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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校庆丑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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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张永钧同意了崔成哲对GH机场广告方案的报价及返点申请,总价3655万元广告费中包含955万元回扣,通过天诺广告代理公司返给客户——或者其他某个我们并不知道的人。张老板的唯一要求是印迹不同GH直签合同,另找一家总包商作乙方,以此规避大笔返点支出的审计风险。这要求合情合理,唐益年亲自找了一家和印迹有长期合作的代理公司,与GH的谈判也就异常顺利地往下进行了。
我以营销管理部总监身份发出审批邮件的第二天,席悠悠离职,鉴于信息系统逐渐步入正轨,部门日常事务简化,我决定暂时不再招聘新人,自己兼任机场事业部的销售管理工作。
因为滨海机场和GH集团而一度暗流涌动的印迹重新归于平静。
4月中旬是澄夏百年校庆,上到八十,下到十八的校友纷纷回校。许多班级都申请了教室以作聚会场地,我和苏湛准备一进校门就各自寻找组织,没想刚把车在校外停好,一个瘦高个儿姑娘就一阵风似的过来拍他,“阿湛,过来我们班见见小姨子大舅哥呗!”
来人正是霜儿转系换宿舍后的室友兼同班同学,霜儿和我经常流窜到对方班上参加活动,她当然识得我,见我从苏湛车里出来,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米开朗?”
“开朗没车,我顺路带她过来。”苏湛泰然自若地解释,“我先去我们班,一会再上你们那儿遛遛去。”
“嗯嗯,开朗有空也过来啊。”她一边跟我挥手一边追上同伴,快步远去了,剩我和苏湛站在挂满彩旗的紫荆花树荫里,无奈地相视而笑。
说起来本科同学天天一起上课,感情远比研究生同学要深,毕业四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聚到一起格外有话讲。我的职业发展其实一般,无奈名号唬人,工作两年居然就是直接汇报给COO的部门总监,名片一递很快变成焦点,老同学们米总米总地打趣,窘得我拼命说小公司什么都不算,业绩不好分分钟被干掉,到时候还得大家多提携多关照。
等到场的同学挨个介绍完自己情况,我就溜到教室一角低调坐好,看老班长替外地无法到场的同学播放视频。知道薛壤也寄了资料过来,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期待,紧张,还是忐忑不敢面对的胆怯。从初四清晨的那个电话至今,整整三个月我们没有任何联系,甚至连星美影院和薛妈妈的匆匆一面,也因为没有任何后续情节,而渐渐地模糊起来,再去看电影时我总忍不住往华堂专柜的方向瞄,苏湛问我有什么想买,我赶紧摇头说没有,心里却不免怀疑,那天到底有没有碰见薛妈妈,还是一切都只是我幻觉。
音箱传出一声声问候,大屏幕投出一张张笑脸,同学们高声谈笑议论着,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越来越不均匀,我知道我会看到什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这一场虚拟的重逢,然而当屏幕左上角打出薛壤二字时,我才明白,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那不是视频,那只是一张照片,射灯昏暗,场面喧嚣,这都没关系,舞台上被闪光灯照亮的两道身影,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黑色劲装的男人,艳红短裙的女人,他捧着她的脸,她环着他的腰,他们四臂交缠,唇齿相贴,镜头那么清楚,清楚得苏湛额角的汗珠,米开朗颊边落下的发丝,都还带着酒吧颓废狂欢的影廓,纤毫毕现。
我机械地站起来,椅子后退着划过水磨石地面,尖厉噪音打破满室寂静。
我们四个时常一起行动,这屋子里认得苏湛的不在少数,十几道目光刷地集中到我脸上,探究的,疑惑的,暧昧的,讥讽的,我全身一阵灼热一阵冰凉,谁拍的照片,谁给了薛壤,他用意何在,他还知道什么,我不敢想。
老班长反应快,鼠标一点关了播放器,屏幕上只剩下蓝荧荧的电脑桌面,“对,对不起开朗,我事先没看过……”
我恍若未闻,抓起手袋直接跑出了教室。我想回家,我想离开这个地方,澄夏六年我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这条熟悉的走过千百次的长廊。
可是我走不掉了,薛壤站在门外,一步之遥的距离,静静地看着我。
“米开朗。”他望着我的眼神空洞,苍白单薄的声音仿佛没有实体的幻影,“米开朗,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
我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后面的话都被他一记耳光甩成了千万个碎片,沉默、难堪而刺目地贴在我脸上。
