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尽云端》白茶霁夜

93、第九十三章

　　禁军威仪赫赫，其中不乏精兵悍将。每支队伍都有自己的傲气，我初到滕家军时也备受质疑。

　　对于空降兵，谁都不会服气，总想挫一挫锐气。

　　好在昨夜四王爷提点后，我就查到燕小司的绝活。

　　弯弓拉弦，数一数二的好手。

　　说实话，人设撞了不奇怪，毕竟王都不缺天纵奇才，只是没想到他会当众挑衅。难道不是白端的人？

　　我低下身，从地上拾起俩根已经折了的树枝，：“属下江湖人士，来这属实一番渊源。听闻燕统领有百步穿杨的箭法，不光统领和禁军弟兄们对属下不服，属下对你们也很不服。按理说禁军拥护天下之主，应当有其容人之量，可惜，似乎不太像回事。”我端详两根树枝，“既然谁都不服谁，不如手底下见真章。属下手里的这两根树枝，一人射一根，看谁射的远？”

　　“好。”燕小司走下台，接过一枚树枝，让人抬出一张弓。

　　抬弓的人身形瘦弱，使了好些力气方将半人高的弓抬到燕小司面前，放弓的时候脚步一晃，牙齿碰在弓身上嗑出了血，“哎呦”的直叫唤，禁军中爆发出哄笑声：“陈二狗，你今天没吃奶啊，怎么抬个弓也能把牙磕了。”

　　那个叫陈二狗的抬弓人捂住嘴巴：“放你们的屁。”

　　燕小司好像见惯他出糗，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对我比出“你先”的手势。我当仁不让地捏住弓弦，却被燕小司一把拍开：“你用自己的弓，碰我宝贝做什么。”

　　从未见过有人这么紧张弓的。

　　怎么说呢，他抱住弓身的姿势特别痴汉，让人想给他两脚。

　　转念想，他用自己的弓，让我随便找一把，那我岂不是很吃亏？要知道我在简山囫囵学的箭法，以搭配清羽箭为主，猛地换作树枝，本就大打折扣，要是连弓都比不过人家，岂不是输定了。

　　燕小司咦了一声：“你不会没有自己的弓吧？”

　　这语态好像在说“你不会不行吧”？

　　笑话，我可是滕摇啊，便是我那高高在上的师兄，也不敢随便轻视我。

　　想到这，校场外远远地走来一个人，湛蓝色的衣袍衬得他温善如水。

　　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眸子，似乎预见了我的窘境。

　　我瞧见他手持银弓，脑中浮现一行字：美救英雄。

　　这世上，唯有相思要不得。他那夜说话时的眼神，凉薄得叫人心疼。

　　恍惚间，白端已然走近，将银弓递来，我拒绝：“属下不敢。”

　　白端将手上的银弓改递为抛，低声道：“没有你不敢的。”

　　我接下银弓，只觉得触感冰冷：“北寒弓？”

　　白端点头：“你倒没忘。”

　　“那我更不能要了。”

　　北寒材质在忘山也鲜少出现，市面上流出的只有零星的小块。

　　唯有六出公子有罕见的品质，分为：北寒针、北寒丝、北寒翎、北寒弓。前两个赠给檀香和从十，后两个一直没有出现。如今猛地一见，不光我的眼神直了，连燕小司的眼神也直勾勾的。

　　他忽的露出‘穷凶极恶’的面孔，朝我气急败坏道：“造孽啊造孽，这么好的宝贝到你手里，你觉得你配吗？”

　　“我不配，你就配了？啊，白端，你干嘛打我头？”

　　白端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不要在‘弓’的事上刺激燕小司……”

　　“他能怎么地？”刚问出这话，那边燕小司周身气场就不对劲了。先前感觉他是戏谑的状态，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如今漆黑的瞳仁迸发出火光，快步走向那座笨重的弓，气势汹汹地握紧弓身。

