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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经此一役,余氏这才收敛了嚣张行径,服服帖帖地将定礼盒送到正厅,又服服帖帖地拜祭了天地祖宗,挑巾开启礼盒,叫张老爷解封诵读礼物状。

      张老爷咳嗽一声,肃容整装地拆开烫金笺,拖声唱起词来。

      起初他还有些漫不经心,毕竟张家祖上也有做官的,再加上大宋门第观念淡薄,农户做官并非甚么稀奇事,比起忌商清贫的官僚,他更爱家底丰厚的富贵人家。
      然而越读,他越是诧异,不知这李家是打肿脸撑胖子还是怎地,下的定礼竟意外的丰厚,虽比不得王侯世家,但在恭州一带,已可作为最好的定礼了。

      他不由带上了笑容。

      而余氏同样越听越欢喜,在心里飞快地打着算盘,默默算着进账了多少钱,等算完,她已满面笑容,抚掌赞道:“真是个好夫家哩!”

      张老太爷嫌弃她这副市侩模样,冷冷盯了她一眼。
      余氏霎时没了声。

      接受完定礼,接着便是回礼。余氏不舍到手的酒果菜肴又要送回一半,便吩咐下人随便仿制一份次的,以此滥竽充数,幸好被张老爷发现拦了下来。

      此时张老爷已对她彻底无言了,想呵斥但没词,沉思半晌,拎起灶下一根被烤得发烫的木柴,狠狠丢了过去,厉声斥道:“蠢妇!滚回去闭门思过!”

      余氏哭号一声,跳脚躲开,哪知发髻太高被烫了个正着,顿时泛起一股焦糊味,她又手忙脚乱地摘下假髻,扔在地上用脚熄火。

      张老爷见她衣冠散乱尖声哭叫,倒尽了胃口,甩袖回房找通房不提。

      另一边,张六娘也很苦恼。

      李家为尽快迎娶新妇,顾不上脸面,将定聘三礼合为一礼——下完定礼后,不等张家回礼,又接连下了聘礼、财礼,称过两日便派檐子来接张六娘。

      能嫁入这样的人家,张六娘自然很欢喜。
      但对方下了如此多的财力,迎他进门后要是发现他是个“阴阳人”……

      张六娘很忧虑。
      大宋女子若无一定身家,是办不到户籍的,没有户籍,官府自然不会考虑他的生死,所以夫家若因他是“阴阳人”而杀了他的话,官府多半不会管。

      如此一想,张六娘更忧虑了,整日愁眉不展,一直到亲迎之日,容色方舒展了些。

      迎亲那天,余氏尽管头上砸了个大包,假髻也被烫糊了,但丝毫不影响她全身上下的喜悦之情。
      她一边拎着巾帕假哭,一边暗自算着财礼,真是越算越开心,到最后险些笑出声——还好被张老爷瞪了回去。

      不同余氏的兴奋,张六娘则颇为伤感,同时又有些庆幸,心情就如打翻了五味瓶,十分难言。他沉思片刻,忽地朝余氏跪下,垂头道:“女……孩儿不孝。”
      他本想说“女儿”,但想了想,觉得自己此时已不能算作女子,便改称“孩儿”。

      余氏没觉察到他的异样。

      她有些发愣。
      虽这十七年来,她从未给过张六娘好脸色看过,但心里依旧是把她当女儿看待的。为人父母,哪有不疼惜子女的?余氏只是迁怒张老爷让她在老太爷面前跪了一夜而已,真要论起来,她并没有多厌恶张六娘——当然,也不喜欢便是了。

      思及此处,余氏叹了一口气,弯腰扶起张六娘。

      张六娘从未被她扶过,条件反射地就想后退,余氏见他如此惊惶,心里愈发怜惜起来,连带着语气也软了下来:“过去之后,千万勿忤逆婆家,官宦家里繁文缛节甚多,比不得乡下,不可再像在家这般无规无矩了。”

      张六娘心说自己何曾无规无矩过,但他念在这是余氏有且仅有的一次关心,默默点头记下。

      女子一旦惆怅是很可怕的。余氏越想越伤心,垂泪道:“娘亏欠你不少,幸好你嫁了个好夫家。”
      张六娘沉默着,摇了摇头。

      余氏不知想到了甚么,又破涕为笑,冲张六娘道:“过去后记得生个儿子,有了子嗣你的地位便保住了。”

      子嗣?
      张六娘一愣,随即猛地惊惶起来:他一“阴阳人”,何谈子嗣?

      余氏见他手突然间冷津津的,还道他要出嫁内心紧张,于是又笑着嘱咐了几句,一直到媒人轿夫上前,方才作罢。

      讨要完利市酒钱后,迎亲队伍飞快抬起檐子,朝李家方向行去。
      一路上,媒人尽心尽责地给张六娘讲解娶亲规矩,以防他一会儿闹了笑话。

      回到李家门首,迎亲队伍过了“拦门”,撒完谷豆,媒人请张六娘下轿,后者在两名靓丽丫头的扶持下,踏上青锦褥,跨过马鞍,进入中门。
      因李家急着给自家儿子冲喜,便省去了新妇“坐虚帐”这一节,直接行参拜撒帐之礼。

      等一切礼毕,便是新人结发合卺时。

      李三少喜静,整个娶亲过程便非常的安静,尤其是现在,等舅姑媒氏皆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二人,就愈发静了起来。

      张六娘见他不动,他也不好动,只好低着头,默默等着。

      好半晌,只听那李三少道:“抬起头。”

      张六娘闻言一顿,半晌微蹙着眉,慢慢掀开眼皮,抬起了头。

      一切便如时光放慢一般,李三少与张六娘对视的那一刹那,整个房间顷刻间静谧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李三少怔怔盯了他半晌,忽地偏过头,低低笑了一声,拎起一旁用彩丝相连的酒杯,递给他。

      张六娘吃不准他这笑声是为哪般,纳闷地接下酒杯,正要一口囫囵饮下,李三少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凉凉的,不带一丝温度,仿佛久被病气浸淫,张六娘骇了一跳,还未说话,李三少骤然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合卺酒可不是如此喝的。”

      他的声音也凉凉的,如同一泓冰清清的水,缓而无声地浸入张六娘的耳畔,后者的脸陡然红了起来,磕巴了一句,说道:“那、那应当怎样喝?”

      李三少微微笑了笑,柔声道:“我教你。”
      说罢,他低头一口饮下酒,张六娘正困惑他不也是这般喝的,嘴蓦地被堵上了。

      冷丝丝的酒水一点一点地滑入喉中,张六娘脸涨得通红,想推开他,却又不舍,这一去一来便成了欲拒还迎,李三少见状唇边笑意愈发地深,喂得也愈发地动情。

      等到酒水全部喂完之时,张六娘已被他推至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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