“贱,人。”
只有我的耳朵因为重重的一巴掌而嗡嗡作响,走廊上人虽多,其实是极安静极安静的,那两个尖利字眼,我想他们每个人都听得比我更清楚。
“薛壤……”我捂着左脸颤声叫他,却万万没想到等待我的是右脸上另一记更加响亮的耳光。
“这一下,是替霜儿打的。”
第二个巴掌将我所剩无几的理智和矜持彻底击溃,我沿着墙滑坐在地上,任薛壤转身后退步步远去,任一道道难掩兴奋的目光汇聚包裹我,任自己肿着双颊蜷缩在六教A区207窗下,上演百年校庆里一个卑微而鲜辣的笑话。
后来老班长怎么扶我进教室,怎么从我包里拿出手机联系苏湛,又是怎么一个个叮嘱同学冷处理这一幕闹剧,我都不太有印象了,所有知觉都在苏湛冲进教室以后才艰难恢复,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泪水顺着灼痛脸颊喷涌而下,狠狠冲刷着他胸口急促的起伏。
“不哭了,不哭了开朗,没事儿了,我在这儿,没事儿了。”他不住抚摸我抽动的肩膀,众目睽睽中一遍遍亲吻我掌印狰狞的脸庞,语声极尽软和,尾音却深藏着只有我一个人听得懂的愤怒。薛壤的怒是黑色火焰,冰凉刺骨,苏湛的怒是赤红熔岩,无声燃烧。烈焰高温中我忽然非常害怕,怕得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苏湛,我们回家,快点回家好不好……”我紧紧揪着他的衣襟,低叫着,泣不成声。
“嗯,我们回家。”苏湛抱起我,将我颓败的脸压进肩窝,婉拒了老班长帮忙的好意,我们就这样穿过整整一层楼,也许更多,彼此指点示意的目光,一直走到校外。
那个鸟语花香彩旗招展的四月下午,是我有关澄夏的满满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幕。
“你去哪?”
“我下去买点药……”
“别去!”我坐在床上拉着苏湛死不松手,“你别走……”
“你脸有点肿……上点药好得快,我马上就回来……”
“不要,冷水敷一下就好,苏湛,你哪儿也别去。”我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陪我,哪里都不许去。”
苏湛只好用毛巾浸了凉水给我敷脸。薛壤打得虽狠,毕竟没有伤筋动骨,敷了会儿红肿渐消,可我还是不让他离开半步,苏湛被我缠得没法,干脆钻进被窝,搂着我哄我入睡。
“苏湛,别出去。”
“嗯,不出去。”
“不许趁我睡着了偷跑。”
“嗯,不偷跑。”
“不要去找薛壤。”
“……”
“不要去!答应我别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
“你发誓。”
“我发誓。”
我只能放下一半的心,所以自始至终攥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可我实在太累了,薛壤那两巴掌像是打光了我所有力气,又像是撕开我光鲜亮丽的外衣,曝光了一个外强中干的自己,阳光一照就迅速枯萎下去,任我怎么告诫自己不要睡着不要睡着,意识还是最终陷落在苏湛轻言细语的安慰和承诺里。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找一副手铐,把这个男人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不,也许真正该后悔的,是我居然相信了他绝不离开的誓言。
发誓对他来说就像喝水吃饭那么容易,他走了,我醒来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他,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车也不在原地。我费尽心思拖他回家,留他下来,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我抖着手穿衣穿鞋,软着双腿跌跌撞撞冲出家门,周末傍晚的环线拥堵不堪,东四环外到澄夏大学,二十公里仿佛永远到不了似的,拨不知多少遍号码,对方已经不在服务区了,我几近绝望地放下手机,泪满双颊。
“姑娘,姑娘别急啊,出什么事儿了?”善良的的哥忧心发问。我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抑或已经出了什么事,正是这个不知道,让我万箭穿心。
跋山涉水终于赶到澄夏时,手机响了,竟是张永钧。
“Michel,我在去海淀分局的路上,你不要紧张,慢慢听我说,Johny和人斗殴,误伤对方,可能要被刑拘,不管怎样我会尽快保释他出来,受害人是你前男友,你帮我到北医三院看看他到底伤情如何……”
“苏湛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正在海淀分局做笔录,我还没见到他,警察说没有大碍,你放心,不要过来,来了你也见不到他,听着Michel,”张永钧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你要冷静,我会尽全力保护Johny,但最能帮他的人是你,这事儿是大是小全看受害人伤势和态度,你一定要安抚好他们,只要他们肯配合,分局这边我能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