　　“叶扶，我倒小瞧了你。没想到公子待你如此好，连北寒弓都舍得借你。”

　　白端看我一眼。

　　我也怒了，朝白端嚷道：“你明明知道他看弓跟看老婆似的，你还把北寒弓当众送我，几个意思？我随便找把弓应付就行了，输了顶不过是面子的问题，如今你屁颠颠地跑来把弓送我，让我岂不是很难做人。”

　　“谁说送你了……”

　　不等白端把话说完，我对燕小司一招手：“只要我赢了，禁军是不是有我一席之地？”

　　底下有人不满的道：“你算什么人，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白端施施然走上校武台，目光落在眼前乌泱泱的禁军：“既然你们信不过叶参领，那我便替他作保，只要叶参领能赢燕统领，在禁军中便有他一席之地。”

　　白端的语气太偏袒，整个禁军旋即沉默无言。

　　二话不说，我飞身站在燕小司身侧，抬起北寒弓，搭上树枝，对准小树林，忽而放下。燕小司在宴会上见过这招，讥诮笑道：“怎么？又要放烟花？可惜白天看不见你的那些把戏。”

　　我耸耸肩：“你先吧。”

　　“你确定？”

　　他让我先手，算给我机会。

　　“嗯。”

　　燕小司也不推诿，搭弓拉弦，树枝从指间蹿出去，扎进树林。

　　定睛一看，还挺远。架在两个相缠的树枝上。

　　“燕统领好箭法！”众人欢呼道。

　　燕小司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你现在想开溜，还来得及。”

　　“谁要开溜了？”笑死，不留在王宫，我怎么找叶真。

　　那晚叶真出现在王宫绝非巧合，摆明是个陷阱。

　　依我先前的脾气，但凡波及叶真，头脑必然一热。还不得冲出去和四王爷打个你死我活。好一招，一石二鸟。

　　可惜我是“叶扶”，想来想去，先混进王宫再说。

　　一想到叶真被人当作诱饵，我的心几乎不容退却：“要战便战！”

　　一声尖利的破空声响起，阴云的天空突然绽出数道光束，拖出明亮的、极长的尾巴，将树枝映得宛如黄蛇，细小尖锐的碰撞声一路刺穿草丛。

　　我墩身看了片刻，确定比燕小司的树枝远些，高兴的跳起来。转头只见白端迎着漫天霓彩，头顶的光束倏然绽开，铺散开千万光点，在他脸上晕开淡淡温柔。

　　我不禁笑了，想了一想，又觉得羞赧。

　　这该死的皮囊。

　　燕小司又错愕又郁闷。我唤他：“不知燕统领可认？”

　　燕小司咬牙，蹦出一个字：“认。”

　　禁军一阵寂静。

　　我拎着北寒弓向燕小司走去：“属下侥幸取胜，还请燕统领赐一位得力干将，好让属下尽快了解事务。”

　　“陈二狗。”燕小司声音冷淡，被唤及名字的护卫爬上校武台，正是刚才磕破牙的那位。

　　他接过燕统领的命令，冲我咧嘴：“叶参领。”

　　血沫顿时顺着嘴角流淌下巴，这下不光我皱眉，连燕小司都不免同情我：“陈二狗进宫有几年，别看他有、有点迷糊，可宫里没有他不知道的消息。叶参领初到禁军，难免不适应，让陈二狗先带你转转。”

　　有点…迷糊吗？算了，还是甭挑拣了。我扛上北寒弓，跟在陈二狗后头。

　　白端唤道:“我的弓……”

　　“是我的弓。”

