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达与复仇》阿金宝

4、走吧

　　这三年半以来，苏达头一次有了心事，而且是十分重要而又棘手的，以至于整个上午聚精会神的思考，不能自拔，后来还找笔和纸写写画画，写着写着，苏达脑袋里忽然蹦出了一串数字。
　　00852487
　　苏达写下来后有点惊讶，他在此之前对这串数字没有任何印象，现在却发现自己对它们的熟悉程度就跟对自己的手机号一样，是早就牢记于心的。这种感觉很诡异，就好像你走大街上突然蹦出个面善的陌生人，跟你称兄道弟各种亲近，而你对他却毫无印象，是一种……尴尬，警惕，和好奇参杂在一起的感觉。
　　苏达来了精神，腾地坐起了身盘起腿儿，跟小学生要念课文一样，认认真真的举着这张纸来回看。
　　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看上去像密码，又像是什么座机号，拿出手机搜，可搜过以后也没有任何靠谱信息，苏达不死心，又把这几个数翻来覆去加加减减，最后得出了新的一串数字，可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出什么内涵，苏达忍不住拿手机拨打，可打出去的结果是空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达翻来覆去不得要领，想得快要抓狂，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想起来了，然后卡在了“马上就要”就没有然后了，苏达的脑袋现在就好像一个被紧锁住的大箱子，经过昨晚那几棍子的开导后，箱子被打漏了，老有东西一点一点的掉出来，还有的东西只露出了一角，然后就卡住出不来了，塞也塞不回去，拽也拽不出来，就这么不上不下的挂在那，猫爪一样撩拨着苏达的心，痒的苏达咬牙切齿，备受煎熬。
　　不过煎熬之余还有掩不住的兴奋。
　　这种感觉苏达是陌生的，这几年他每日过的跟白开水一样，虽没感觉乏味，但也没觉得有趣，就是活着而已，昨晚和今天的事情带给苏达莫大的冲击，白开水的生活发生了质变，这“质变”向苏达传递着他难以抵抗的讯息，诱导他脱离现在的轨道。
　　苏达曾经有过寻找自己身份的想法，但线索实在太少，而且身上也没钱，到后来就完全放弃了，想就这么过下去吧，也不坏……，但此刻这个想法死灰复燃，又蠢蠢欲动起来。

　　苏达之前长久地不思考，一上午的脑力活动让他有点吃不消，等到中午饭点儿时已经饿得有点目眩了，于是苏达不情愿的出了病房，一脚深一脚浅的去医院的食堂吃饭。
　　按理说今天一早应该复查的，可医院小病患多，像他这样身强体壮没什么大病大伤的，就给往后安排，苏达也觉得医院挺舒服，人家没轰他他也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医院的床可比超市仓库的那个舒服多了。

　　苏达吃完饭，回去路上遇见了小毛。
　　苏达一路上脑袋里还装着那一串无聊的数字，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喊他。

　　“苏达！苏达？嘿！干嘛呢？”小毛小跑了几步，一巴掌拍上了苏达的后背。
　　苏达被吓一跳，瞪大眼睛扭过头来，叫了声“毛警官”。
　　苏达一扭过来，小毛才发现他还打着吊臂；“哟！这胳膊怎么样了？”
　　“还好，骨裂而已，”苏达笑着抬了抬胳膊；“石膏都没打，上了俩夹板完事儿了。”
　　“我擦真结实啊你！”小毛反应跟那些医生一样，挺乐呵的拍了拍苏达肩膀；“复查怎么样啊？哎我可听说你的事儿了，以一挑四！你知道那俩家伙现在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苏达知道小毛说的那俩家伙就是被自己打趴下的人。
　　小毛神秘兮兮的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断了两根肋骨，一个胃出血，俩人的颈椎还都有问题，一提起你就吓得哭爹喊娘的，”说完小毛难以置信道；“我说你还真他娘的深藏不露啊……，这一出手就这么豪放，没看出来还是个高手啊，你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啊？”
　　苏达苦笑；“我到希望是假的……。”
　　小毛眼神有些疑惑；“哎，不会你以前是特警什么的吧……？”
　　苏达考虑了一下；“特警……？”
　　“是啊，有这身手的可少啊，我都不行，”小毛挺认真的点头，二人走进医院一楼大厅，在电梯口排队等电梯。
　　苏达觉得特警有点靠谱，要这么说的话那自己身上的伤就说得通了，那串数字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警号！
　　这么一想，苏达一阵激动，张口就问；“那00852487会是哪里的警号？”
　　小毛沉默了片刻，扭头问；“警号？”
　　“对！”苏达期待的点头，双眼放光的看着小毛。
　　小毛自打认识苏达第一次见他这么活泼，有点不忍心的告诉他；“这不是警号……，警号很少有这么打头的，”说着小毛一指自己的警号；“而且警号都是6位的，狱警是7位，你这都8位了。”
　　苏达听了这个回答有些发愣，接着眼神黯淡下来，泄了气一般，小声的哦了一句，没再说话。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这数是哪看来的？”小毛问。
　　“上午忽然想起来的……，”苏达无精打采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还以为能有什么用呢。”
　　小毛看出苏达的失落，想了想安慰道；“这……听起来像是座机号啊，你看我们局里就是，你要打先输入几个号码，有人工转接，然后再输入部门号码，一连下来就是这样的，哎说不定就是单位号码。”
　　“哦……，”苏达蚊子一样哼了一声，垂头丧气；“空号……我打过了。”
　　小毛看他这忽然蔫搭搭的样子，立马明白自己瞎多嘴了，于是没敢再说话。

