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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六节 ...

  •   遍野的尸体,死城般的寂静,满地的血在夕阳的印照下更加妖冶。

      散漫的云在天边刻出一道苍痕,肉肉闭上眼,听身旁凌申军拖动尸体时若有似无的攀谈声,庆祝、悲悯夹杂而出。再次睁开眼时,是被血冲刷过的瞳孔,异常迷惘清透。

      “云龙……”交代完善后事宜,旋过身,许逊才瞧出了云龙的不对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顿了下,肉肉收回目光,唇边是浅凉的笑:“这里是战场,没有谁对谁错,只有敌人。”

      “所以……”

      “所以他们不肯降,只有杀了。乱世中不需要悲天悯人,你的刀若是无力吻上敌人的脖子,那就注定成了敌人刀下的亡魂。”又一次,肉肉打断了许逊了的话。

      这些她都懂,只是做不到。也许,她真的只适合在临阳小小的方寸之隅撒野,小打小闹,泯灭不了秉性。终于明白,为什么老爹不愿让她铸兵器,即使铸出天下最利的兵器,扼杀的也不是敌人的命,而是自己的魂。

      许逊耸肩,话都被说了去,他无言以对了:“我一直以为时云龙是什么都不怕的。”

      “我去看董盎的伤势。”丢下话,肉肉擦过许逊的肩,生生跨过那些尸体,面无表情往城楼下走去。

      她不想再反驳,几番生死一线的挣扎过,当真是不怕死了,她只是怕看着别人死。

      心软、犹豫,所以她似乎注定只适合笑看天下,不适合横戈天下。

      城楼下的甬道围满了人,喊杀声四溢,肉肉驻足停了下来,靠在一旁的墙上,默然地看着。

      人群正中是范志,即使被凌申军的士兵硬押着,仍旧一脸刚毅,抵死都不愿跪下。发鬓有些乱,眼角纹路处又干涸的血迹清晰可见。嘴角紧抿,任凭旁人吵嚷沸腾,始终没有吭声。

      “杀了他,昶军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烧杀掠夺样样都干!”一旁的中年汉子忽地冲出,指着范志大声叫嚷。怀里蹩脚的抱着一个婴孩,正放声哭喊着。

      被这么一撩拨,周遭的百姓乱了。肉肉蹙起眉,冷眼看,听许逊说掘进樊阴的地道,之所以会这般顺畅,便是因为这儿的百姓里应外合帮着挖的。想来也知道,常年被朝廷欺压,百姓们早就是怨愤四起了。

      “我范志领的兵,从来都不曾吃过百姓的一口粮,身子里的血也只为保家护国而流!”

      耳边,响起范志铿锵有力的声音,淹没在杂乱的声音中。肉肉挑眉望去,丝毫都不觉得他像个俘虏。那一身的正气,让她动容。

      “不必自诩清高,保谁的家护谁的国?你保的是欺压百姓的大昶朝廷,你毁的却是千万人的家。”珏尘侧过头,嗤哼了声。

      跟随义父四处游历了那么多年,见识过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天灾人祸,压得那些人就连苟延残喘都困难。深看了眼范志,珏尘想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愚忠的人。又或许久居蓟都,入眼的遍是繁烟华柳,视野遍及之处扫不到人间疾苦。

      范志应该是忘了,这早就不是当年如日中天的大昶了。

      “呵,凌申军又好到哪去。乱了这天下,连年战火,黎民又能得到分毫?打仗终究不过是劳民伤财。”倔强地撇了眼珏尘,范志眼眸一转,扬了下唇,讽笑:“我不会呈书投降,你若想杀我,那就尽快。”

      说完,他瞪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珏尘举起手中的刀。冰凉刺骨的感觉触上他的脖子,到底,他还是皱了下眉头。不为自己,只为方才被凌申军屠杀的一些将士们。如若不是他那一句抵死守城,他们还会死吗?

      肉肉攥握双手,硬生生的别过头,不想再见血。

      身旁是范志先前临时搭建的瓮城,比起蓟都的尤为简陋,压根抗不了敌。灰黄的土,斑驳的墙,印入眼帘。肉肉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方才的血屠,塞北时自己义无反顾的刺伤念修……以及被埋在记忆很深很深处的那一幕。

      生死未卜的瓮城内,她、珏尘还有念修,曾笑言一辈子。谁又料及,一辈子竟会那么长。

      “走,带着你的那些残兵余部回蓟都。”

      良久,肉肉未能听到片片叫好声。空气仿似凝滞了,直到珏尘低沉的声音传来,让她蓦地转过头,好奇探究了过去。

      范志还是苍凉的笑,脸上并没有惊讶的神情:“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投靠你?”

