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6、【第六章】

　　楚留香皱起眉头，看着这个一直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笑得几近疯狂，心里却没有一丁点愤怒。过了一阵，才轻声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骗我？”

　　花满楼慢慢收住了笑声，转过头去，冷冷道：“我骗了你，你不生气？”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但现在我只想知道原因。”

　　花满楼大声道：“哪有那么多原因，我只是想骗人而已！谁知道一骗就骗到了楚留香，谁知道楚留香竟然这么好骗！哈哈……你说，我要是告诉别人，他们会不会相信？”

　　楚留香苦笑道：“这世上只怕有一半人，巴不得楚留香再被多骗十次。可是你……我实在不明白……”

　　花满楼抢着道：“有什么不明白？我家有钱有势，衣食无忧，我又是个瞎子，从小被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简直连多走一步路都不行！我闲得无聊，自然要生些事出来，才会开心！”

　　他本来以为，听完这番话，楚留香虽然不会大怒，也会无奈地离开了，但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听到脚步声。他沉吟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咳嗽一声，道：“你……你还不走？”

　　楚留香就像在等他这句话似的，反而向前又走了两步，笑道：“你说这么多话，就是想让我走？”

　　花满楼道：“我……我觉得骗你也没有那么好玩，我现在已觉得烦了。你不是还有事要查吗？你……”

　　楚留香突然大声笑起来，顺势坐到他身边，道：“你看你这个人，天生就不会说谎，说不了三句话，就编不下去了。”

　　花满楼一怔，道：“你什么意思？”话音未落，手已被楚留香拉了起来。

　　缠着绷带的手。

　　然后他听到楚留香用温和的、抚慰的语气道：“你没有骗我。随意骗人找乐子的人，不会管我还有什么事要做，更不会拼着性命去救不相干的人。”

　　花满楼的身体忍不住抖了抖。他想收回手来，但楚留香却微微用了些力，握在他的手腕上。他只能听着楚留香继续道：“我说过要帮你，可是你想拒绝我，也许是因为你不想给我添麻烦，也许……因为我是楚留香……所以你就用了这个办法，打算把我气走，是不是？”

　　花满楼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静地沉默着。楚留香也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就那么肩并肩坐在一起。

　　终于，花满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我确实有个朋友叫陆小凤。”

　　楚留香道：“我知道。”

　　花满楼又道：“他也确实有四条眉毛。”

　　楚留香道：“我知道。这种特征，不是随口就能编出来的。”

　　花满楼的语气中，渐渐带上了一丝犹豫，缓缓道：“可是……无论谁也找不到他的。”

　　楚留香的眉梢动了动，道：“为什么？”

　　花满楼道：“原因……很复杂，你可以当成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谁也去不了的地方。”

　　楚留香想了想，恍然道：“所以你最开始对我提起的时候，就说过可能找不到他了？”

　　花满楼道：“嗯。”

　　楚留香很快地继续道：“但是我提出一定要帮你找这个人，而你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生怕我会不相信你的判断，所以就索性要赶走我完事？”

　　花满楼的脸突然红了红，才道：“嗯……”

　　楚留香看着他因为连续受伤落水、缺少些血色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来，心里似乎跳了跳，像是看见一朵美丽的花绽放开来一般，说不出的舒畅和欢喜。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别担心，我相信你。”

　　花满楼顿了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楚留香转过头来。他的脸上，又带上了那种温和恬淡的笑容，就像花瓣上的露珠一样令人心醉。

　　然后他轻声道：“谢谢。”

　　花满楼终于还是睡了。他的睡颜很安静，很平和，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像是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楚留香看着他，也舒了一口气，随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我自己的麻烦还没有完，怎么会为一个刚结识的年轻人操这么大的心？”

　　这个问题楚留香自己也没有答案。这么一边想着，一边伸手过去，把花满楼身上的被单又掖了掖，倒像怕他着凉似的。

　　花满楼突然动了动，迷迷糊糊地道：“你怎么……还没走？”

　　楚留香失笑道：“你快点睡，睡着了我就走。”

　　花满楼闭着眼睛，似已没有精神争辩，只是喃喃道：“你这人还真烦……比我六个哥哥加在一起都要烦……”

　　然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进入深沉的梦乡。

　　◇　　◆　　◇

　　花满楼醒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很热。他伸出手去，一下子就摸到了躺在身边的人。

　　在夏日的午后盖得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旁边还有另一个人，不热才奇怪。

　　然而花满楼想的并不是这些。他正在努力回忆之前发生过的事，试图以此推测这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人是谁。

　　还没等他想出来，那个人已经动了动。一个清亮的声音似是含笑道：“你醒了？”

