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妖记 上部》鬼与你

16、星目少女（上）

　　不曾想这样的山林里会有居住的竹屋，在迂回小径的尽头，临崖而居。朱雀躲在青灯身后，眼角瞥见不远处的岩石，树林里流光夹着尘埃落进岩石上的字，朱雀忽的攥紧了身前青灯的衣袖，只见上面刻着三个字——奈离渊。
　　走在前面老者的身影在昏暗中像远处的山峰，嶙峋苍老的身体看似枯槁无害。
　　转眼一扇简陋的门出现在眼前，两边暗黄色的围墙简单的将里面围着，门后是个间庭院，庭院一片漆黑昏暗，只有道边立着一根微弱跳着明暗火舌的烛台，再前面就是悬在檐下的红灯，微微摇晃，看着莫名心神不定。
　　屋舍前两三级台阶，在灯光下闪着湿滑阴冷的黑绿色，青灯走到台阶下，顿下脚步，朱雀一时没停住，脸不小心贴上了青灯的后背，她差点惊呼出声。
　　这时老者缓缓回过身，那皱的像枯叶的脸微微笑着，深陷的眼睛在灯光下像两个黑洞，但眼睛亮的有些吓人，他不急不缓地转身推开门：“……奈离渊许久没有来客了。”
　　话落沉重的屋门一声沉长突兀的申吟缓缓被推开，屋内的光线也慢慢地倾洒出来。朱雀下意识地又缩缩脑袋，她总感觉脖子处冷飕飕的。
　　这件屋子确实很简陋，也很普通，却在周围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屋内厅中置放了一口大锅，大锅下微弱地燃着残薪，旁边摆着矮小的黒木书桌，书桌后是一块缀着夜雪图案的画屏，书桌上一盏油灯，几张零散的纸和规整的笔墨，还整齐叠着几本厚旧的书籍。
　　老者兀自走到书桌后，干涩的唇轻轻张合，他推开画屏：“客人，想必你应该会有些兴趣吧。”
　　青灯走上了台阶，踏进这间简陋的屋子，墨色眼眸回旋一抹深意。

　　画屏后有一名女子，她披着一件洁白色的宽大的及膝外素衣，素白的衣服显得有些乱有些脏，她的脸深深地藏在衣帽里，眼睛与鼻子被系在额头上的白纸遮挡住，白纸上画着古老的符号，那是类似“目”字的图案，潦草的却异常简洁清楚的，而白纸下是一张苍白的脸和削瘦的下巴。她的唇因为屏风被推开微微瑟抖着，而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显得异常平静，她静静地盘坐在烛火之下。
　　老者则在一旁慢慢坐下来，佝偻的身体像是要散架一样，他看也没看青灯，兀自执起笔，垂下的苍老的眼睑乍看像是闭着，胡子却随着嘴唇一张一合而颤动着：“客人，我们来做笔交易吧。”

　　***

　　另一边千间庭，千间鬼轻轻抿了一口清茶，茶香萦绕舌尖，淳朴清甜，千间淡淡一笑，他的声音轻浮而讽蔑地飘出窗台，黑暗中的槐花枝头微微轻颤——
　　“你所找的灵魂，不正在眼前么，青灯。”

　　***

　　青灯看着老者身旁的女子，话却是对老者道：“你有我所想的东西吗？我有你所取的东西吗？何来交易之谈？”
　　老者终于抬眼，深陷其中的眼睛露出一丝兴味：“客人，你看她，若不是你所想之物，老夫也不会提交易之事。”
　　朱雀一时还没听明白，她显得满脸雾水。
　　青灯深深地看了眼老者，微微冷笑道：“青灯愿闻其详。”
　　老者微微抬起执笔的手，浓黑细尖的毛笔笔端在纸上徐徐挥写出苍莽的字迹，他轻轻说道，声音缠绕在朱雀耳边，久久余音不散。
　　他说：“带星目走，留下朱雀。”