      “我惜才,也妒才。你是将相之才,可却不能让我收为己用,你觉得我会意气用事,放虎归山吗?我只是想成全你,让你死在你效忠的人手上。”珏尘勾起嘴角,溢出一丝凉凉的笑意,眉宇间让人丝毫瞧不出他心底的挣扎。

      他在得失间来回权衡过,放了范志,当真不是良策。即使今日当众杀了他,也不会让凌申军失了民心。可到底,珏尘还是没能下得了手,他努力去念想从前的初衷,领兵复辟是为了什么?杀人吗?

      “凌珏尘,你疯了!”谁都没料到,忽然冲出的会是平日里最为冷静的董错。他怒红了脸,顾不得身份,边喊着边上前紧拽住珏尘的衣领:“他伤了董盎!”

      “放手。”漠然的,珏尘呵出气,轻语:“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斥责你,可上了战场,你就必须记住,军令难违,凌申军的少主是我。”

      “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想到刚才董盎因疼痛而狰狞的表情,董错就失了理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如今尚还生死难测,这仇自然不共戴天。

      定了下神,珏尘挥开了董错的手,舒展开紧拧的眉:“这里只是樊阴,离蓟都皇庭还有好长一段路,我不想任何人迷失方向,包括我自己,如此而已。”

      这话,多少让董错回了些神。转头,他微眯起双眼看向面无表情的范志,杀了他,也不过只是解了心头恨。诚如当初阿盅杀了盈夜一样,安旅和书生没能活过来,反倒赔上了更多。

      缓缓的,肉肉瞧见董错松开了紧握的双拳,表情渐软。珏尘转身跟身旁候命的士兵交代了几句,便大步朝自己走了来。众目睽睽下,肉肉看着他朝自己扬起笑容,一如最初那般的温煦干净。

      禁不住的心头一暖,多好,眼前这人始终还是她所认识的珏尘,未曾改变。

      隔着层层人群,她的视线紧凝着他,恬静笑着,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厚重的甲胄未脱,脸颊边的伤痕让他看起来凭添几分颓然,那眼神似是累了,却又透着她所熟悉的淡定。

      “陪我一块去看董盎。”

      说着,珏尘自然的搂住肉肉纤瘦的肩,眉梢处透着轻佻。肉肉扬起眉,抑制不住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杀范志?”

      “我不想在你面前杀太多人。”虽是说得漫不经心,可珏尘不得不承认,刚才肉肉别过头去的瞬间,是当真触醒了他。

      他怕有天这个女孩看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厌恶,不愿这双抱过她的手从此后满是血腥。

      肉肉垂下头,眼角是独属于小女子的娇羞。骨子里总还是有掩盖不去的虚荣,听了这样的话,心轻易就悸动了。她想自己应该是无药可救的沦陷了,只期望白了鬓发后,仍能倚在他的身旁,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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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天还没亮透,朦朦胧胧的色,雾霭重重。

      肉肉一夜未睡,随着大伙一起守在董盎的房门外。听许逊和阿盅来来回回的咒骂,直到义父说无恙了,大家才总算松了气。踌躇了会,她没回房去,只跟珏尘说是肚子饿了,跑去厨房捣腾了会。

      鬼鬼祟祟的携了些吃的,敲响了范志的房门。

      等待他应门的过程,肉肉跺着脚,有点急躁。珏尘坚持让人暗地里给范志和那些余部准备些粮草,便强留了他们一夜。

      大伙为了董盎忙到现在,自然也没人顾得上给他们送吃的。思来想去,肉肉知道自己兴许挺多事,可还是不受控制的来了。

      “是你?”门后的范志显然也是一直未眠,见到肉肉后颇为惊讶。

      “快让我进屋,站门口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通敌呢。”边说,肉肉边警惕着四周。没等范志开口,就自己冲进了房内。

      瞧见她那横冲直撞的模样,范志也没阻拦,反觉几分亲切,表情仍是不肯缓和的肃穆:“什么事?”

      “老头,吃饭了。”肉肉嘟起嘴,没好气的把塞在衣裳里的食物丢到了木桌上。

      心里气极了,真恨自己做什么那么多管闲事。这什么人嘛,太不领情了,连个笑容都吝啬给。

      “你大半夜的跑来,只是为了给我送饭?”范志觉得不可思议,挑起眉梢,尾音轻扬:“是不是凌珏尘让你来劝降的?”

      “得了吧你,还当真以为自己是百年难遇的人才吗?你都老成这样了,瞧瞧,汗毛都快白了。凌申军里多得是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多了你范志,还得多口粮呢,犯得着让我特地跑来劝降吗?”肉肉毫不收敛的大笑,这家伙还真是会想。

      “呵,想来也是。”范志瞄了眼桌上香喷喷的卤肉,不争气的摸了摸肚子,咽了下口水:“凌珏尘再怎么失策,也不应该会派你来劝降。”

      “喂,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想来告诉你,义父说幸亏董盎没有被马拖太久,只是外伤而已,没大碍了。”她有那么差吗?肉肉不服气的瞪了过去,却瞧见范志始终没看她一眼,目光炯炯的盯视着桌上的卤肉,不禁想笑:“你想吃就吃吧,做什么还要假正经,那样子真是让人看了讨厌。”

      语末,范志愣了会,只是往木桌靠近了几分,仍是在踌躇。

      肉肉倒是怒了,搞不明白这范志在战场上倒是果决勇猛,怎么现在做作成这样:“你难道还想让我喂你吗?”

