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Chapter 67.囿于昼夜（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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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被管家唤醒时，心理医生已经离开了。
从一个悠长的梦境中醒来，九条纱希的意识还有些恍惚。她下意识便要换出那个魂牵梦萦的姓名，却被管家那张熟悉的面孔惊得噤了声。
“夫人，准备用晚餐了。”
纱希点点头，起身走向主楼。
从餐桌的布局来看，她的丈夫今晚还是不会回来。管家礼貌地解释，他今天启程去纽约了，要在美国待一周左右。纱希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说知道了，心情却是雀跃的。
纱希耐心地看着女儿真希吃饭，自己餐盘里的食物却几乎没有动。最近她的胃口更差了，伴随着见缝插针的呕吐感。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她的身体状况就一直不是很好，这些小毛病她也懒得提，以免管家小题大做。
晚饭后，真希去琴房练习小提琴，纱希便在客厅坐了下来。她本想在唱片架上挑张心仪的黑胶碟，却还是在壁炉前站住了。
壁炉上，有一幅保存在雕花相框内的相片。
当初她执意要将这张相片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向丈夫扬起的面孔带着浓浓的倔强和讽刺。不料对方却只是摊了摊手，便欣然应允了。
那一刻，铺天盖地涌向她的是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相片中是一对面容略带青涩的男女，其中那位青年文质彬彬，生得一副书卷气息。他身边的女子则有一头垂落在胸前的钴蓝色长发，微微弯起的双眸也透着深邃的蓝。
那个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宫崎家康。
2.
初见宫崎家康的时候，纱希和凛子正在冷战。
冷战的起因仍是那一突如其来的亲吻。事实上，那也是纱希感情空白二十年来的初吻。
平心而论，凛子是个拥有完美设定的人。若她是男人，纱希难保不会为那一吻怦然心动。只可惜没有如果。
忍足凛子吻她的动机，更令纱希难以接受。
是挑衅，抑或是羞辱。纱希不得而知。
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口不择言深深伤害了凛子的自尊心。
纱希想，她和凛子都欠了彼此一句道歉。
开学后，纱希回到东京继续学业。某天傍晚，朋友陵香约她参加一个小型联谊会。纱希下意识是想拒绝的，但陵香是她在东京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若拒绝得太果断，可能会被人以大小姐脾气加以诟病。
思来想去，纱希还是答应了。
虽说是集合了三对男女的联谊活动，却完全是陵香的一人起意。她看上了隔壁东大经济学部的某个大三学长，想借此活动将他一举拿下。很不幸，九条纱希和宫崎家康都是被熟人叫去凑数的。
那一年，宫崎家康已是临近毕业的东大修士，家世显赫，一表人才。为了不抢占风头，他打扮得十分低调，活动时也默默地跟在最后。在选座用餐时，他和同样扮演着鸵鸟的纱希一拍即合，凑成一对拼了张桌。
他们去的是一家经济型美式快餐店，牛肉吉士堡几乎比得上纱希整张脸的大小。见纱希全无交谈的欲望，宫崎也不多言。二人便面对面闷头进食，彼此一言不发。
用餐完毕，陵香又张罗着一群人去附近的居酒屋聊天小酌。纱希苦不堪言，却拒绝苦手，只能隐忍不发。为了营造合群的假象，纱希在角落坐了许久，终于硬起头皮向同样闷不做声的宫崎家康搭讪。
“你好，我叫九条纱希。”
宫崎家康登时来了兴趣，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尚显稚嫩的女子。
“九条小姐有一点关西口音呢。”
“是的，我是大阪人。”
这一点，曾在某名流酒会上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宫崎自然是知道的。但既然纱希对他全无印象，他自然没有必要表现出来。
宫崎家康酒量很好，见他不时端起酒杯小酌两三口，纱希也无意识接触起了酒精来。借着酒精这一催化剂，二人之间的话题很快就打开了。
“九条小姐平时喜欢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爱好，闲的时候会读读书。”
“御茶水的文学部很出名呢。”
“运气好才考上的啦。”纱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宫崎君呢？”
“我就不行了，很难沉得下心看文学作品。”
这么一来二去，宫崎家康发现，九条纱希似乎有些醉了。
尽管她仍端坐在椅子上，故作认真对话的姿态，但更多时候却在睁大双眼发呆。渐渐地，她已经完全无法跟上宫崎的脑回路，尽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糊涂话。
宫崎试探性地冲她挥挥手，“九条小姐？”
“嗯？”纱希歪着头，“你好，请多多指教。”
“……”
宫崎转过头看向陵香的方向，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带着男伴离开了。于是他只能再次把头转向眼前的女子，“九条小姐，你住在哪里，我把你送回去。”
“NEVERLAND。”
“……”
宫崎家康突然有些头疼。
3.