　　禁军活动得范围不大，多半在王宫外门附近。住的地方也离外门不远，方便采买物资和轮班换岗。听陈二狗说，内门有隶属回王的影卫。

　　“毕竟咱们长得帅，又不像影卫遮着脸，在王宫里头抢手的很。而宫廷寂寞，多是干柴烈火呐。”陈二狗一顿唏嘘，磕掉的牙口呼呼漏风。

　　禁军的房间大多是八人一间，级别越高住的人越的少，混到参领级别的人得两人一间。好巧不巧，我的房间有两张床，另一张床没人睡，被褥上满是灰，这样我也能放下心来。

　　谁曾想晚上填饱肚子回来，隔壁的床明显被人打扫过，不仅被子换成厚厚的绒被，连枕头也散发清新的药草香。我顿时感到恶寒，不会有人指名道姓要跟我同睡吧？

　　看来这年头当男人也不安全了。

　　我吃着葡萄，想看看睡在隔壁床铺的兄弟，到底是何来头。没过多久，有人推门，正是燕小司。

　　我吐他一脸葡萄皮：“你变态哦？”

　　燕小司马上骂回来：“你才变态。你以为我像你呢，有这种怪癖好。”

　　“我什么怪癖好？”

　　他瞥了一眼隔壁整理好的床铺，来不及多想，道：“你今天新官上任，王上要见你。”

　　“你们王上对每个上任的新官，都要见一面？”不得累死。

　　“不是。”他正色道：“只有你。”

　　我愣了愣。

　　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天边滚来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就在这雷声中，听见燕小司低低地道了一句。

　　“少看多听别多嘴。听懂了吗？”

　　从住所到回王的裕德殿，走过六七个门廊，燕小司似乎早就习惯这条路，走得十分驾轻就熟。快到裕德殿，他一直在交代我。

　　不要乱看，更不要冲动。

　　不要乱看我能理解，不要冲动是什么意思？我初入王宫，自然得小心翼翼些，哪里会冲动。这个答案在进入裕德殿后，自然而然地呈现在眼前。

　　裕德殿空荡冰冷，中间修葺了一座巨大的酒池，酒池中央摆着一座雕工精湛的玉座，光着身的少女双腿盘坐在玉座上，面色痛苦地比出观音的手势，连接着少女和玉座之间的地方，蜿蜒流出鲜红的血水……回王似在欣赏绝美的艺术品，他身边站着的是十一王爷。

　　这对父子无言，全面不顾玉座上疼到痉挛的少女。

　　不要冲动……我缓缓地低下头，眉头紧锁

　　有人从外面扶着门，向里面唤了声：“王上。”

　　我敢拿头担保，门开的一刹那，十一王爷有些慌乱：“莲妃娘娘。”

　　莲妃闻言，知道十一王爷也在这，便放下进来的打算：“臣妾稍后再来。”

　　“莲妃懂事。”回王漫不经心的夸赞。莲妃仿似听惯了，不动声色地退下。

　　回王问儿子：“孤这么夸她，你不吃醋？”

　　十一王爷当即跪下：“儿臣不敢！”

　　“你是不敢。”回王漫不经心道：“当儿子的自然不会吃后母的醋。你从小就是给别人当儿子的料，怎么会吃醋呢。不是吗？”

　　“是。”十一王爷又结结实实地磕了响头。

　　“不过你给孤的这个玉座，的确是个新奇玩意。”眼见面前的少女瘫软身子，回王有些意犹未尽：“要是换做莲妃，经得住多久呢……”

　　我都要替十一王爷捏把冷汗了，明眼人都能瞧见他和莲妃关系不一般，更何况他面对的是回王。

　　这只老狐狸。

　　正迟疑着要不要退出去，回王已然不声不响地走到我跟前，笑眯眯的问：“叶参领在想什么？”

　　我脱口而出：“想王上身体真健朗……”

　　只听一声重重的哼声：“看见孤的身体无恙，你们是不是很失望？”

　　“不敢。”这次换我和十一王爷同时出声。世人都知道回王求仙问药，为了长命无绝期。

　　“算了，孤不想听阿谀奉承的话，找你们来是想商量……”

　　我立马竖起耳朵听。

　　“龙山祖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