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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

  •   东边的太阳一点点爬上头顶,我躺得身子骨都麻了,正想树懒翻身似的动一动,只听门口一阵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娇小单薄的人影推开门,她眉梢眼里带着些俏皮可爱,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甜美的弧度:“娘子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奈何浑身裹满柔软的棉被。

      十冬腊月裹棉被不足为奇,但恕我眼拙,现在是人间四月天吧?

      本来想着等人来了好好问问,没想到来的是这般娇俏的小姑娘。登时也生不出什么质问的心思。

      我缩了缩脖子,门外又有一道纤瘦的人影掠过,一袭浅湖色冰绡衫子从门缝间稍纵即逝。

      昏迷前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在江汀小院的地下密室。白端穿着湛蓝色的衣袍,转眼被温泉池升腾的白雾所笼罩,他衣袖边角绣着的六出雪花纹,在一片地动山摇中逸出光怪陆离,使我想起了穿越前的很多事。

      就譬如,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我少年时期的人影,用低沉温和的声音轻轻诉说着“阿遥……”。

      有些事,并不是凭着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七分打拼,三分天命,越是寄予深切的希望,到头来越是带来更多的失望。

      我曾经享受过世间最大的善意和最厚重的暖,美梦破碎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但至今仍不肯妥协。

      我从裹成粽子似的棉被中钻了出来,那笑起来很甜的小姑娘连忙扶住我,她完全疏忽了我比她略高的事实,连人带桌椅板凳的摔倒在地,门外纤瘦的人影听见动静飞奔而来。

      只见那人一进屋,就露出“你果然在惹是生非”的表情。

      没等她开口抱怨,我虎扑上去,抱着她不撒手:“青罗!”

      青罗低着头,见我喜极而泣,痴痴看着面前的她,刚要强硬起来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娘子……”

      先前问我何时醒的小姑娘正盈盈微笑:“娘子醒了就好。”

      青罗说多日不见,我又矫情了。我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死死抱住她,怎么也不肯撒手。青罗将我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娘子醒了,我们公子也就放心了。”

      “你们公子?”我口中低声喃喃。

      青罗将我扶到窗边,一株硕大的泡桐树枝叶招摇,树上蓝衣公子半倚枝头,初升的阳光在肩头洒落一片宁和,他就这样沐浴阳光抬起手,折了一朵临近的泡桐花,朝我递来。

      那朵泡桐花清雅干净,一如初见的那般迷人。

      树下须发花白的老人半醒半寐着,嘴里念叨着:“老子如今也成拉皮条的咯。”

      我噗嗤一笑,眼泪夺眶而出,却微笑着,接过递来的泡桐花。

      终其一生,想要告诉他的,便是这泡桐花的花语:期待你的爱。

      树下老人猛灌几口酒。院内泡桐花被风轻轻扬起,缤纷过后,是白端的缱绻微笑:“猫儿……”

      好在,我们还有以后。

      老医官的院子同十年前一样,有树有酒,有可人儿。

      方才笑起来很甜的小姑娘和青罗,都是老医官既檀香之后收的徒弟。换作红杏。

      无独有偶的是,白端怀里的手帕便是她绣的。

      少女情怀总是诗,红杏时常拿活灵活现的眼珠子去瞧白端。

      白端淡淡的笑,她撒娇去抱他手臂,白端微微避开,道了句:“心有所属。”

      至于那个令他“心有所属”的人,正是不才鄙人。

      彼时我在老医官手底下声嘶力竭,他说我在江汀小院得了湿寒症,离常年风湿骨痛只差一步,于是不顾我手脚并用地抗拒,硬生生要进行针灸疗法。

      偏偏他下针极为猛烈,这几日扎得我是面瘫抽搐轮番上阵。

      我快要撑不住了,怀疑是老贼头公报私仇。

      好在治疗第四天的时候,稍见好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连忙谢绝他再施几针。

      没等身子好利索,我馋起老医官酿的酒。别看这老头古里古怪的,酿酒的手艺堪称一绝。

      他装模作样的捋胡须:“你鼻子还挺灵的。像滕今月那般叼的嘴,也爱喝老子酿的酒。”

      “哦哦。”客气地恭维几句,趁白端不在,抱起老头显摆的两坛酒就跑。也不管他在后面气急败坏,骂骂咧咧,我自笑颜逐开。

      “老爷子,别小气嘛。”

      我抱着酒走进一家酒馆。

      小二迎面道:“娘子身子刚好,沾酒可不行。”

      “你认识我?”

