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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

  •   近来,澜依总说我蠢。

      我气不过反驳:“我又不是天伽。”

      此时的天伽初次经历狐事,正和隔壁天族的哮天犬瞪眼。听我拿他说事,气不打一处来,朝我“嗷嗷”的叫唤。

      哮天犬也趁此良机,破除天伽的防线,一举将他扑倒,鼻子朝尾巴嗅个不停。我觉得天伽惊恐到了极点,蜷缩一团,饱受这等奇耻大辱,眼窝流下几滴悔恨的泪水。

      澜依笑得前翻后仰:“天伽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你是真的狗啊。”

      事情还要从它化形期开始说起,青丘的狐族在幼年时期只有雌雄两种状态,于他们只有蹲着尿,还是伸出一只腿尿的区别。好在上天对美貌,总是特别偏爱的。等它们长到化形期,还有一次选择做男人,还是做女人的机会。

      只不过要看化形时,接触第一人是何种性别的。

      就着这个机会,天伽对伸腿尿尿厌倦了,铆足劲要做女人。

      他早些时候曾表示过,如果做女人的话,必然是妲己那样的妖艳货色。如果不祸害点什么,都对不起自身的美貌。他状似有意无意地瞟了素蓝一眼。只一眼就教我头皮发麻,气血不畅了。

      他若打着暴遣天物的名义,去嚯嚯素蓝……我委实不能忍。

      自然不能让他的沟渠心事顺利得逞。

      在他痛苦化形的那天,我装作不经意地路过,推了他一把。

      正好隔壁家的哮天犬送信路过,这一推就像顺水推舟似的,推到了哮天犬的身上。

      彼时天伽撕心裂肺地“嗷呜”一声,那哮天犬也很通灵性,十分欢喜的回应:“汪汪?”

      我亦是如愿的听见天伽细亮的嗓音变粗了,心里一阵窃喜:这下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让你想做狐狸精!

      “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还有一二,分外不如意。”我感慨:“你也别灰心,就算做个男狐狸精,也能勾引不少女仙的。”

      澜依讽刺我:“你的表情像极了凡间善妒的妇人。”

      我:“……”

      天伽自化形过后,忙了就赏春花秋月,感叹狐生的悲怆。闲了就嘤嘤的哭,半夜哭得荒帝老儿睡不着觉。荒帝老儿痛斥我的恶行,认为狐狸也是有尊严的。

      天伽闻言抽空抬头看我,我乖巧懂事的露出八颗牙齿,觉得他这是思chun了,倒不如直接把他嫁给哮天犬得了。

      既然天族和夜族急需联姻,素蓝和青檀上神的婚事又被我搅黄了,索性成全这对狐狗,让他们过起没羞没臊的小日子。

      也算有个交代。

      荒帝老儿向来是个不正经的,准确来说他正经起来让人头皮发麻,他认真思考了我的提议,觉得兽兽相亲也不失为一桩美谈,还能在天帝老儿那挽回点面子。至于谁在上,谁在下,这又是个棘手的问题。

      天伽一听,登时晕了过去,澜依叹气:“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原本只当是玩笑话,没想到隔壁的狗崽子十分深情,几次三番来冲撞我家狐崽子。尤其这次变本加厉,似要攻破天伽的防线。

      我实在看不过去,敲打了这蠢笨的黑狗,天伽才得空翻身起来,跑到澜依身后呜呜咽咽。哮天犬露出意犹未尽的眼神,我冲他摆了摆手:“哪边凉快哪待着去,自古黑白就不是官配。”

      “哼!”天伽扬了扬他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没想到黑狗瞬息间化成了人形。竟是个沉稳内敛的俊俏男人!

      “回仙子的话,我觉得黑白就是顶配。”他真挚的一笑。

      我看向天伽:“要不,咱再考虑考虑?”

      天伽也是摇身一变,化成冷白皮有些阴柔的少年:“考虑个屁啊!”

      哮天犬登时眼前一亮。澜依扶额:“完了,这是看对眼了。”

      天伽和哮天犬一直吵闹不停,期间我很少见到素蓝。

      名义上他虽是师父,但鲜少教些什么。我们做石头的,修行缓慢且迟钝,但一直稳扎稳打。如此缓慢的修行,连走火入魔的时间都没有,哪里需要谁的教导。顶多趁神将选拔来临之前,回到我出生的虚碧崖,找一找上古白端玉修行的法子。

      我也是存了点私心,看有没有别的白端玉。

      听闻天地之初,万神造物,见世间寂寥,只有江河湖海,却没有生命。起初用青铜造人。然而青铜人生性残暴,喜血腥好杀戮,以至于自相残杀,最后引火烧身。万神不得已,只能将其封在了无极渊。后来又用端玉造人。可玉石人生性迟钝,人又十分懒散,无欲无求,不知不觉地,消失在了世间。

