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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江南,蓬莱别院,听雨楼。
      午后,疏雨清风,庭中芍药开的窈窕,赤华重重霞艳艳,娉娉婷婷地从绿叶里探出来,似在挽留这最后的春日胜景。在听雨楼前的荼蘼长廊底下摆一张百花卧榻,榻边置一张矮几,几上再置几样时新瓜果,合眼睡去,只觉置身荼蘼花海中,再不愿醒来,明明觉得才刚闭眼睡了一小会儿,却已消磨了大半午后。
      听雨楼是蓬莱阁在江南置的一处别院,临水依山,白墙黛瓦的一座小楼,不过三四层。春日晴好时,自楼最高处可见西湖水光潋滟。自然,听雨楼既为蓬莱阁别院便非凡子可见之所,碧树掩目,翠藤摇曳,看不见也寻不着。
      细如针尖的雨丝密密麻麻交织到一起,仿佛要将水天相连。云袖自卧榻起身,廊外雨丝逾见细密,打湿了芍药含包待放的花蕾,房檐上的积水水精帘一样挂了下来,滴到青石板上溅起小小水花。今日,云袖难得的穿的是一身翠绿长衫,袖口上有皓白云纹的滚边,整个人如挺拔的青竹。
      越过算不得高的白墙望去,远山隐隐,如眉黛一般颜色。“吱呀——”原本虚掩的门扉被一双素手推开,来者一身织锦白衫,衣上描金的紫槿花大朵大朵开得绚烂,不是旁人,正是阁中专司瑶琴的乐师温安。惊讶于云袖的早起,温安一边放下手中盛满樱桃的提篮,一边问到,“你怎么起来了?”
      被问的人拈了一枚熟透的樱桃,往口中送去,含混的说:“睡够了而已,哎,这樱桃不错。”温安微微点了点头,径直向屋里走去,一头黑发自肩头水瀑般直泻而下,云袖总有一种冲动,想用青玉梳将他一头青丝一梳再梳,然后再细细舔舐他那如白玉般的颈子。外表一身正气的蓬莱阁主想到此处,猛然摇了摇头,温安可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虽然养到一半自己便闭关去了,而且一闭关便是数十年,但怎可作此想法?难道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泻火?
      胡思乱想的累了,云袖复又躺回榻上,蜷成一团,白发如雪皆散枕上。廊外烟雨愈浓,荼蘼芍药尽低眉。还记少时,初入人世,乘一叶扁舟,衔一支横笛,临晚风习习,扬眉笑望两岸笙歌醉人肠。然而哪里会有长开不败的桃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彼时少年却不懂这些,是呀,青葱少年,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闲抛。
      作为前朝王侯的幼子,作为自家护短师尊的唯一弟子,云袖从来便是含金弄紫,锦衣玉食,没受过一点委屈。生在公侯府,长在蓬莱山,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自小什么阵仗没见识过,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过。不过倒也不至宠成欺男霸女的花花恶少那地步,顶多算个手抬白马嘶春雪,臂竦青骹入暮云的纨绔浪子。
      有一手吟风弄月的诗才,也有问道求仙的奇清根骨,更有倾城倾国的绝世乐才。清箫一曲《鹧鸪飞》,先如鸣瀑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芳,万紫千红,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散,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淫雨霏霏,绵绵不断,终于,万籁俱寂,曲终人散。
      再后来,缘起缘灭,爱恨纠葛,无穷无尽,恨不起,爱不得,是为最苦。轻狂的人自可将如烟往事换一场浓睡不消残酒,明日又是一番豁然开朗。只是他不愿,也不忍。
      还好,还有那个孩子陪在自己身边。
      那日龙月城初相见,只觉得这孩子倔强得紧,明明还未长成却抱着个比他自己还高的七弦桐木琴,在龙月城外的曲溪一站便是一整天。龙月城是西王母在下界的居所,入城者须过云梦大泽,跨越轩辕谷方可抵城下,龙月城下有曲溪十八湾,引为天水,举凡仙人皆可在此处乘舟入城,不比玄圃这等森严之地,故此看见那个孩子便觉得奇怪。问了相熟的司乐仙官,才知那孩子名叫温安,是瑶池丹凤与人类女子诞下的混血,半人半仙,因而不得随侍瑶池。
      人仙有别,本不宜通婚,且瑶池乃昆仑山上清气所钟之地,此处生养的仙禽怎可能受得住尘世浊气?因而温安之父在他出生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飘零无所依。后来还是其父亲族不忍他血脉断绝,方才将温安接回瑶池。“...不过凤凰一族极重血脉纯净,那孩子估计没少遭人白眼,好像也是因此不得入龙月城。”仙官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盏,拢了拢肩上的薄纱。对面的紫衣男子微微挑眉,“那你也不管管?”一身金红灿烂的仙官耸了耸肩,“如今不比从前,我也做不了什么,再过不久我也该离开此处前往下界历劫,呵,说是历劫却跟撵出门户一般。”
      紫衣男子掩唇轻笑,“若真有那一天,绫哥儿大可来我这,虽比不上此地,倒也吃穿不愁。”红衣的仙官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起身离去。男子看着席中歌女轻敲檀板,款按瑶琴,又自饮自斟起来。
      之后发生了什么,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唯一为众人所知的是那日瑶台宴罢,蓬莱阁主驾鹤离去时,身边多一捧琴的白衣稚子。
      念着前尘旧事,听着细雨叮铃,云袖渐渐睡去。再醒来是因为发上温柔的触感,睁开了朦胧的睡眼,天色将晚,烟霞灿烂。温安静默的站在他身后,满满将他身体扶正,拿起几上的凤雕象牙梳摆弄着云袖三千如雪长发,一下一下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手法,云袖舒服的如小猫般咕噜起来。温安也是惯于为他梳发,很快就理齐了他的长发,梳好后又从几上拿了个紫金逍遥冠压住,又重新变成了整齐高束的马尾。如往常一般,温安在云袖头顶上落下一吻,以告完成。
      转头望着那人清如明泉的双目,不禁想到,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大抵便是如此吧。
      多年前,蓬莱阁流云台上曾有小童随着师父研习博弈,为师者指着棋盘上一处道,“劫,分为开劫、提劫、找劫、应劫、再提劫,直至劫最后解消。”紫衣的小童勾着金衣公子的脖颈一脸好奇的问到,“师父,难道没有消不去劫的时候么?”金衣公子顿了顿,“……自然是有的。那叫做连环劫,一劫又一劫,永远也结束不了。”
      很多年之后,当姬云袖再想起师尊当年所言,觉得自家师尊真是铁口神断,一语成谶。
      连环劫,连环解,一环劫来一环解,一环解来一环劫。一入连环,终身解,终生劫。
      阳春三月,泥暖草生,旧梦如花,微风里划过燕子斜斜的双尾。闭关数十载的阁主终于于去岁芙蕖花开时出关,只因那单薄的少年捻着半开的花,说要陪他去那一生花开花谢的喧嚣凡世。也许有一天,月夜朦胧时与一人轻放双桨,涟漪荡漾,做那钟山之下,后湖之上的荷衣采莲人。
      这江南烟雨,当真是美不胜收,而陪在身边的人不是那一个,纵使有千般美景,却终究是无趣得很。
      一山一水一扁舟,一剑一酒天下游。一曲高歌醉白首,一杯清酒尽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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