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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一屋子的人嘘寒问暖,不一会便各自忙活去了,说是为三日后的上傩节做准备。

      傩节一年有三次,分为春分,夏至和立秋三个时节。

      春分是“上傩节”,阴寒气尚存,阳光正在东方上升,驱南、西、北三个方面,让东方的阳暖之气充满四方。夏至是“小傩节”,暑气未消,阴气将至,只驱不磔(zhe)。立秋是“大傩节”,阴寒极盛,戾傩巡行,人们往往最为重视。

      余下还有各地傩祠设的祭日,因风俗不同而形式迥异,见过最狠烈的,大概就是刚穿越过来的血祭吧。

      小筑的人忙得热火朝天,只有我神色恹恹,病了多天身子虚的很,官官死活不同意我出屋,把我裹得像条毛毛虫,熏上碳火,没日没夜的昏睡着。只知道小呆瓜骑在花采子脖子上来看我,还有君尽瞳偶尔守着我喝药的沉默,也有迷糊到深处,温柔的手一遍遍抚摸我。

      我终于学会安静待着,像个乖巧听话的布娃娃。

      小筑的人张灯结彩,官官打开昏暗的房间,让清新的空气涌进来,许是我的沉默不言令她困惑,她难得松口让我出去透透气,小呆瓜闻言钻进屋,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像个小大人似的挺胸道:“娘娘跟我走就是,我就是娘娘的眼睛。”

      心一下子,仿佛被温水化开了,我笑出眼泪花:“好,娘娘跟着你。”

      我戴上卷云黑绫,套了件衣服,走出昏睡多日的屋子,此时的半步阁被浓浓的节日气息笼罩,裴裴贴着窗花见我冬眠出来,笑道:“遥姑娘当心脚下,小主子粗心大意,别磕碰着姑娘。”

      小呆瓜很不服气:“我可不会。”

      花采子饶有兴趣地打量我和小呆瓜:“你这顶嘴说不的毛病,跟你娘娘愈发像了。”

      我摸摸鼻子:“我哪有喜欢顶嘴。”

      花采子笑而不语,官官冷硬的回他:“我家主子姑娘都是好的,你要是看不惯就一边待着。”

      花采子在官官嘴底下吃过亏,知道她是不好惹的,人狠话不多。官官收拾细软被子,嘱咐人来屋子里驱傩。

      她前脚刚走,后脚花采子意气风发道:“小肉肉,你信不信,不出半个月,奴家定将她拿下。”

      我对他突然改了口味感到好奇,原先不是看不上女的么。

      花采子道:“你觉得官官还像个女的吗?”

      他这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从某种彪悍层面上讲,她比男子还要飒利,我很是膜拜。

      很快我们在院中闲谈之际,官官招来驱傩的傩师,听声音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低沉的嗓音让人想起海边的浪花声:“颜容姑娘?”

      “不是。”淡笑:“我叫步遥。”

      年轻的傩师奉行沉默寡言,连念念有词都做得十分低调,官官立在一旁,等傩师驱完傩,再送走他。年轻的傩师与我擦肩而过的瞬息,低低地逸出一句话:“你身上的离虫需要血。”

      我猛地一震,他知道我身上的离虫?需要血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琢磨他话中的涵义,那边官官的脚步有些焦急,年轻的傩师很快跟上,似乎跟官官有避开我们的话要说。

      小呆瓜茫然地拉着我的手,疑道:“官官今天不一样,她好像很怕这个人。”

      花采子一语点破道:“今日驱傩本该附近榆城随便找个傩师,谁曾想傩教年轻的右殿主会亲自登门拜访。饶是官官胆大,也终是个小姑娘,哪见过如此身份之人。”

      我摇摇头,又说不出有哪不对,总觉得有一根若隐若现的线慢慢浮现脑海,花采子见我做沉思状,忍不住敲我额头:“别胡思乱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小侯爷罩着你,谁也不能伤你。”

      “听起来,你对小侯爷极为佩服。原先我以为你是君候的人,现在看来当初招拢你的,是小侯爷吧。”

      花采子没有回答,把小呆瓜重新放在肩头,二人呼呼咋咋的跑开了。

      我朝花采子喊:“刚才你说要拿下官官,可是真的?”