　　电梯半天才到，一群人跟挤公交一样往里挤，苏达和小毛费劲巴拉的挤进去，进去后又伸长手够楼层按钮，等按下楼层按钮才发现，小毛跟苏达去的不是一层，苏达这才想起问他一句；“嗯？你来医院是干嘛，哪不舒服？”
　　“没事儿，来做个胃镜，”小毛笑呵呵的回答；“你在几层？完事儿看看你去。”

　　苏达先于小毛下了电梯，回到自己病房。
　　病床上，上午那张被苏达重视的不行的纸还展在床的中央，那一串数字是描黑描粗过的，四周被一圈儿公式文字围绕着，搞得跟众星拱月似的。
　　苏达坐到床沿上把纸拿起来，心不在焉的扫了一遍，感觉略烦，叹了口气，把它揉成团扔到了垃圾箱里。
　　苏达脱力一样，一头栽倒在枕头上，随即脑袋晕的差点叫出来。
　　苏达恨不得现在立马蹦出个人来，给自己脑袋上再打上几棍子，最好打的鲜血淋漓，重度脑震荡什么的，保不齐就都想起来了，这么不上不下的感觉……太刺激了。

　　下午，小毛做完胃镜，脸色铁青的来看苏达了。
　　“爱我擦……，你是不知道……他妈的做胃镜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啊……那么他妈的老长……，”小毛嘴唇泛白，用手比活着长度；“全……呕……全给我塞进去了。”
　　苏达听着就犯恶心，艰难的咽了口口水，感觉自己食道里凭空多出了根软皮管；“你以后少吃点凉面吧，宁愿前天晚上辛苦点多做点饭。”
　　“擦，办公室根本没有微波炉，食堂那点吃的根本不是人吃的，呕……，”小毛说着说着还干呕。
　　这声音太有感染力了，苏达的胃也开始翻腾。
　　“本来还要给我个小瓶药水，说含在嘴里，也没说让我喝，我含进去以后那个味道啊……哎哟我擦别提多恶心了，我实在受不了找地方吐了，结果那他娘的是麻醉剂！！是喝进去的！都不跟我说清楚搞得我还吐了，结果做胃镜那么多人就我恶心的在那吐！现在医生可真省事儿，都不说清楚……，”小毛越说越气，越气越恶心，最后没说几句就停了，捂着嘴脸涨红，边干呕边往厕所跑，苏达笑得不行，赶紧拿上手纸跟在后面。
　　临床支着耳朵听的几个人，默默地顺了顺胃部。

　　小毛在厕所吐了个痛快，缩着身子在水池旁漱口，苏达撕了块儿手纸在旁边站着，忽然说道；“我想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小毛挂着满脸水珠转过头，声音沙哑的问；“你去哪？”
　　苏达想了想；“不知道，暂时没想好。”
　　“你没想好瞎跑什么？”小毛结果手纸擦了擦脸。
　　苏达没接这个话茬，转而问道；“你记得……我刚来时身上批的那块大塑料袋吧？”
　　小毛点点头；“那家医院我们联系过，他们都没见过你，裹尸袋子倒是有很多，你捡的那个也没什么出奇的，哎再来张纸。”
　　“我打算自己去看看，也许真能想起什么，”苏达撕了老长一截子递过去。
　　小毛擦干净脸上的水，迟疑地问；“那……要是想不起来呢？”
　　“回来呗，”苏达撒了个谎。
　　苏达隐隐的有种预感，去了就回不来了，不是回不到这个城市，而是……而是说不清……。
　　“哦，那要想起来了呢？”小毛又问。
　　苏达在小毛眼里总有点像套着成年人外壳的寡言小孩，小毛差不多把苏达当成了任务，或者是分内事，同时也有些同情在里面，觉得他凭空从来处来，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挺可怜，小毛帮忙给照应着慢慢融进当地生活，眼看着枯枝发了伢子，成就感还没消失呢这就忽然要到去处去，小毛说白了心里有点别扭。
　　“那……，”苏达顿了一下，随即一笑；“那我就有床睡了。”
　　“什么和什么啊，”小毛笑了一声，又嘱咐道；“那……那你跟老李说好了，给你把超市的位置留好，万一你还回来呢，不对……等你回来了还去超市干嘛，要我说，你找个地方学个会计证得了，现在可不比前两年，什么培训班的太多了，你也算在超市干过出纳，有经验好找工作。”
　　“你怎么不早两年说，害我睡仓库这么久，”苏达立马接了下茬。
　　小毛顿了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苏达接这么快；“擦……，我也得有那时间观察啊，我一不上网二没时间的，现在知道已经不错了，还怨我头上了……。”
　　苏达一脸嫌弃；“少狡辩啊，人民警察不带来这一套的。”

　　苏达脸上笑着，心里想，这地方住了三年多，美好回忆几乎没有，平平淡淡而已，称得上朋友的人也没几个，嗯，眼前这个算一个，既然决定离开了，按理说应该是头也不回的一走了之，可现在说实话，心里还真有点不舍，只是一点而已，很有限，不过这很有限的一点不舍也让苏达感到十分的纠结，这其中还参杂着对于探索未知的恐惧感。

　　最后苏达快速的安慰了下自己，决定不管以后自己是否能找回记忆，这个小地方，他还是会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