      我偷偷看过夜族古籍,知道我出生的虚碧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孕育出白端玉的山腹,便不由地打起了下界的主意。

      澜依很反对我如此行事,但又拗不过执意要闯的我,只好跟着我去了。

      这次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从狌狌嘴里得知,天族夜族就要乱了。

      待我要问清楚缘故,素蓝突如其来的赶至,将我和澜依从虚碧崖带回夜照宫,尽管他并未斥责我什么,但我从他的眼里瞧见了属于夜照宫的冰冷。作为我认他做师父的第一面,他沉默的仿似从头到脚不认识我,而我刚生出几分亲近的心,就这么被他冰冷的眼神浇得粉碎。

      比起伤心,更像是委屈:“我好久才同你见面,你要一直不理我吗?”

      “卿回。”我听见头顶素蓝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都说绝望之境,人才懂得自己真正的心意。我忽然想,我的心意是什么?

      “你要找别的白端玉,是看准了荒帝要封你做神将?”素蓝漫不经心的道。

      我已经不想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只能静静地听着霜花落的声音,夜照宫依然广寒无边,而素蓝的语气始终没有多少温度。

      我只觉得浑身被什么捆上似的,不想怎么挣扎开来,可后颈皮还是被扼住了。而素蓝却突然朝我伸出手,淡若无痕地抚摸了我的头,我死命地按住眼眶里翻涌的泪花,可是鼻腔里酸楚的势头蔓延地太快,只能在心口猛地翻滚了几圈,带着浓浓的不甘心,湮没所有的感官。

      我想用力地拍灭内心的点点火星,更觉得一股恶意从头烧到脚:“我上天不是想做什么神将,就是想报答你。”

      素蓝慢慢松开手,声音又轻又淡:“我从不需要你报答。”

      他将白端玉递还给我,故意避开我狼狈的目光。

      我接过温润的白端玉,原以为它定是传说中的温顺,没想到在我手中,它的性子极其烈,被素蓝亲手系上的暮合情深丝牵扯着,竟拉着我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子。

      我在池子里静静看着素蓝的面容,那是怎样的悲伤,能被漫天霜花镌刻成永恒。霜花就这样停留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下一刻融化成了水,又像溢出心头的伤感和惆怅。

      也许只是短暂的错觉,他明明是在微笑着:“小心。”

      之后,我把白端玉唤作“流霜”。

      澜依万分不解:“为什么叫这名字?”

      我笑而不语。

      她不懂。那夜的霜花落在素蓝的睫毛上,这副情状是难以描绘的动人。他的面容似皎皎月色碧波,一区初见时照耀了我。

      我将暮合情深丝编成了结,时刻戴在身上,望它能贴身吸收我的元气,安心修行,也防止旁人看到。

      只是有一日,澜依问我,为何还在这儿。

      我感到奇怪:“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啊?”

      “听说万神宴上的事,天帝对素蓝上神毫无好感,但那青檀上神死活不愿意退婚,如今好说歹说,终于说动天帝让她再试一次。天帝念她是娇花蒲柳之身,受不得玩弄和欺骗,打算再给素蓝上神一次机会。只一次机会,青檀上神不惜放下款款身段,来阴阳交界的月桂树下等他……”

      恍若被平地的惊雷炸了一般,我顾不得听澜依说完,便踉踉跄跄地去月桂树下寻他。

      天族与夜族阴阳交界之处,有一株遮天盖日的月桂树。

      它一面沐浴阳光,一面撒落阴霾,远远看过去,似两种极致。

      我初时脚步飞快,恨不能一骑绝尘,一见到月桂树,又心生胆怯。我是以何种身份来的?怎么能阻挠青檀上神费心所求?

      我是发过誓的,认素蓝作师父,若违此言,定教我神魂破灭,万劫不复!

      “你知道她只是懵懂无知的小仙,遇见她只是你命中的劫数,躲不掉也不能全然怪你。只是如果不遇见她,也要遇见旁的千娇百媚,可我们神仙,便是要同诸般心魔斗到底,你又何苦要为一个心魔搭上自己?”

      “你我的结合,是天帝和荒帝看重的,不单单是我觉得和你匹配,也是为了两族的交好。这些日子,荒帝对你的冷落,对她的偏爱,你也都看在眼里。你为上神,只是一时失误。她虽为小仙,但一直受到庇佑。她有恃无恐,你却如履薄冰。你们的命运,打从相遇的开始,就不是设想的那样。如今你又为了一己私欲,毁掉来之不易的成神路,弃两族颜面于不顾,荒帝岂能容你?”

