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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沉沦,碧绿色宛若翡翠般的水面越来越远。

      一人游了过来,熟悉质朴的灰布衣,大概是从十醒来了,我恋恋不舍的放开白端,蹬着水波将他轻轻一推。白端顺着水流的方向往从十飘去,而我被卷进更深的潭底。

      从十大约,是不会回来救我。

      矫健敏捷的身姿很快消失于视线。

      隐约,听到白端和从十的争执声。白端淡淡的道:“我要的,是这个她。”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泼醒,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湛蓝色的衣袍。看着不远处泛着寒意的潭水和跟前燃烧通红的篝火,陷入沉思。不是快淹死了么?怎么一眨眼被救了?从十会这么好心?还是他把我推进地下河的呢。

      等反应过来,四下找白端。

      白端倚着一块石头,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气若游丝般的呼吸令人担忧。

      刚想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从十的丝抵在我的喉咙间,清寒的刺激下现出一条血口子,我倏的挺直脊背昂头盯着他,从十脸上也带有莫名其妙的潮红,扶着石头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站住:“你不许靠近公子。”

      白端在睡梦发出呓语,额角全是湿湿的冷汗,我顾不得多想,推开从十就过去。这一推好像抽干了从十全部的力气,他跌倒在地,艰难的喘息着。我顾不得看从十,一心扑到白端身上,只见白端额头滚烫,应该是在毒药和寒潭的催发下发烧了。

      想也知道从十也发烧了,不然以他狠厉的性格,非把我剁碎不可。

      只是他们都什么时候中的毒?我怎么毫无反应?

      没等安稳一刻,寒潭喷出一道水柱,笔挺地穿透峡谷的上空。

      一个巨大紫红色中间有只竖眼的蛇头,从半山腰深处的洞口蜿蜒钻出,它中间的竖眼是紧闭着的,凭着气息朝我吐出蛇芯子。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又捂着白端和从十的口鼻,生怕蟒蛇一发猛就窜了过来,山阴地果然名不虚传,古人诚不欺我。

      “烛九阴。”白端微弱的气流在我掌心攒动,他强忍着不适,沉声道。

      我倒吸一口凉气,烛九阴?

      传说中“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的上古神兽?

      “凤凰守山,烛九阴守地下河,难怪地宫是最近的路,凤凰与烛九阴互不干涉,能从烛九阴这逃过一劫的,自然离山阴六宫不远。”

      从白端的话中,我读懂尤为重要的一点:先从烛九阴手底下逃出来再说吧。

      言谈间泄露了几丝气息,烛九阴从山洞爬出,大头往我们这伸来。我注意到它爬出的山洞就在瀑布后面,也是这片峡谷中唯一的一条生路。

      我把这个观念跟白端一提,立刻遭到他的反对:“且不说山洞有没有出路,我和从十眼下负伤,凭你不可能带我们逃脱。”

      他说的有道理,我找不出话来反驳。从十奄奄一息的开口:“你如果能老实半分,这一路上能少很多事。”

      我灭了火堆,漆黑的夜空让人摸不清思绪,烛九阴在水里畅快地自由泳,不时蹿上岸吃点鸟兽禽类,敢情这是人家放养的饲料厂啊……

      等到深夜愈发浓厚,白端和从十的毒丝毫不见好转,烛九阴闭眼时为夜色,睁眼才是白昼,这永无止境的黑夜何时能到头?

      我坚持用最笨的办法游过去,探探洞穴的情况。从十懒得管,白端见拗不过,只好让我捏紧玉珏,必要时传走。

      说什么傻话。我摆摆手,让他别胡说,免得坏我名声,从十嗤鼻:“你还有名声?”

      鼓起勇气下潭,烛九阴眯着打盹,我水性不好,只能找靠近岸边的浅水,看得从十直摇头:“这叫游过去?”