      “谁不知道你家夫君管得严,前几日挨家挨户的敲门,说他家娘子身子骨不好,然而顽劣的很,如有叨扰的地方,先给我们赔不是。”

      老脸蹭的一下子红了:“别听他胡说,我哪里顽劣了。”

      等反应过来才觉得,应该反驳“夫君”二字。怎么话到嘴边,竟娇羞了。

      我拍了拍发烫的脸蛋,店小二见劝不动,只好无奈道:“公子,您看?”

      恍然回首,白端就在客栈外头,看见我的一刹那,细微地皱了下眉。

      我望着他的眸子婉约凄恻的说:“就喝一点点。”

      “还说不顽劣,嗯?”

      我抱紧从老医官那抢来的酒壶,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酒能驱寒毒,喝一点没事。”

      白端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随你的便。”

      我在旁边给他腾了块靠窗户的地,谄媚地说:“你如果也想喝,就叫我一声。”

      白端没应声。

      “客官二位?”小二擦了擦桌子。

      “嗯。”我用牙咬着酒壶,含糊不清的说:“二位。”

      “六位。”白端纠正。

      我凑过去问:“还有谁要来啊?”

      白端伸手挡住我快要贴上的脸:“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反正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他朝换酒钱。偏偏白端看好戏似的投来一眼:“你先别急着得意,有你怕的时候”。

      笑话。我何曾怕过?

      几杯下肚就痴了,梦见自己变成一条大白蛇,白端就是那许仙,而跟在后头的法海,露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我吓醒的时候,客栈刚好打烊,白端擦了擦我枕着他手臂流出的口水。也就在这个光风霁月的时候,一对璧人踩着被月色勾勒有如碎雪般的地面,倏然出现在客栈门口。

      我触电般地站起身,打翻白端刚刚沏的茶,茶水滚了手背,竟也浑然不觉,脚步踯躅地迎上前。

      曾经,时光于我而言,是揉碎她眼里眉梢的空洞,是我的心有不甘。

      没想到而今见面,会是这副情状。她依然是素面朝天的简洁,只有明亮平静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阿真……”我情不自禁唤道。

      如今,我可以触摸她的脸颊,感受她呼吸间带来的柔和气息,尤其是那远山眉杏儿眼里短促飘过的骄傲,无时无刻不提醒着。

      她终于好了。

      只是这声情不自禁的呢喃,落到尾音竟有了丝犹豫:“……姑娘。”

      她也许有了新的生活,该有美好纯粹的未来。叶真这个名字,未必是幸福的。她该往前看,活成骄阳如许,漂亮如斯。

      她走的每一条路,都该是光明向阳的。

      如果不能,也愿她有彻夜长明的灯,照亮以后的路。

      我实在不该,再将她拖进泥泞的、污霾的、丑陋的回忆。

      她倏然坐到对面,完全不顾及身上洁白的衣衫,自顾自倒酒。身后的君侯沉默着。

      我低不可闻地唤了声:“这酒还挺凉的,你胃不好,就别喝了。”

      对方却没有抬头看我一眼,依旧姿态洒脱地倒酒:“这些日子辛苦六出公子了。这丫头属实顽劣。”

      我忙扯着白端的衣袖,可怜兮兮地望他。白端抽回袖子,语气甚是婉约:“确实有亿点小顽皮。”

      叶真:“她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我一对上她的眼神,顿时心慌起来:“对对对……”

      白端:“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转眼吓成了这样?”

      叶真头也不抬:“她怕我揍她。”

      我不敢吭声。

      叶真捏起一瓣泡桐花,花瓣成浅粉色,映在她白皙的指尖却显出几分艳丽:“从小教她好好说话,好好做人,偏偏她人话不会说,还说鬼话。我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

      我差点想咬掉舌头,低咳一声,利索道:“阿真。”

      叶真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将空酒碗轻轻地、轻轻的放在我原先的座位上。不等她多说,我立马心领神会的坐下,乖巧懂事地给她斟满酒。

      我大概从来没在人前这么听话过,以至于白端抑制不住的笑起来。我恼火的瞪他,谁还没有怕的?自小到大,我唯一怕的,便是女魔头叶真。

      “你连死都敢,怎么不敢与我相认?”叶真慢悠悠抿了一口。

      我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约莫,是我怯懦。”

      叶真闻言笑了,如破除黑夜的熹微之光:“你在怯懦什么?”

