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的第26个人》死去的作者

25、番外：XC005

　　XC005在几个月前就逃出了特救机构，没有合法身份，没有钱，缺乏常识，基本上等同于找死。他一开始，找死就找到了监狱里。

　　林海清晨起床的时候，发现了一只从床底支出的手，他的脚悬在半空，又放回了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去，正好与床底的眼睛对上，XC005动作敏捷地从床底出来，把他牢牢压制在了墙壁上。

　　林海突然有些后悔，他改造了这个牢房的监控设备，让睡眠时间反复刻录，拖长他在床上的时间，以此获得早晨几个小时的监控真空时段，所以狱警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这个紧急状况了。然而实际的情况是，XC005不知道他这样做过，于是他再次改动，致使这个房间的监控系统陷入了瘫痪之中，他为了躲避检修人员，双手扣住床底，藏匿了一整个晚上。

　　他从床底下一出来，就看到了一张和TC213一模一样的脸，所以，这个人肯定不是林稳了。他松开手，踩上床架，利用一个微型吸附钩倒垂在天花板上，把最上方的透明的空气透析板锯开，逃了出去。那块板子上复杂的感触式报警装置让林海看了都头疼，完全不敢去触碰，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没有逃狱的念头。林海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出去，从始至终连动作都没有变过。那个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在严格布控的新型示范监狱里，XC005仿佛是钢丝上的特技演员，轻而易举地穿梭于交错的钢丝上。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屋顶一跃而下，然后把人逼到一个无法做出任何动作的角落，他会问他们：“你是林稳吗？”

　　尽管已经相识十几年，但林稳的真实相貌是否与他的身体塑型一样，他并不清楚，他连他真实的姓名是否是林稳，都已经不确定了。

　　他与多个房间里的罪犯正面对峙，观察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机械地重复：“你是林稳吗？”

　　他收获了各式各样的答案，被打倒在地三次，被反诱然后拖延时间举报入侵两次，他用一天时间，就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人心惶惶，还有个别罪犯准备逃狱，警报声一轮又一轮响起，警戒人员集体出动去搜寻他，看起来，他已经插翅难飞了。然而不管怎样，他只需要一个人对他说：“我是。”他就愿意交出双手，带上手铐，在这发生之前，他要死撑。

　　XC005最后又回到了林海的房间，林海站在床边，奇怪地没有感到意外，林海问他：“你在找什么？”

　　XC005没有回答，一个疑惑滑过长得吓人的反射弧，终于被吐露出来：“你和TC213是什么关系？父子？兄弟？还是你其实根本就是他。”

　　“都不算，他是我克隆出来的。”林海听到TC213这个编号就有些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有很大的可能是“智能AI”，这样他超常的对于数据的破解能力和横冲直撞不顾后果的个性就可以得到解释了。

　　XC005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

　　门外一阵轰隆，警员打开门，不由分说地进来进行地毯式的搜寻，这个时候，XC005在天花板的数据夹层里静静地躺着，等他们离开，他又下来。

　　他握紧拳头，任由林海扫视着他脸上的伤口，也许是林海和TC213长得一模一样的关系，他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戒备心。

　　林海终于认出了他，他上一次见到XC005，还是几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林稳第一次告诉他，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他一下班就去了那间排列着众多尸体一般的人体的房间，找到了他。他差点亲手结束了面前这个人的生命，他死了，自己可以再为林稳创造一个完美的，拥有永恒生命的忠诚的恋人。

　　然而究竟是为什么没有杀他呢？林海凝视着他的脸，突然感到一阵压抑，那是林稳喜欢的人，他再怎么无法忍受，也还是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林海直接问出了口：“你是来找林稳的吗？他不在这里。”

　　“那他在哪儿？”XC005从网络上获悉的关押梦貘公司员工的监狱就只有这一所。

　　“外面。”林海的头向后仰，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继续找吧……”

　　XC005出去的时候，正好夜幕降临，他行走在夜色里，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突然拐了个方向，进入了一个更为幽邃的巷道，在巷道的尽头，有一个小型而简陋的违章建筑，XC005强行把那个建筑的门打开，把手上的各种装置都放在了里面那个人颤抖的手上，然后轻声说：“我说过会还给你的。”

　　监控系统实体店的老板心情复杂地收下了这些东西，然后在心里许下了以后老老实实做盗版生意的美好愿望，没想到那个人还有话讲：“给我一个工作的机会吧，我能让你赚到比现在多几倍的钱。”

　　老板想，谁来给自己一个活命的机会……

　　而XC005所承诺的，他全部都办到了。老板每天数钱数得乐不可支，只是XC005一直以来都是一张严肃的脸，老板从来没见他笑过，他不但自己不笑，似乎还避所有欢笑如蛇蝎猛虎，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个完全封闭的压抑状态，老板不敢得罪他，连话都不敢和他多说几句。