      白端无奈的笑:“这叫狗刨。”

      我为他们一言一句的吐槽,感到心酸。游了半天才到洞穴,洞穴内长满悬崖壁上的苔藓,还有一层褪过的蛇皮。

      烛九阴睡梦中翻了个身,尾巴拍打水面,溅起几丈高的水花,我被这水花卷进寒潭里,咕咚一声像下水饺似的发出动静。

      岸上的白端几乎瞬间提了一颗心,从十抽出北寒丝等着决一死战。

      幸好烛九阴只是磨了牙,我捂住从口鼻中溢出的气泡,拼命蹬回岸边,白端迎面将衣袍盖住我不断发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拍打着我的后背:“不要怕。”

      “我没怕。”我牙齿冻得打颤:“公子,我冷。”

      他一把把我搂紧。

      第二次下水,更是彻骨的冷,从十没有中麒麟血蛊,好得比白端快,这次由他背着白端,我带头引路,小心涉水,烛九阴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小山,背后岣嵝的花纹像极了梵文,它好像很安静,睡得死沉死沉的。不知何时,他的尾巴塞满半个洞穴,我们只能靠着边走。

      没走几步,洞穴深处的苔藓从青绿色变成紫色,长长的触角看起来不像善类,不到一会,洞口就在眼前。

      白端倏然吐了口血,里面有紫红的血块,血腥味很浓。

      我用袖口给他擦拭嘴角,抚摸他的额头,何止滚烫,简直快沸腾了。我急得焦头烂额,从十却把白端放到我背上,他要干什么?

      从十难得笑了笑,声音低沉:“丫头,我厌恶你。”

      “我也是。”

      “我自小守着公子,护他左右,一刻不敢松懈。直到今日,我把他交给你……”

      从十是不是也烧傻了,他这话说得像托孤。我急得捋起袖子,拽住他前襟:“挤兑我?”

      从十高瘦的个子被我以奇怪的姿态拽着,他也没生气,张开双臂,平平无奇的脸上堆满淡淡的笑容。只见两团猩红的亮光出现他身后,从月牙睁成满月状,刹那间刺眼的亮光钻进我的眼,眼前一片模糊,随着从十的一声大喊。

      “猫儿,快跑!”

      脚下生风,背着白端,毫不犹豫的往洞口跑去,不敢回头,也不敢听身后咀嚼的动静。

      只有不停的跑……

      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始终有朦胧的亮光,却无法到达。石洞重新暗下来,想必那只烛九阴又瞌睡了。

      我不得不放慢脚步,大腿的酸疼感侵占身体,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激动,脚底打滑,摔了个狗啃泥。

      白端被这一磕弄醒了,睁着通红布满血丝的眼,我扶着他踉跄地出了洞穴,漫天阳光劈头盖脸的砸下来,令我禁不住低头沉默。

      眼前的景象说不出的迷人,没有败木林的荒凉,地宫的阴冷,峡谷的幽邃,这里如同仙境,飞鸟与百兽齐鸣,密林与长天挽歌,白端勉强抱着我,飞到一块大石墩上坐着。我清理膝盖上的伤,凝望不远处承载噩梦的石洞,呜噫呜噫的朝白端比划,就是想不起来该怎么告诉他。

      “从十死了。”

      白端因咳嗽而荡起红晕,病态下还显得十分耐看,他望着远山云雾迷蒙,淡淡的道:“我曾默许狗儿支走从十,就是为了让他避开此劫。他少时性格倔强坚韧,与我相伴十年自然感情深厚,来时我向忘老占卜了一卦,卦象说我们此次都会有一劫。我想他能躲过,也是好的。可是他又寻了回来。”

      我揪着白端的衣角,觉得他太过从容自醒,明明有着十年的主仆情,怎能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把从十护主的死推给劫难,我实在为从十不值。但见白端平静的表面下,捏紧的手,才知道他也痛心。

      只是他向来会掩藏感情,面上越云淡风轻,心里越吃紧。

      我一言不发地抱紧他。

      白端浑身僵硬,没有言语。

      休息一会,挖了草根下的积水,喝了几口解渴,准备上路。山阴地有时间限制,如果不赶到山阴六宫,我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

      白端道前方就是山阴六宫:纣绝阴天宫、泰杀谅事宗天宫、明晨耐犯武城天宫、恬照罪气天宫、宗灵七非天宫、敢司连宛屡天宫。

      都说是鬼神之域,走了半天,别说是鬼了,连猩猩都没出来几只。

      密林深处就是蔼蔼云雾,可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白端的脸色都好了许多,吃了几颗蟾蜍丹药,潮红渐渐褪去,这种丹药还剩一颗,我真后悔没多拿点出来,但转念想,大概机缘不够,还是莫强求的好。