      风中传来他模糊而果断的声音:“真的啊。”

      “那我们打个赌吧。”我扬起嘴角:“你如果输了,告诉我山阴地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奴家如果赢了,你只要亲奴家一口就行。”他的娇笑声让我起鸡皮疙瘩。

      裴裴张贴完窗花,嗔怪花采子说浑话,想来花采子跟小筑的人都很熟络,见怪不怪了。正闹着,君尽瞳来看我,一进院就听见笑声,倏然温了音色:“步遥。”

      这几日忙活得不轻,我跟着转悠半天,身子骨扛不住,窝回屋里歇息。

      花采子沮丧的坐在床边,不厌其烦的诉说着官官是何等不领情,没想到他采花大盗纵横一时,如今会折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我耳根子都听出茧了:“可能她不喜欢你这种风雅人物,或许年轻的傩师才是她好的那一口。”

      花采子犹如被电打了一般陡然站起,道:“我说她怎么跟右殿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此时,裴裴捧着一个食盒进来,我闻到甜糕的香气:“你买了八宝记?”

      “是小侯爷拿来的。”

      我迫不及待地捏了甜糕往嘴里塞,甜糯的口感让人怀念,不由的对君尽瞳充满感谢:“你家小侯爷供我吃供我住,这样娇生惯养下去,我会不舍得走的。”

      “那就别走了。”门外传来君尽瞳清雅的嗓音,他说完便停住,仿佛在等我的回答。

      “好啊。”

      君尽瞳这次是来找花采子的,他们二人刚出屋子,半步阁院子飘散的梨花香中掺杂着股甜腻的香气,我怀疑是裴裴不小心把食盒在院子里打开了,不然怎么会满院子八宝记的味道,我顺着味道走出屋子,来到院子,小筑的人低头扫落花,忽然惊讶道:“哪里来这么多的食盒。”

      我耳朵动了动:“什么食盒?”

      裴裴闻言跑去梨园看,招呼人过去,最后拎来很多装满八宝记糕点的食盒,喃喃道:“谁知道姑娘爱吃八宝记,你是没瞧见,食盒快挂满整棵梨花树了。”

      我张了张嘴:“你家小侯爷还挺浪漫的……”

      上傩节的当天,摘梨花酿酒,我教她们包饺子。小呆瓜闹了一整天,最后在我屋里喝了几杯果酒,醉醺醺地睡过去。我被几盏酒闹得头疼,想到一整天没见到君尽瞳和花采子,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迷糊间,官官惊道:“你干什么!”

      只听花采子笑嘻嘻道:“酒壮熊人胆,自然要一亲芳泽。”

      官官捏着拳头要揍他,花采子躲避不及,干脆和她抱个满怀,我似乎听到火山喷发的声音,官官也不藏着掖着了,拔出腰间的软剑,追着花采子出屋子。

      我摇头,头疼,人也昏沉。有人握住我的手腕,是君尽瞳:“步遥,我带你去转转。”

      “你今个去哪了?”

      他避而不谈,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我晕乎乎的跟着。

      寒风如歌,梅香常伴,青竹小筑位于半山腰,山下是炊烟袅袅的榆城,榆城不大,人们也朴实,都知道半山腰有座世外桃源,但君候在山门设了阵法,很少有人能寻到。山上是一览无余的云巅,可惜我看不见,不然从山上俯瞰山下,定然很美。

      君尽瞳牵着我往云巅走去,我捡了根树枝敲打沿路的碎石,辨认路径。君尽瞳却习以为常。

      走到半路口渴了,我捧起树叶上的雪吃,君尽瞳愕然地递来水袋:“步遥,我虽然不能视物,但多少也有些准备。”

      我郁闷地接过水袋,佯装淡定地用手扇风:“这叫体验生活。”

      他也捏了点梅尖上的雪尝尝:“嗯,还可以。”

      山上寂静清冷,我待了一会,酒没醒,人先开始犯困了。

      随便找了块石墩坐下,托腮望着山下的方向:“大半夜的,两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君尽瞳道:“你是第三个直言我是瞎子的。”

      “第一个和第二个呢?”