纱希是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醒来的。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熟悉的环境，她猛地坐起，撑着宿醉的脑袋打量四周。房间装修清爽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她的随身包包放在床头柜上，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是昨天那套。
她翻身下床，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用手背蹭掉脸上早已花透的妆容。这时，门外响过一阵脚步声，纱希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轻轻推开门。
系着围裙的女子端着茶壶转过头，及肩的蓝色头发在脑后扎起来。
“醒了？”
“嗯……”许久未见，纱希有些慌张，“我怎么在你家？”
“宫崎前辈送你来的，宫崎家康。”读出纱希眼中的疑惑，凛子解释，“读本科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
“……这样啊。”
“喝点茶醒醒酒吧。”
用过早餐，纱希去浴室洗漱了一番，换上向凛子借来的衣服。凛子特地翻出一条从未穿过的连衣裙，是她生日时朋友送的，不是她能驾驭的淑女风格。尽管如此，凛子还是比纱希高了不少，及膝的长度硬是被穿成了长裙。
迅速化好妆，纱希走出浴室，凛子已经换好衣服等着她了。
“我送你去学校吧。”
坐在凛子的车上，纱希默默无言。她将窗户向下摇了摇，夏末的风有些燥热，令本就局促的她更加慌乱。她纠结了很久，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
没来由地一句话，二人却对其语境心照不宣。凛子看着前路，嘴角扬起，“昨晚你已经道过一次歉了。”
“诶？”
“在你喝醉的时候。”
纱希怔住，她竟然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断片？
她突然有些慌。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唔？”凛子破天荒地转过头看了她一眼，思索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应该没有吧。”
纱希更加不安了。她不时用余光偷瞄凛子的侧脸，不料对方在某个路口停下车，忽地转过脸来，漂亮的下颚线一闪而过，长长的睫毛扬起来，犹如蝴蝶的羽翅。她的嘴唇很薄，笑唇的弧度弱化了锋利的轮廓，为她平添了几分柔和的色彩。
纱希没来由地红了脸。
凛子说，“该下车了。”
纱希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车已经停在了学校门口，便手忙脚乱去解安全带。凛子微笑着看着她，忽然伸出手来，掂起纱希耳侧的一缕发丝撩向她的耳后，微凉的指腹蹭过她的耳垂，令她不禁微微瑟缩了一下。
凛子看着纱希羞红的耳朵，淡然地勾勾唇角。
“明天我们学校有荒彦大师的画展，你要来吗？”
等大脑反应过来时，纱希已经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
“好。”凛子满意地笑了，“明天下午两点，我来接你。”
4.
纱希压根看不懂油画的奥妙，在她看来，画得像实物的一定都是好作品，也无所谓其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冲动答应凛子的邀约，明明自己在那个时间点早有计划安排。为此，她还特地上门向插花社团的前辈们道歉。不论交情的深浅，纱希都不愿成为被他人讨厌的存在。
途径书屋时，纱希在货架上看见了一本精装版的博尔赫斯诗集。封面厚重的质感令她忍不住轻抚了许久，脑海中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那人的音容。鬼使神差地，她拿起那本书走向收银台。
“你好，我要这本书。”她从钱包里拿出纸钞递过去，想了想又说，“麻烦帮我包一下。”
来接她时，凛子依旧穿着洁白而简洁的衬衫，她总是给人以干练帅气的印象。和她并肩走在美术馆，浸在室内阴凉的空气里，可以清晰闻见她身上清爽的香水气息。凛子一般不喷香水，由此推断，她今天是没有去医院的。
见凛子专注地注视着一副人物像，纱希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凛子小姐对美术很感兴趣吗？”
“我吗？”凛子苦恼地皱眉，“说实话，我完全看不懂画。”
“诶？”纱希诧异，“那你为什么还……”
“为什么还约你看美术展？”
“对呀。”
“因为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凛子依旧笑得从容，纱希却猛地红透了脸。
她低垂下头，不好意思地嗫嚅，“美术什么的……我其实也不太懂……”
“但是你并没有拒绝我，不是吗？”
“那是因为……”
纱希绞尽脑汁，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凛子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拉起她的手。少女的手小巧且柔软，仿佛要化在她的掌心中。
“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凛子带纱希去了自己平时常去的一家咖啡屋。这家欧式咖啡屋建在校园南门外，是本校学生常去用餐、闲聊、交流作业的场所。她们爬上三楼的露天位置，各要了一份清咖，然后静静地享受夏末初秋时节微风的吹拂。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沿街的建筑渐次亮起灯光。不远处穿越重重屋宇间的高架桥不时有电车交错穿行，车身的亮灯在夜色中晃过一条绚丽的光带。夜色中的一切都像是层次分明洇开的墨，静谧且神秘。乌鸦结伴掠过，或许有野猫在某户的屋檐上跳跃，千千万万的人奔波在入夜后的东京中。
纱希二人的桌边也亮起了灯，杯中的咖啡早已见底。凛子叫了续杯，又叫了两份三明治当做晚餐。
“对了。”纱希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取出那本包装精美的书籍放在桌上，“今天在书屋偶然看到的，想起你似乎对诗感兴趣，就买下来了。”
“送给我的吗？”
凛子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欣喜，将沉甸甸的书拿起。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用的牛皮纸，当看清封面上印着的字样时，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又是博尔赫斯呢……”
纱希有些不安，“凛子小姐不喜欢吗？”
凛子扬起眼帘，笑着摇摇头。
“不哦，因为是纱希送的，所以很喜欢。”
纱希的心跳错漏了一拍，为了伪装情绪的异样，她刻意拔高声抱怨道，“凛子小姐，请不要总是逗我了。”
凛子觉得好笑，“那你说说看，我怎么逗你了？”
“为什么总是说一些让我不知所措的话呢！真的……一点都不好笑！”
纱希正襟危坐，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却在昏黄的灯光中偷偷红透了耳朵根。
凛子慢条斯理地将诗集收起，缓缓道，“纱希，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吗？”
昨晚？是她醉酒的那夜吗？
“不……不知道。”
“真是可爱得紧呢。”凛子抿起嘴，似笑非笑，“你吻了我。”
纱希呆若木鸡。
“你吻了我。”凛子故意重复了一遍，缓缓走到纱希面前，弯下腰吻住了她，“就像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Chapter 67.囿于昼夜（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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