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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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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呼啸的风,消弭了。
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杀戮声,刀剑碰撞,火光飞舞。肉肉茫然的看着远方,士兵们慌乱的四处逃窜,许逊的咒骂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唯一镇定的人,是义父。一切,仿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般。
肉肉瞧见他朝一旁候命的将士耳语了几句,那人匆忙跑开,很快,士兵们组织了起来,先前的混乱不复见了。可肉肉却觉得眼前的场面更骇人了,看着凌申军们列阵张弩,战鼓声雷动,她觉得自己是傻了。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战场会是什么样,可当有一天真的身临其境了,她乱了。
“时云龙!上马,愣着做什么!”
端润的吼声传来,肉肉眨着眼,有些茫然的看着已经跨上马的她。一旁,士兵不知何时已经牵来马匹,等着她了。她的目光却愈渐呆滞,能隐约看见手握长缨的念修,面色冷然,即使振臂一挥,了结的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依旧是面无表情。
“为什么?”不知不觉的,肉肉低喃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从前那个蝶泉边干净的大男孩去哪了?
“什么为什么,逃啊,义父让端润带着你逃,这里我们来应付,逃出泥亘山!”许逊有些怒了,边嚷着,边一把揪起肉肉,在董盎的配合下将她扔上马。
董错上前,适时的伸出手用力拍向马臀,马儿受了惊,压根不管肉肉有没有坐好,嘶鸣了声,便迅速的往前奔去。
忽然的跌荡让肉肉猛地惊醒,她下意识低哼了声,俯下身子,牢牢的抱紧马脖子。塞北的马是没有马镫的,她很清楚,只要一松手,随时都有从马上跌下的可能。
直到看着端润和云龙往前冲去,许逊才松了口气,昶军的突袭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也没有丝毫的准备。这一战必然凶险,他们不能让两个女人留下受难,更不想让云龙见证这血腥的杀戮。
自从统领起义军至今,许逊经历过无数战争,他清楚,战场上的男人是没有理性的。那些从敌人身体上溅开的血,只会让人变得更疯狂嗜杀。
诚如此刻的余念修,许逊跨上马背,紧了紧手中的矛,瞪向前方的念修。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不同的是,这一刻他的眼中仿佛只有敌人,再也没有任何的理智。每一次下手,他都是残忍果决的。脸上,甚至还是带着笑的,眼看着一条条人命在他手中结束,他却能笑。
这阴厉的笑容,让人胆寒。他像是疯了般,狂吼着,见人就刺。直至看见云龙和端润迎面冲来。
“该死的,云龙怎么笨成那样,逃命都逃不来!”眼见这一幕,董盎失声惊嚷,顺手射出一箭,离弦的箭准确无误的刺向试图突袭她们的士兵。他有些激动的想冲上前,明明跟端润交待了往左边走,她们怎么就会直冲着念修去。
“董错,去救她!”许逊奋力抵挡着冲上来的敌兵,应接不暇,分不了身,只好冲着另一边的董错大喊。
“顾好你自己,有义父在。”董错有些不耐的轻吼,他也关心云龙,只是这时候实在不适合互相照应,这是战场,不是儿戏!
说话的同时,他略微挑了下眼梢,示意许逊看过去。旌旗挥舞,凌固聚精会神的看着前方。先前呈鱼鳞状的队伍慢慢围拢,层层叠叠的将凌固包围在中后方,两翼散开,如鹤的双翅。
既严防,又能适时的左右包抄敌军,还不着痕迹的拦截了云龙,让她靠近不了念修。只除却刚才营啸的一些士兵,还尚没回神,其他的已经团聚在了凌固四周。昶军显然是抵挡不了这阵形,战鼓声有些凌乱了。
眼见这场面,许逊禁不住暗中钦佩,唯有主帅极具战斗指挥力的军队,才敢冒然使用鹤翼阵。两翼必须张合自如,才能起到作用,凌固的指挥力更让许逊觉得自己是跟对人了。
“时云龙,你做什么!”
只是,总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端润的尖嚷声引来不少侧目,她也没料到云龙会选择直冲念修,无奈下只好策马追上前。那丫头一定是疯了,她能理解她的情绪,却丝毫苟同不了她的做法,那是在送死。
听到叫声,念修猛地怔了下,紧握长缨的手松了松,往前望去。瞧见肉肉不理会任何的人往自己冲来,面色冷峻,连眼神都是冷的。这不是他熟悉的肉团子,他认得的肉团子笑得很没心没肺,不会骑马,危难时会大声叫“念修,救命”……
可是此刻,她奋力的夹紧马腹,卯足了劲的从凌申军两翼缝隙间冲出。双手仍旧紧抱着马脖子,隐约间,念修像是看见她风风火火的跑来,带着几分腼腆的问,“余念修,你会不会喜欢我?”
