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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01.你好东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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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山田老师宣布下课时,我的手机正好收到直子的消息。
『我在立海大门口了,快出来。』
宛如被开启了神秘开关,飘忽不定的意识重归清醒,我麻利地将摊在桌上做了一整堂课摆设的课本装进书包,便将椅子塞进课桌下准备离开。同座的佐藤见我心神不宁了一天,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用惯常的缓慢语速关切地询问我状况。我看了眼腕间的手表,连声道歉打断她的喋喋不休便焦急地冲出教室。
早在原地等得不耐烦的直子一看见我就皱起了眉,指着手表摆出一副要同我理论一番的架势。但见我近期因失眠而萎靡不振的脸色,终是软下了心肠。拍拍我的肩说,走吧。
我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特地把直子从濑谷区大老远叫来的目的,一切源于我昨晚在Line上的那番捍卫自己正室地位的豪言壮语。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有素质的人,可像昨晚那样在一刻钟内爆出数量如此可观的粗口,却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谁知眼下,我却犹豫了。
要知道立海大素以严谨务实的学风著称,百年来以高升学率和高素质教育闻名全国。若是在校内随意闹事,后果可不堪设想。
“有什么犹豫的?要是我男朋友成天和别人青梅来竹马去的,我……”
“行了,别说了!”
我尽可能语气沉稳地打断直子的喋喋不休,心底的怒火却是一窜三尺高。
同路回家也好,下厨做便当也好,陪伴训练也好——当青梅取代了女朋友应尽的各项职能,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前几天甚至有人当着我的面对他惊呼,“柏木是你女朋友?那雏森是什么人?”
明明我才是他从国二开始交往了整整两年的女友,到头来在别人眼里反倒落了个第三者的角色。当强烈得可怕的占有欲在脑海中迸出警笛,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
2.
为了这一计划,我早就打听好了园艺社社活的结束时间,眼下便抱着双臂和直子在她们社团活动室门口等了起来。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不知直子不耐地抬起手腕看了多少次表,才听见门内传来一声,“那么下周见。”
虽说我昨晚早已愤慨地落实了今天的行动,但心中还是多少有些不安的。然而,在我看见雏森这张脸的一瞬间,随着等待而逐渐累积的胆怯和犹豫便消弭无踪了。
我深吸口气,一步上前拽起雏森的手腕便带着她向楼梯下走。被我扯着跌跌绊绊下了两层楼,她拼命挣开我,捂着红肿的手腕皱起眉,“柏木真言,你干什么?”
她的身材十分娇小,比我最少矮了半个头。眼下我又站在她跟前的一级台阶上,她便不得抬起头看我。那张仰着的面孔白净而好看,是我最讨厌的类型。或者说,不论是她说话时柔弱的声音,还是走起路时在百褶裙下摆动的细长的双腿——这个女生浑身上下的一切特质都令我反感至极。
我有些好笑地反问,“我干什么?你心里难道还不清楚?”
“我怎么会知道。”
我认得她这人畜无害的表情,或者说再熟悉不过。我咬了咬牙,“在我面前就不必再装了吧,雏森同学。”
雏森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网球社社活快结束了呢。”
啪。
我脑内最后一根勉强紧绷的弦终于应声而断,一直以来默默忍受的情绪犹如被捣毁居巢的蜂群倾巢而出,浩大的声波震乱了我的一切理智。事后我记得自己二话不说便一个巴掌甩了上去,然后对着她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被我大老远叫来肇事的直子反倒成了没事人,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瞪了我半天,才想起惊呼着上来拉住情绪崩溃的我。
我能想象那时的自己有多么面目可憎不可理喻,从动了打人邪念的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注定逃不脱诸多责难。所有人都会指责对这个柔弱得像兰花似的女孩儿施暴的我,他们难以想象她可怕又龌龊的心机,我也无从解释。
藤井来找我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在教室门口拦住我,像我拽住雏森那样将一把我拽向天井,开门见山,“为什么打人?”
我板起脸,淡淡地说,“我看她不顺眼,所以想打她。”
“这算什么理由?”
“我讨厌她,这还构不成理由吗?”