　　XC005每晚都在数据网络上穿梭，所有和这次事件有关的公司、媒体、以及后续资料可能会储存的地方，都让他搜寻了个遍。

　　他一开始锁定的方向就是错误的，所以历经数月，仍然一无所获。只要一天不找到林稳，他就多一天存活在拥有目标的生命里，这个目标对于他来说，简直具有麻痹性质。

　　他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和林稳已经完了。欺骗已经成既定事实，他不想听到对不起，也从未打算说什么没关系之类的鬼话。他的脑海里从来都没有假想过他们再次见面时痛哭流涕的场景，他想找到他的终极目的不在于找到他之后做出什么，而在于，他能活在这个过程里。只要林稳人间蒸发，他就能以另一种消失去找寻他。

　　否则，他不会这么一意孤行，不寻求任何帮助。

　　“现在，我们正在转播的画面是科研人员和0198实验体的对话……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具有对人类情感超高的敏感度，他能察觉出科研人员此刻的心情非常低落，并且做出了安慰……”

　　电视荧屏里，林稳和白大褂正在说话。XC217的头枕在徐择的大腿上，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不舒服地转了个身。他和徐择前段时间为了特救机构里的人的工作问题忙得焦头烂额，另一方面，他又不断地寻找XC005的踪迹，徐择跟他说了好多次让他好好休息的话，他都没听，终于进了医院，输了半天的液才回家，一回家打开电视，他就看到了林稳其实是智能AI的消息。

　　“再让我消化这个消息一会儿……”XC217的声音闷闷的，任凭徐择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

　　徐择说：“事情说不定会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呢？”

　　“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在想，XC005看到这个新闻，他会做出什么事来。”XC217直起了上半身，徐择关掉了新闻，强制性地又让他躺下来，他按住XC217的肩膀，固执地说：“反正，我不准你今晚跑出去，我告诉你，我不想在婚礼那天和一个棺材交换戒指。”

　　“我想……他炸了国家智能AI馆藏库都有可能。”XC217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话。

　　此刻，XC005正狂奔在无人的街道上，空中的车流像一群俯冲的飞鸟，黑压压一片，XC005的脚上只有一只鞋，他的眉头皱得痕迹都难以消散，他奔跑起来像个亡命之徒。电视上林稳的脸像一张网一样包裹了他的全身，他的口鼻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堵塞了一样，难以呼吸顺畅。

　　身体都成了累赘，他简直想甩掉这个身体，在血腥中获得轻盈的重生。他闯入研究所的时候，只有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站在监控屏幕面前，他冲上去，下手狠得瘆人，身体瘦弱的白大褂当然无法承受这样猛烈的进攻，不一会儿就体力不支，倒在地上。XC005的手在各种复杂的按键上面敲打，一时之间也无法找到解决的方法。

　　他直接蹲下去，寻找这台机器的中心存储芯片，他用蛮力把那块东西卸了下来。机器瘫痪，崩溃，蓝色乱码在屏幕上飞蹿，一时之间火花四溅，隐隐有爆炸的危险。XC005捧着这块东西，半跪在了地上，如果……他破坏了里面的数据怎么办，如果林稳死在了他的手里怎么办。他真是疯了。

　　“你是XC005？”白大褂已经听过这个名字太多次了，而他觉得，如果他的研究所里会出现一个疯子，那肯定不会是除他之外的人。

　　XC005按住自己的眼睛，一些咸湿的液体如同节肢动物一样在他脸上爬行，他擦掉，红着眼睛转过头去看白大褂，没有说话。

　　“芯片很小，就被包裹在这里面，取出来的时候小心点就没事了。”白大褂躺在地上，叹了好几口气，“在走之前别忘了把我打晕，不然我没办法交差的。”

　　“对不起，我下手太重了。”XC005虽然不知道白大褂为什么要帮他，但是就这样看来，他刚才真的不该打他。

　　“还要更重，不然我晕不过去的。”白大褂偏过脸，看了他一眼，“快动手吧。”

　　白大褂晕过去的那瞬间，想到了很多事。如果XC005不来，那他对林海就会食言。白大褂对于实验的步骤安排被一比六的票选结果驳回，在接下来的实验里，林稳迟早会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智能AI的事实，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阻止这一切。

　　这辈子投身于科学事业，好像也没做出过什么杰出的贡献，不过在做人方面，他向来不喜欢失信于人，即便对象是一个罪犯。白大褂觉得，林海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用一辈子的处心积虑，去为另一个人做嫁衣。

　　而XC005捧着那堆东西冲出去的时候，被机器故障警报声惊醒的警卫们团团围住，他怕这个东西在争抢之中被损坏，所以双手高举，有生以来第一次服软投降。

　　而警卫却以为他举起那个可能很重要的东西，准备鱼死网破，砸了它。所以双方陷入短暂而沉默的对峙中，XC005明白过来，作势要摔，却一个转身往另一个通道跑去。

　　他抱着那块金属，奔跑的姿态依然像个亡命之徒。

　　他在自己的房间用所能获得的所有材料去构建梦境舱，等他再一次进去的时候，里面一片虚无，林稳疑惑地站在纯白色的空间里，看着XC005向他一步一步走近，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他只是说了一句：“你回来了？”

　　XC005嗯了一声。

　　他们对视，没有拥抱，没有情话，没有质问和争吵。

　　XC005紧握的手掌缓缓地张开，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对林稳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