      “第一个是我父亲,我和兄长的名字都是他起的。兄长原名君诀,后来父亲死后,他便改名叫君祈然。而我的名字从父亲定下的那刻起,就成了一生的伤痛。我现在还能想起父亲略带失望厌恶的言语,他说君家的孩子不可以是个瞎子。这也是第一次听到瞎子这词,但我当时尚年幼,不懂得这词有多难听,只知仰头对他乖巧的笑。”

      我咯噔止住接下来的话,他的语气还带着落寞,又有十二分的冷静。

      “第二个是萧山的人,那年我覆眼的青竹白绫被扯下,露出一双眼睛,当时是萧山和侯府欢庆的大傩节,兄长在父亲死后把我接去侯府,本想给我璀璨耀眼的生活,然而萧山的人在看到我眼睛后,露出极大的侮辱和嘲讽,说一个瞎子也配做倾回的主棋者。正逢兄长刚得知我深中麒麟血蛊,他自幼就对我疼爱有加,听到这句立刻掀桌子给那人揍一顿。这也许是他唯一少年轻狂难以自持的时候,却也成为君候和萧山决裂的引子,他揍得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将选为傩主的山主之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年少的君候相当于打了傩教一巴掌啊!

      君尽瞳自然知道我的惊愕,继续说道:“兄长也知道闯了大祸,他初掌侯府还有很多不服他的人,但为了我,他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认错,年幼的傩主便十分心狠手辣,他等着去坤州傩宫,没功夫亲自收拾侯府,于是让山主派人把我抓回去,我在地牢挨了打,受尽侮辱,等有片刻的清醒时,想过自绝。”

      我捏住他的手,他拍拍我的手背,似在安抚。我沉道:“傩主这么做,不怕遭……”

      “报应”两字还未说出口,君尽瞳便捂住我的嘴,缓缓道:“步遥……不可妄言,傩教耳目遍布天下,我已经深陷进去了,你不可以。”

      我么?我又哪里是什么清白之躯。

      他忽然松了一口气:“说出来果然好受多了,颜容总说我憋闷在心里,应该找个人倾述一下。”

      我们沉默了一会,云巅的深夜,露水很凉。

      我正要往回走,君尽瞳来到我身后,解开卷云黑绫,用双手捂上我的眼:“别动,一会就好。”

      我听到他蓬勃的心跳声,还有他指尖轻微的颤动。

      松开后,只见一簇烟火腾空升起,惊醒云霄,硬生生将混沌的夜色撕开一片绚丽。

      响彻山谷的动静,彻底打破黑夜的孤寂。

      “君二少,我能看见了!”

      “你一直都能看见,宋宋的药没有错,只是你心结未除,不愿意清醒。”他在我身后道。

      我在烟火下回首望他,尽管眼覆白绫,但气质清雅俊逸。

      他缓缓取下覆眼的青竹白绫,张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露出眼白,没有瞳仁……白茫茫一片,像堆满烟火下的灰烬。

      尽瞳,尽瞳,尽了无瞳。

      原来如此。

      “你会不会也觉得吓人?”他似乎有了胆怯。

      烟火过去,云巅只剩寂静,我望着头顶的夜空,被月光撕开一道裂缝,露出满地清冷。

      君尽瞳的声音落寞极了:“是我太贪心,我怎么会逼迫你接受这样一个我。连我自己都不齿的我。”

      我轻颤颤地,捏住他的衣角,喉间滚烫。

      听他道:“是我不该贪恋温暖。你害怕的话,就走吧。”

      云巅的风扯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夹杂着我哽咽出声:“你要我去哪儿?偌大倾回,只有你,容得下我”

      怪不得老君候和傩主要骂他瞎子,怪不得萧山的人要狠狠羞辱他,只因为他和花采子一样,一个天生重瞳,一个天生无瞳,适逢“非我类者必为妖”,在旁人眼中他们都是灾祸。

      “我只恨傩教无德,作贱世人。”

      “步遥!”君尽瞳呵道。

      没曾想萧山的人悄然把我们包围,领头的人闻言冷笑:“就冲你这句话,够死一百次的了!”

      我看见君尽瞳挡在身前,被一记闷棍擂在头顶,鲜红的血顺着他额角流了下来,我在愤怒中爆发出滔天的怒火,体内一直不安分的离虫终于受到蛊惑,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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