　　***

　　星目，俗称千里眼，其可观天文，通地理，穿过去，越未来，看封闭之物，晓他人之理，明他人之情。其目璀璨如星辰，眼眸似群星闪耀，奇美至极，进可赞之森罗世间万象。

　　***

　　女子坐在一旁，白皙的手藏在衣袖间，一声不响。
　　朱雀方才反应过来，她惊讶地望着这素未蒙面的老者：“我换她？”
　　老者只笑，却一言不发，看起来像是等着青灯的回音。
　　朱雀见状，她僵硬地耸耸，嘴角抽搐着，牵强地扯扯嘴角：“骗人的吧？忽然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旁青灯却兀自走到了女子身前，清冷的眼眸俯视她：“让我看你的眼睛。”
　　朱雀低着眼睑，眼底闪过一丝不安与失落。

　　闻言，女子呼吸一滞，她反射性抬手触摸着挡在眼前的纸符，白色的帽檐深深遮住了她的额头，她透过纸符，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眼，她最终没有摘下纸符，却说：“若你换我安全，我便为你睁开星目，”
　　青灯微微俯身，屋内明灯将他的身影细细长长的映射在严密的窗户上，飘飘渺渺，他的手抵在女子的额头上，指尖顿时泛起一层蓝光，下一刻朱雀抬头便看见青灯伸手取下女子的纸符，细绳自脑后松落，青灯的声音悠凉而清冷：“这取决于你能看见什么了。”
　　烛台上的烛火轻轻摇曳一闪，朱雀看见女子的眼睛，闪烁着繁星的，就像夏夜星空的眼睛，微微散发着紫蓝色的微光，似远方的星河。她的声音宛如星辰地闪烁私语：“我能看见你，青灯。”
　　此刻屋外愈发暗沉，来时路边灯台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仿若冥冥中挣扎的光影。

　　青灯直起身，墨眸微眯，语调轻而淡淡：“好，我带你走。”
　　门边朱雀闻言身体一僵，她直直望着青灯，一脸不可置信：“青灯？！”

　　***

　　据说千间界界一直往西循着林间小径走，便是虚境。虚境就是青灯朱雀与百鬼来时的路，四周一片空虚。其实所有鬼界都有这样的进出路径，只不过有些被鬼界封印，有些布设死局，则有些更多是被低下卑贱残暴之鬼如蝼蚁般占据。这些大部分也只不过防止人类或者妖类轻易进入鬼界的虚张声势罢了。
　　青灯领着星目往西走，一路两人沉默不语，萦绕在两人无言的寂静让星目感觉压抑和冷静，便不知不觉额角和手心开始渗出了些冷汗。她久久凝视走在前面的青灯，璀璨星目闪动着细细的光芒，她终于问出口：“你不问些什么吗？”
　　青灯头也没回，他修长的背影稳妥无丝毫异样：“你说我该问什么？”
　　星目呼吸顿了一下，她忽然试探性地望着青灯：“……比如说，麒麟在哪。”
　　“恩，还有呢？”
　　“你的灵魂现在如何。”
　　“继续。”
　　“他们为什么舍弃星目换朱雀。”
　　“很好。”
　　不知不觉间前路有些滑湿，星目小心翼翼地跟着青灯的步子走，树林渐渐消失在了身后，远处一片漆黑顷刻笼罩当头，星目忽感寒意，她极力抑制颤抖却让身体更加紧绷。
　　他们已经到了鬼界的虚境。
　　星目却觉得奇怪，通常若是忽然知道自己能知道想知道的事物，会穷追不舍，会在利益的驱使下欲求不止，甚至不择手段地去获取，不论是人或是妖，这类人星目见的多之又多，而青灯却异常镇定：“你为什么这么镇静？难道这些对你来说不够重要？”
　　“重要。”青灯依然轻描淡写地回答。
　　星目认真凝视青灯片刻，步伐故意快了几步，她几乎与他并肩，但她感觉还是离他很远很远，因为她看到这个男人身上寂寞的气息，这种气息就像周围的虚境，黑暗与寂静也是有形态有声音的，那形态就是他的背影，那声音就是他身上的气息，如潮水般落在周身四处。
　　此刻前路漆黑一片，星目明亮的紫蓝色眼眸紧锁住青灯，她忽然吐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简短而短促，却让青灯停下了脚步。
　　她只是吐出了一个名字：“修。”