他有些出神了,画面像是回到了从前,耳边的叫喊声不见了。怔怔的,念修轻语出声:“为什么不愿给我时间,让我去认清自己的心……”
话还没有说完,就淹没在了满满的嘈杂声中。近身的士兵惊恐的瞪大眼,大喊出声:“余将军!”
随着那一声震天的喊叫,众人的视线才都望了过去。马像是受了惊,开始疯狂的嘶叫,随着它的扭动,念修的身子重重的摔下,倒地的瞬间,似乎还能见到他的脸上是带着笑的。
谁都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只瞧见,时云龙若无其事的与念修擦身而过,途径念修身边时,像是没有片刻的停留,甚至丝毫都没有去看念修一眼。
挣扎了许久的马,终于不支倒地,蜷缩在了一旁,渐渐沉寂了,半截银亮的匕首在它的脖子间显露了出来。念修并没急着起身,而是颤抖的伸出手,用力拔出那柄匕首。他认得,曾经在瓮城里珏尘给过肉肉同样的匕首,那是珏尘惯用的防身之物,上面有“前申”的图腾,他总喜欢用这东西悄无声息的取人性命。
念修的跌落,让原本就有些松散的昶军,更乱了。军队抵御不住的频频后退,他起身后,却跌破众人眼睛,忽然推下一旁马上的士兵,自己跨上了马,朝着肉肉离开的方向追去。
“余将军……”
身后传来阵阵纷乱的叫唤声,他不想去搭理。就算是任性吧,他觉得自己有些乏了,敌兵温润的血还残留在脸上、手上,余温未散,骑在马上,听着呼啸的风,看着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胡乱擦去脸上的血,却惹来更多的腥味。
念修觉得自己是颠了,他咧开嘴,尝试着想笑,想找回最初的笑容去面对肉肉。可是,连他自己都觉得,那笑容是冷的,冷到了心扉。
“笨蛋,他追来了。”对于云龙的行为,端润想赞她勇敢,却更想骂她冲动。回头瞥见身后的余念修,还有零星追随他而出的士兵,她冲着云龙怒吼。
“呵,挺好,以前我一直梦想,有一天他可以不顾一切的来追我。”肉肉没有回头,她不想去看。
“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端润被气到,狠狠的横了她一眼:“你刚才有没有听见余念修说了什么?”
马背上的肉肉明显的一愣,跟着应了声。尽管很轻,可她听见了。
“真佩服你,那你怎么还下得去手。”即使旁人没能看见,可是仅在咫尺的端润可是瞧得很清楚的,云龙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将匕首刺向念修的马。她压根就是冲着那目的去的。让端润心惊的是,那是云龙曾经喜欢过的男人,明知会伤了他,可她连眉都不曾皱一下。明明是听见了身后那些昶军惊慌的喊声,她去连头都懒得回。
仿佛念修伤得重不重根本与她无关,她只是伤了一个陌生人。
“不知道,闭上眼睛就下手了。我其实还是害怕的,怕我没找准方位,扎了自己的马。”她其实真的是怕的,所以终究没能把匕首对准念修,她只是伤了他的马,不舍伤了他的心。
“喂,你认得路吗?”突然的,端润的速度慢了下来,有点尴尬的看向云龙。
“认得!”看着端润心虚的表情,肉肉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瞪视了她一眼后,抑制不住的嗔怒:“我认得怎么去‘死路’,这就带你去。”
“怎么办?”端润慌了,这不能怪她,她压根没研究过珏尘的那张地域图。泥亘山更是撒昂人的禁区,她根本就不熟悉,这里通向哪、该怎么走她当然不知道。
想到刚才肉肉的心狠手辣,她更觉得后怕了,万一把余念修惹怒了。一会他追上来,把她们全杀了怎么办?