      被这么一激,范志也放开了,用力的往凳子上一坐,开始大快朵颐。吃相很不雅,一看就是个行军打仗的粗人,沾了满嘴的油,他也只是伸手胡乱抹去,跟着在搁衣裳上擦擦便好。

      看着他的模样,肉肉支着头,有些恍神了。总觉得他跟胡大叔有那么几丝相像,兴许是离乡太久,思念太深的缘故。

      “死小子,你多大了?”

      ……

      这话,是当时肉肉被介绍去做河道工时,胡大叔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想起来都好像还是昨日,就连那个一脸坏相的县令,似乎还活生生的在眼前,情不自禁的她笑开了。

      “死小子,你傻笑什么,我在问你多大了!”

      这一次,肉肉被吼回神了,才知道原来不是自己思乡成狂,是真的有人在身边喊。她若无其事的收住笑意,散漫的翘起脚,“吃你的,我多大有你什么事。”

      “觉着你有些像我闺女,可她娇滴滴的,总让我牵念。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她连自个儿谋生都难。”说到这,范志喉间开始泛酸。

      想着这次就算是安然回了蓟都,怕是晋王也不会放过他,正如时云龙说的,他老了,立不下功绩了。现今的这些后起之秀,个个出色,他早看淡生死了,只是心头的挂念放不下。

      “说什么呢,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你就算想把你家闺女许给我,也不能用这说辞。”肉肉心头一松,嘴上就变得更坏了。

      遭来了范志的横眼,他不屑的啐了口唾沫,“我可不舍得委屈了自家闺女,要许也许凌珏尘。给你,那是糟蹋!”

      不过是句脱口而出的话,可他言语里不经意对珏尘流露出的欣赏,让肉肉不着痕迹的轻愣。或许,劝他归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凌申军要是多了范志,就算不是如虎添翼,也决不是坏事。

      “老头,你闺女多大了?”

      盘算了会,肉肉嘻笑着靠向椅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拉扯上了。

      范志的性子算得上直爽,尤其是说起家人,更是滔滔不绝。肉肉在他的眼眸里,看见了慈爱,那跟战场上满眸锐光的他不同,多了几分切实的人情味,让她忍不住想起老爹。

      不知不觉又扯回了这次的战役上,肉肉直起身体,佯装闲聊般地问:“这么说起来,既然朝廷派了你这样的大将驻守樊阴,应该是不想失了樊阴城的,怎么会不派援兵来呢?”

      之前珏尘他们计划了一堆,就怕晋王派来援军,谁都没想过,偌大的樊阴城竟就这样拿下了。

      “哎……不怪晋王爷,想来有殷后曾经的嘱托,他也不想大昶亡在他手上,做了罪人。只是听说余念修跟沅公主大婚了,暗中联络了不少异姓王,想要谋反,晋王赶着镇压他,远水救不了近火。”说是不怪,范志还是忍不住要叹。

      从前殷后称制时,自己也是极力反对的那一派,是迂腐观念作祟,总觉得大昶基业会毁于胭脂裙底。直至现今,殷后一去,天下顷刻就乱了。他才方知晓,那个看似羸弱的女子,曾经竟是这般强撑着千疮百孔的王朝,压制外扰,应对内乱,真正的让他心悦臣服了。

      “晋王已经开始镇压余念修了?!”肉肉控制不住的叫嚷出声,为什么阿盅和许逊会没有探听到丝毫的风声?是因为他们双方都不希望凌申军趁此渔翁得利吗?

      瞥见肉肉思忖皱眉的模样,范志惊醒了,“死小子,你在套我话是不是?”

      “没有,是你自己莫明其妙全都说出来的。”肉肉双手一摊,一脸无赖相。

      换做从前,范志一定会想把这种拐弯抹角的人杀了,可现在他并不觉着生气,时云龙孩子气的表情,让他有些久违的轻松。倏忽,他似乎明白了些,凌申军之所以能广得民心,兴许就是因为凌珏尘的恩威并重,许逊等人的披坚执锐,还有……时云龙这张让寻常百姓都能探觉到些微亲切的笑脸,好似邻家孩子,亲和有加。

      这样的一群人,倘若是敌人注定可怕;如果换做是同盟的话,必然会让人不知不觉的誓死追随。

      “呵,老头,我走了。打点下,回蓟都见你闺女吧,一会我换了衣裳,送你出城。”堆着没正经的笑脸,肉肉站起身打了个哈欠,胡乱摆了下手,跨出了房门。

      那大大咧咧的样子,丝毫都不见刚才一脸紧张怕被怀疑通敌的模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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