      我膝盖的伤经过凤血种脉的愈合,很快光洁的如同婴孩的肌肤,我让白端好生坐着,想去拾点干柴烧火,怕他被突然蹿出来的野兽叼走,我系了根绳子在彼此的手腕上,白端无奈的摇头,我顿了顿绳子:“老实等我。”

      像极了大傩节那晚,白端牵绳子遛我的画面。

      我拾了些树枝,顺着线摸回去,可是线的那头系在树枝上,白端怎会老老实实的等我,我傻眼了,扯着嗓子喊他,喊了半天只有鹧鸪回应我,他走了吗?

      我茫然无措的站着,只听他的声音从树后传过来:“猫儿,我在这。”

      云烟漠漠,池水暖暖,白端半个身子浸泡在池中,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口滑落,很是暧昧。

      我直吞口水:“你、你还能脱吗?”

      “想得美。”

      我被他笑得头晕目眩,只觉血气上涌,心潮荡漾,一时拿不稳情绪吼道:“反正你早晚也是我的,不如趁夜色把事办了吧。”

      这几个字没结巴,可我情愿结巴了。

      “好大的猫胆。”

      白端上岸穿戴好,我们坐在原地生火,我怯懦的透过火光看他的侧脸。

      我的老脸啊,羞愧到火堆里去了。

      夜晚总让人犯困,我依偎在白端身旁,烤着雾气浓厚的衣服,听他说着:

      “这世间的人分三种,知命、应命和逆天改命。很多人‘应运而生’,他们将成败荣辱对错纠葛通通归给大傩神,认为大傩神主导他们的命运,他们做任何坏事都是身不由己。只有少数人‘知命而生’,主棋者便是这种人。暮春之梨落,仲夏之碧莲,素秋之笙竹,清冬之六出。”

      火光跳跃,我往白端身边又靠了靠,他的衣服还潮乎乎的,我的衣服快被他烘干了。

      白端把衣服递还给我,接着道:“‘知命’本就谋事在前,算计过天,为防止主棋者四人相见,傩主给我们种了麒麟血蛊,迫使我们受到约束,可往往会有‘逆天改命’之人出现,那便是你,还有你的老乡们。”

      “我们怎么了?”

      “倾回万物皆受到傩神掌管,人们对傩神和傩教坚信不疑,傩教让他们生,他们便生,傩教让他们死,他们说什么也不肯苟活。”话锋一转:“而你,信傩教吗?”

      老实答:“我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你们抗拒命运的摆布,叫嚣着要人定胜天。这叫傩教怎能容忍?”

      他说出最关键的部分,我们不受傩教掌控就是异类。

      所谓异类,并非是三头六臂,模样奇特,也有可能是“非我类者必为妖”。我竟被这种耸人听闻的想法,冠上了“傩鬼”的名号逃至今日。

      想想都很可笑,但我无法否认,对于信仰而言,一切生命都是铺垫高贵荣誉的基石,人们藐小而无力改变,主棋者又被种下生生世世解不开的血蛊,一人还不足以撼动傩教的根基。也只有我们这些异界来的人,没有牵挂和根源,无知又无畏的触痛信仰。

      触痛信仰,必将以生命践行。

      我想了很久,期间添了一次柴火,见白端昏昏欲睡,像婴孩般不设防,我将脸凑过去,瞧他睫毛长得迷人,轻罗小扇似的扑闪着,情不自禁的道:“有时我在想,那青冢里的白骨会不会是你,眼前的一切难道都是我的幻觉。”

      哪知白端还醒着,挑起倦怠的眼皮,深邃的目光凝视着我,时间定格了很久很久,他才淡然道:“如果我不死,檀香一定还会折磨你,狗儿藏在暗处虎视眈眈,只有我死了,他们会顾忌你凤血种脉的作用,保你一条命。”

      我怎么没想到。

      责怪他诈尸让我伤透心,只是现实真实又惨烈,当他点亮桃花林,冲我微笑时,我早就沦陷了。

      “我先前说过,寻常鬼差收不了我,我只喝你这碗迷魂汤。”

      “嗯。”

      “你也别随便被哪个小妖精勾了魂。”我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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