来宫里见见姐姐。”
他说到叶辰朝,我又忍不住哭了起来,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你知道了?他让你出狱后,跟着回京的华南将军,要赶你出去建功立业。我怎么舍得你啊,我舍不得你啊……”
“姐姐不要难过!男儿生当做人杰,宥儿愿意出去闯荡一番!等以后回来了,身上有军功,在朝廷上也有发言权,姐姐在后宫,腰也能挺得更直!以后我外甥也能有个厉害的舅舅!多好的机会呢,别人求都求不来!”十九岁的少年笑起来像是从不知愁,一双眼真诚得发亮:“姐姐你放心,我功夫是从来不敢落下的!我在牢里面,也勤练身手!张家那小子,被我锤得爬都爬不起来!以后……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辱你!”
“姐姐不怕的。”我瘪了一下嘴,“我在宫里,他们能欺辱我什么呢?辱我就是侮辱皇家,谁吃饱了撑的不成?你就是太过激了——”
他眉头一皱,少年把声音压低,“经此一事,我也明白了,不该光天化日下爆了他子孙根,虽然这样解气。但是人多嘴杂,指不定让姐姐宫里多难做,要对皇上说多少软话才能捞我出来!我应该忍一时之气。”
我听得都想夸夸他天生聪慧了,他继续道——
“反正那张家小子,夜里总爱去秦楼楚馆,我使些银子派和我们家不相干的人,去叫些二流子守在他房门外,待他出来之后,再狠狠揍他一顿,这样谁都找不到我身上!”
我发现这孩子仿佛走上了一条歪路……
“为什么不去刑部状告他呢?”我认为去刑部是一个比较保险的方法,“再不济,你进宫来,告诉姐姐不也一样可行吗?”
赵宥理智地分析道:“虽然您地位比较高,但是外头,您没有什么兄弟做大官,刑部不敢同时得罪你和张允和,毕竟张允和虽然和他们不是一部,手中却有实权呐!因此刑部只可能私底下劝我和张允之私了——不能从您这儿开口说允妃家里人以下犯上。万一皇上觉得您是嫉妒呢?为皇后者,要心胸宽广,博爱苍生,哪能为自己辩护呢?只能旁人为您辩护。所以我来动手最恰当。”
我被赵宥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除了我亲生的弟弟,还有谁会为了我这么精心谋划,不肯让我吃一点亏,受一点委屈的呢?
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