      “我从有灵识开始,就与你定下婚约,要与你绑在一起,只等着成为上神嫁给你。父兄皆说,花草树木本是良配,是上天赐好的姻缘。我顺应天命,爱上了你,我有什么错?”

      她一声声质问和劝说,让素蓝久违的沉默了。

      我就像卑劣的窃贼,躲在月色掩饰的阴影下,只见她面若春光,温暖如许。

      她是天家的仙子,高傲圣洁,却甘愿为了他,放下了身段。

      他是荒域的上神,清雅从容,却听她一席话,拉近了距离。

      他们可能从未这么交谈过,卸下相敬如宾的客套,只剩诚挚。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万年来,我为了初遇的事,一直想报答他。却没想到,这也许只是他的一段劫数……不是我,还会有别人。

      原来,我只是他修行路上的绊脚石,是他必须渡过去的一道坎。

      我迷迷糊糊地执着了万年,一厢情愿地奔赴了万年,终究毁在“绊脚石”这三个字上。

      何其可笑。

      “素蓝,忘了她吧。”青檀上神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

      我简直心如刀绞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素净的手,她的掌心实在干净柔软,像极了温婉贤内助的样子。我怕他会果断地抛弃过往,将我视为普通的陌路人。更怕他会深陷在泥潭沼泽,永远得不到解脱。

      素蓝果然迟疑了一阵,随着略微不稳的呼吸声,他的身子一半消融在阳光下,一半凝固在月色中,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小瓶子,企图透过薄薄的陶瓷瓶,看透里面的翻涌成波。只见他还是伸出了手,掌心向上,露出浅浅的纹理,让青檀上神露出暖暖的笑:“我会陪你渡过去的。”

      他死死地攥紧瓶身,沉默片刻,淡淡道:“多谢。”

      我彻底僵在原地。

      我不记得他们是何时走的,走得时候是不是背影成双……我慢慢挪动脚步,走到月桂树下,一想到刚才的情景,疼痛仿佛没有了尽头。我甚至颓唐地想,也许这只是梦吧,多了些不切实际,少了些圆满欢喜。然而当月桂树的叶子飘落在脸上,我不得不承认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包括那句“遇见她只是你命中的劫数”。

      劫数么……我笑得唐突又大声,如果我不是上古的白端玉,我只是个普通的小石头,是不是会更有资格报答他?

      荒帝说我生而为神,他万年前随手的失误,导致我和素蓝的命运调换,我本该是夜照宫的上神,而不是素蓝这株梵天叶。

      只因梵天叶这种东西,是西方佛门独有的,是他们的传经人。

      我不是窃贼,却做了窃贼做的事。

      素蓝本是窃贼,但他只是一时好心,替我挡了应历的劫。

      我吃不了疼,不想历劫成神,所以修行缓慢,人也迟钝蠢笨。

      而今听闻青檀上神的一席话,我身上凝滞万年的天雷劫,再次悄无声息的来了,仰头看见紫色雷霆撞击我的身体,我以为我会像个稚子般嚎啕大哭,可我没有。万年前感觉要撕裂真身的雷劫,在心痛极致下,竟有如挠痒痒一般。

      这一切,让人感到大梦初醒,一场心悸,最后只剩怅然。

      月桂花的轰然倒塌,引来了荒帝和天帝。

      我隔绝万钧雷霆,浑然不觉地望着倒塌的月桂树,笑容讽刺。

      天帝说:“你家傻妞终于开窍了。”

      荒帝叹气:“你作为上古白端玉,生来就注定劫难非凡。没想到会大彻大悟的这般晚,好在以后,一切都将步入正轨。”

      天帝冷哼:“成神之路哪有不艰苦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剥其皮抽其筋、挫其骨扬起灰,她就是万年前吃不了苦,找了旁人来替代,才惹出啼笑皆非的糗事。你要是看管不好她,就把她交给我。”

      他们自顾自的吵着,我自顾自的看着月桂树在雷火中凋零,最后化成一颗拇指大的种子,被我捏在指尖,随手扔下凡尘。

      “桂儿?”天帝见状惊呼:“你这是做什么!”

      “你们刚才说,万物都有大彻大悟的时候,只是缺少了一个引子……不经历人世间的痛苦,她又如何能大彻大悟呢?”扯了扯身上破布似的衣衫,掩盖住天雷留下的痕迹,我微微笑:“卿回何其有幸,能成为她的劫数。”

      素蓝,我又何其有幸,能成为你的劫数。

      天帝气得直跺脚,望着月桂种子飘落的地方,心疼许久。荒帝忍不住朝我竖起大拇指,其中深意不用说我也已然明了:月桂仙子八成与天帝老儿有一腿,我这是堂而皇之打了他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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