　　青灯终于回过头，他的脸此刻有些暗沉，深邃视线落在星目的身上，星目顿时感觉后背渗出了层层冷汗，阴冷的风夹着一丝异味扑来，却隐约可闻。
　　青灯却忽然说：“闭上眼睛。”
　　星目愣住，仿佛她刚刚说的那个人与他毫无关系。
　　青灯拉起她的手，转身继续往前走，他又重复道：“闭上眼睛。”黑暗中，青灯淡淡地说，“如果想走出虚境，无论听见了什么，闻到了什么，都不要睁眼。”
　　星目一脸不解。
　　这时空气中隐隐飘荡着酸腐的味道。
　　星目却依言闭上了眼睛。

　　***

　　黑暗中越往前走越加诡异最后刺鼻的酸腐味充进鼻间，此刻耳旁听见了阵阵吵杂声，像是数以万计的鸟群聚集而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可是再往前走一会儿仔细听这声音却比鸟鸣更粗哑刺耳，到最后如噪音充斥在耳边，令人心烦意乱。

　　星目没有睁开眼睛，但空气里浓烈的腐味和震耳欲聋的怪唳令她的五脏六腑不停抽搐翻涌着，她大声问：“我们在哪？！”
　　话落腕间一松，星目几乎与此同时睁开双眼，满目的黑暗如耳旁刺耳的尖叫蓦地涌入眼里，青灯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撞进眼底，忽然，星目的脚踝被一根僵硬的手扣住，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却忽然失去了重心倒下去，她下意识地呼叫：“啊！！”
　　声音却被淹没在一片疯狂的唳叫中。
　　下一刻，一双手稳稳地扣住了她的手。
　　“青灯？！！”星目来不及思考，她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勒住，有什么东西在用力地往下拉扯她的腿，僵硬的东西硌着她的腿，疯狂汹涌的唳声此刻仿佛就在脑袋边，爆炸一样震荡着耳膜。
　　青灯紧拉星目的手，冰冷黑眸轻蔑地俯视着脚下那些挤的头破血流面目模糊的怪物，它们一大片黑压压地挤来，它们头很大皮肤很黑，看起来更像是包着皮的骷髅头在疯狂地相互挤压着，身躯却异常的瘦小，它们的手脚就像细枝一样相互缠在了一起。此刻死死缠住了星目的腿。

　　这种东西通常被人称作饿鬼，也是恶鬼。其头大身瘦，嘴大喉如针细，它们饥饿狂躁，大多徘徊在轮回道上，或是通往鬼界的阴暗的虚境里。它们是地狱堕落的恶鬼，它们是食不知饱的饿鬼，它们此刻像闹饥荒的蝼蚁般踩踏着同类的身体，挤碎同类的骨头。

　　星目低头便看见数以万计的怪物朝她疯狂的挤压而来，脸色一瞬惊的惨白如纸：“——啊！”

　　青灯的脸此刻忽然靠近星目，嘴角衔着一丝冷笑，他的指尖燃起蓝色耀目的火焰，墨眸轻染成深蓝色，这时离的较近的几只饿鬼下意识的后退，它们一脸惊恐，嘴巴里发出小声的呜咽，十分忌惮地盯着青灯。
　　“现在告诉我，千间鬼想要朱雀做什么。”青灯冷冷问。
　　星目惨白的脸上闻言露出惊慌，她奋力挣脱掉腿上无数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千间鬼！”
　　青灯面不改色，只是握着星目手腕的手指轻轻一松，星目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反手抓住他的手，星目闪烁，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千间想要做什么？”
　　星目不敢低下头看身下的那些东西，额头渗出一层细汗，脸上一片惨白：“……先……先带我离开这里。”
　　青灯则不慌不忙：“现在我只要转身，你就落入恶鬼的口中了。”
　　“你在威胁我？”
　　“我在救你。”
　　“你怀疑我？”
　　青灯嘴角忽然浮现一丝笑意，他说：“我只是在与老界主做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