      怯懦什么?我虽不怕死,但怕你怪我……怪我让你做了亲手杀我的刽子手。只因我打心眼里知道,这比杀了你,还要让你痛苦。“怪我……”

      “怪我没先告诉你,”叶真倏然接过话:“如果这世上没有了你,这时的我该有多么寂寞……”

      她就这么抬着酒碗,眼里是轻柔明媚的笑,泪水却惆怅滚烫。

      “阿遥,我想你了。”

      无数酸楚在狭窄的胸腔碰撞,这人间世事太过俗气,不像叶真,始终行云窥光,在我心里明寐万分。

      “我也是……”我被汹涌而来的暖意拥个满怀,她的气息平静无声又悸动:“对不起。”

      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你啊,是我最亲的人。

      我和苏涔年少曾偷喝啤酒,叶真知道后,眉头也不皱地拿出一瓶白的。自那以后,我便知道她酒量不错。如今见她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气势如虹,不光我看着胆战心惊,连君候都直皱眉头。

      可她实在是高兴,尽管言语并未有多激动,但脸颊难得的绯红,足以证明她欢畅极了。

      我拂去桌上的盘盘碟碟,看她仰头灌下一坛花雕后,慌忙扶稳她飘忽忘尘的身子。叶真少时对我约束甚深,对自己更是要求严格,很少有这般放浪形骸的时候。印象最深的一次,大概还是考上重点高中重点班的那回。她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还逼我喝了三杯苦瓜汁,害得我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还是苏涔回来扛起我瘦弱的肩膀,挡下叶真新一轮发疯似的劝喝苦瓜汁。现下叶真终于找回眼中的清明,不知苏涔这只泼猴又在哪当大王呢?

      正想着,叶真的酒坛碰到我脸上,她真是醉了,抬手要给我灌下一坛酒。如今我身上没有凤血种脉,使不得她这么招呼,只好自己接过酒坛,不顾白端投来的目光,痛快饮下。

      满口都是呛人的花雕味,狂风暴雨般席卷沉闷的脑袋,仿似能湮没所有的伤痛与过往,怪不得古人常说“一醉解千愁”,我道是“醉里挑灯看美人”,抱住白端的脖颈不撒手。

      内心简直不吐不快:“桃花庵下桃花仙,酒醉还来花下眠。”

      说这个“眠”字的时候,脚步虚晃一下,人没站稳,屁股已经坐在白端的大腿上。他脸色倏尔一僵,我只当举止鲁莽的坐疼了他,忙着要抚平他的“伤口”,谁知不安分的手被白端这么一按,却是迎面磕到他皙白若刻的下巴。

      他疼不疼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怪疼的,登时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他。他一脸无奈地揉揉我磕疼的地方,只见越揉眼泪越多,恍然有薄而柔的唇印上额头。

      他温言哄道:“亲亲就不疼了。”

      我舔着脸笑容灿烂,吸溜一下垂落的鼻涕,他的笑就这么僵在原地。

      我和叶真喝得在兴头。

      那边是她扯住君候唱山路十八弯,这边是我对白端又撒娇又打滚的,隐约中这两个大男人互叹了一口气,竟然生出几分心心相惜来。

      最后怎么收场的,我是不清楚了,倒是有快马扬起的尘土弥漫客栈外,一袭水蓝色的广袖裙飘然而至,身后跟着一个憨实的独臂男人。我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指着进来的二人咦道:“杨过和小龙女?”

      叶真摆了摆手:“你说的不对,分明是景天和龙葵。”

      我觉得她说的很对。不愧是叶真。

      然而那穿着水蓝色广袖裙的美人儿,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我膝盖踢了一脚,我略显笨拙的身子立刻来个恶狗扑食,本以为脸要正中地面摔得稀巴烂,没想到她顺势一捞,素手搭在我的脉搏上。

      我被扯得七荤八素,胃海翻涌,快要吐了:“干、干什么?”

      “她这副身体,你还让她吃冷酒?”言语间是在质疑白端的纵容。

      白端也很无奈:“如姑娘教训的是。”

      “看样子,得有两个多月了吧。”

      “什么两个多月?”白端一愣。

      “你不知道?”

      我“哇”的一声,还是吐了出来。

      终于,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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