我像陈述真理般理直气壮地回答着,他却突然不说话了。
我抬起头,他用那双咖色的眸子凝住我的脸,冰冷的眼神冻住我没来由变得慌张的神色。
我最喜欢他的这双眼睛,温暖得像是能融化北国之春的眼睛。
还记得国二开学仪式那天,我抱着崭新的课本沿塑胶跑道经过网球场,因身边女伴激动的欢呼破天荒地向另一侧的球场望了一眼。那一天,我的视线没有被那些优秀得犹如天上人的少年们吸引,反倒阴差阳错地落在了这个叫做藤井秀一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伙身上。
琐碎的细节我记不清了,两年后的今天,我只能断断续续地描述出彼时樱花缭乱的样子和穿行身畔的阳光小心拘谨的样子,像是一段微妙的延时摄影,一切美好事物的运动轨迹都被小心翼翼地凝固保存了下来。
我倔强地目送他眼中的温度一丝丝褪去,如同一场漫长的告别祭。
然后我听见他说:我们分手吧。
3.
放学时分的天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离校前,我特地绕到学工处借记了一把伞,以备不时之需。
慢吞吞地走出校门,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软件编辑消息,刚巧碰见了我的同班同学幸村精市。恰好他也看见了我,微笑在并不明亮的光线中依旧好看得不像话,“柏木同学怎么才走?”
身为网球社社长,幸村自然是认得藤井的,我和藤井的交往他也看在眼里。机缘巧合,我和幸村从国二开始同班了整整三年,关系也算不错,但我实在没有勇气向别人坦诚自己感情的失利。
“幸村君不也是嘛。今天是你值日吗?”
又和他寒暄了几句,我同他挥手作别。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好巧,社长在等真田副社长吗?”
脚步一顿,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编辑到一半的提醒他变天记得借伞的消息,又听见一个女声带着笑意温温柔柔地响起来,“幸好我昨天看了天气预报提前备了伞,淋雨的话可就糟糕了呢”。
“……哈。”
我愣了半天,忽然就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接着头顶一凉,等雨滴接二连三越落越急才手忙脚乱地想起撑伞。谁知手中的伞还没撑开,伞柄和伞面已是身首分家天涯永隔。
入夏的雨没几分钟就把人浇得透彻,我突然听见幸村在不远处叫了我的名字。想起身后站着的那两人,我实在不能容许自己当下的狼狈,慌不择路地逃进了街边的拉面馆。
店内已坐满了避雨的路人,我只能无奈地找了个穿着立海大制服的同校男生拼桌。打扰了,这么心不在焉地说着,我在他正对面坐下,又随意叫了份荞麦面。不经意一瞥,却发现对面的男生一身清爽,好像半点雨都没淋到,此刻正一手撑着下颚,一手解着试卷上的数学题打发时间。
刚收回目光没多久,我又忍不住看了他第二眼。不是因为他写字的左手白皙好看,而是因为他倚着座椅放置的笨重网球袋。
“您的拉面,请慢用。”
我低下头,故作专心地搅起碗中的面条,思维却如溪流,漫过时光的豁口涓涓淌远。
我不止一次嘲笑过藤井,天天背着这么笨重的东西简直就像田间的老农夫一样滑稽。他说别小看网球袋,丑是丑了点可是能装球拍能装书,说不定连你都能装进去。我就顺势跟了一句,好啊那你就这么把我装回家吧。他嬉皮笑脸地说,你太重,装不动。然后我气得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他一边求饶一边说啊呀开玩笑的再重我都背的动。再然后我……
再然后我干嘛了?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了呢。记忆仿佛瞬间丧失了结构,细节模糊成平面,看不清楚。我擦了擦这几天一直捂得严严实实的眼泪开始吃面,谁知眼泪就跟发了疯似的流个不停。我低着头去拽纸巾,却又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面碗,滚烫的面汤便氤氲着滚滚白雾泼了我一身。
对面一直专注于数学题的男生终于抬起了头,可是我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他的发色究竟是银白还是银蓝都分不清了。我连忙在他的目光中狼狈地低下头,我不想告召全世界自己的难过,可是我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
断断续续的抽噎无法克制,窒息感在低头的瞬间包围了我。我终于松开紧紧咬住的嘴唇,捂着双眼抬起头,放声大哭。
店里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好奇。尽管我知道他们中间真的有人在关心我,尽管我知道自己真的很丢人。
我知道,我明白,我清楚的很。
可是现在,我就是想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哭一场。
3.
明浅菱美前天更新了推特,其中有段话是这样的:
【我们都是爱情患者
你不药自愈,我刮骨疗毒】
爱情至美,爱情至毒。
爱是含笑饮鸩血,然后令人在尖锐的疼痛中挫骨扬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