“该死的,前面没路了!”眼见跟前横亘着偌大的石头,被厚实的积雪覆盖着,肉肉猛地勒停马,怪叫出声。
“你刚发现呀,真笨。”端润轻哼出声,要不是早察觉到前面没路了,她怎么可能低声下气。
“哎哟……”
肉肉还没来得及动气骂她,马停的太急,忽地将她甩到了地上。这一下跌得猛了些,让她失声哼了句,疼得闷了。刚才一阵急奔,加上这会儿的这一摔,更觉得五脏六腑都皱一块了,颇难受。
“快起来,继续逃啊。”见云龙以极难看的姿势俯趴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打算,端润大喊着,恨不得下马狠狠踹她一脚。
“还跑什么呀……”肉肉转了下眼眸,跟着定定的看着前方。念修已经领着人越来越逼近了,这时候调头是来不及了。不是有人说,越是反抗敌人就是越是兴奋吗,她决定不反抗了,静观其变比较明智。
见肉肉在端润的搀扶下爬起身,不慌不乱的掸着身上的残雪,似乎无意再逃了。念修挥手示意身后跟来的人停下,自己跃下了马。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她,缓缓靠近,小心翼翼,“跟我走。”
“你手上有血。”肉肉垂下眸,他的话让她心头颤了下,目光对上念修的手,她幽哝出声。
闻言,念修无措的举起自己的手,看着,浓烈的腥味让他拧起了眉:“跟我回蓟都,你的嫁衣还在,我们的新宅也还在,我不再杀人了。”
边说着,他还带着几分憨气的,把手胡乱在自己身上蹭着。试图想将这满手的血抹去。
“安旅还在吗?书生还在吗?临阳县的余县令……还在吗?”
端润蓦地转过头看向云龙,她能听见她语带哽咽,惊讶于原来时云龙也是会流泪的。可是当对上她目光的那一刻,还是失望了。云龙没有泪,她的眼很干,干涸的就像不再有任何的感情。
“为什么我们之间总是被别人影响?”念修侧过头,不解的皱眉,什么时候越走越远的,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在他面前展现女儿娇态了?
“即便没有他们,结果也一样。在你心里,有一样东西比我更重要。”
听着他们的对话,一旁的昶军将士有些模糊了。左右观望着,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此刻,无疑是活擒时云龙最好的时机。可是没有余将军的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彼此僵持着。
“他不是吗?”念修明白肉肉在说什么,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对他苛求那么多,却可以义无反顾的支持着珏尘。他甚至可以不要求她有任何的改变,任她像以前那样的闹、那样的了无心机,只要在他征战凯旋的时候能递上一个荣辱与共的笑容就好。
“他不是。”
“为什么在我跌下马的那一刻,你可以头也不回?”念修吁出一口气,眼神有着无助。他不要那些昶军的关心,他们只是在乎有没有个能带领他们活着出泥亘山的人。那一刹那,他只想肉肉能回头看一眼,即便只是一眼。
“啊?”肉肉傻傻的张大嘴,不明白军营那边都杀声震天了,他怎么还有时间在这跟她掰这些。煞有其事的思忖了会,肉肉想给出个好听些的答案,可惜怎么也想不出,只好据实以告:“那该死的马没有马镫,我骑不好,要是回头的话动作太大,太艰难了。”
“……你伤得重不重?”瞥见端润使来的眼色,肉肉赶紧又加了句。心想着,这样应该能让她的解释听起来舒心些。
“呵……”
念修的唇间溢出一声满含嘲讽的笑声,真是肉团子式的回答。他早该料到的,这是个心肺俱无的女人。
那笑声飘来肉肉耳边的同时,还伴着铿锵的剑声,在她还没来得及呼出气的时候,冰凉的剑已经抵住了她的脖子。只要再多用一分力,它就可以刺穿她的咽喉了。如果今夜注定要死,肉肉只希望她的血能溅得相对远一些,融入余念修的瞳孔,让他生生世世记得这一幕,记得她的血吻上他脸颊的片刻,已经凉了,因为心凉透了。
念修的这个动作,无疑鼓舞暗示了一旁的士兵。端润惊恐的睁大眼,连呼叫都忘了,眼睁睁的看着那士兵手中的弓,不偏不倚的对准肉肉,离弦而出的箭迅速的刺入肉肉的腹部。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端润根本来不及阻拦,只瞧见肉肉重重的跌进雪地里。
端润整颗心都随之揪了起来,云龙定是很疼的,即便她一直强忍着没有喊出声。可这是端润第一次在冬天的塞北看见云龙脸上有汗,身子抑制不住的颤抖,脸色瞬间白得如雪。她蜷缩着身子,右手紧捂着腹间的伤口,那些血像失控了般从她指缝间流出,慢慢融入雪中。
化成诡谲的血花,绽放开来。
“跟我回蓟都。”念修的脸色放缓了些许,肉肉每皱一下眉,就让他觉得心窝紧蹙。只是他依旧没有心软,缓缓挨近肉肉,剑深入了几分,再次说道。
“念修……我想珏尘……好想他……让我等到他来。”肉肉开始觉得呼吸越来越不顺畅,四周的空气稀薄得紧,她疼得难受,紧握着端润的手更收拢了几分。
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是不是要快死了?还能听见端润在一旁抽泣,却无能为力。这一霎,她别无所想,也不想开口求饶,这辈子她已经做过太多没气节的事了,只是……好想好想看一眼珏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