　　楚留香的声音。

　　花满楼这才想起自己已结识了这位名满江湖的盗帅，还跟这个人经历了一些离奇的事件。快剑的杀手，抚琴的和尚，被一剑穿心的道士……

　　他猛地坐了起来。

　　楚留香就像是没看到他惊愕的神情，仍然笑道：“休息好了没有？我听你睡得很安静，像个孩子一样。”

　　花满楼愣了半天，才讷讷道：“你……你为什么……”

　　楚留香打断他道：“我和你一样，跑了一夜，实在很困，一步也不想多走。咱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了，同榻抵足而眠，没有什么吧？”

　　花满楼只好叹了口气，道：“没有什么。”突然间他又醒悟了什么，紧张道，“你……我……我们……”

　　楚留香用肯定的语气道：“我们是朋友。”

　　过了一阵，花满楼才轻轻摇了摇头，道：“你的事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楚留香看着他坐到床头，便也凑过去和他肩并肩地坐着，笑道：“什么麻烦？对了，你说有六个哥哥，是不是你家人会来找你？”

　　花满楼的眉梢跳了一下，才道：“不会。”

　　楚留香道：“你也不去找陆小凤了？”

　　花满楼轻叹道：“不去了。”

　　楚留香道：“如果你没有别的事，不妨跟我同行，到处散散心。”

　　花满楼道：“可是……”他的神情明显在犹豫，但口中却变得愈加含糊，说了几次才能说清楚，“可是我什么也不会。”

　　楚留香怔了怔，才大笑起来道：“你什么也不会？用两根手指就能夹住别人全力砍下来的刀锋，整整一晚上都在济南城的屋顶上跑来跑去，还救了两条性命……你说这叫什么也不会？”

　　花满楼摇头道：“我不是说这个。你知道，我在家里的时候，除了学学那些富家子弟的玩意，简直什么也没做过。在我二十二岁那年，终于说服了父亲和大哥，答应我一个人搬出来住。我学着自己照顾自己，学着洗衣烧饭，洒扫庭除，养花莳草……几个哥哥轮流来探望我，能看到我一个人也生活得很快乐，他们就满意了……但是我毕竟没有独立经营过生活，我的吃穿用度，皆出自家中，我没有一文钱是自己挣来的……”

　　在他这样叙述的时候，楚留香静静地听着，最后才笑着缓缓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

　　花满楼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像我这样的瞎子，能够照顾自己，不拖累别人，就算是很好了。但我不这么想。”

　　楚留香的心里像被什么敲击了一下，虽然并不重，但却有一种悠长的感觉。随即整肃神情道：“我也不这么想。我相信，你的能力远非如此而已。”

　　花满楼似乎没有想到楚留香会这样回答，而且语气还很郑重，不由愣了一下，道：“你……”

　　楚留香抢着道：“洗衣做饭，打扫房屋，甚至琴棋书画，星相医卜，这些都只是人的一部分能力，会或者不会，都不足为奇。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人帮忙，这人却必须有通天彻地之能。”

　　花满楼忍不住微笑道：“那香帅岂非找错人了？”

　　楚留香也笑着挽起他的手，道：“没有错，我相信你。”

　　花满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道：“我能帮你做什么？”

　　楚留香一字字道：“找到那个在我们面前杀人的凶手。”

　　◇　　◆　　◇

　　楚留香终于讲起了自己所遇到的，那一连串的离奇事件。在他讲述的过程中，花满楼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眉头也渐渐锁紧了。

　　有那么一瞬间，楚留香几乎想停止讲述，用手指将那精致的眉心重新抚平。

　　花满楼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说你到济南来，就是为了查找这椿连环命案的凶手？”

　　楚留香立刻收敛起心神，点头道：“是。”

　　花满楼道：“为什么是济南？”

　　楚留香道：“因为近。”他忽然意识到，花满楼似乎对江湖势力不甚了解，于是详细解释道，“那五位死者所属的门派各不相同，天星帮在皖南，海南剑派和沙漠‘风之国’则一在南海、一在西域，我便从最近处开始查起。”

　　花满楼点了点头，继续问道：“然而不但济南的朱砂门，就连天星帮和海南剑派可能的知情者，都被人杀了？”

　　楚留香叹道：“正是。如今只怕要远赴西域，才有可能知道，将这些人急急召集到一起的那封神秘的书信，究竟是什么内容了。”

　　花满楼侧过脸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阵道：“你觉得这些人收到的，是内容相似的书信？”

　　楚留香摇头道：“我不能肯定。但很显然，除了突然收到一封书信就匆匆动身之外，这些人再没有一点彼此相关之处。”

　　花满楼沉吟着道：“你说过天星帮和朱砂门是死对头？”

　　楚留香笑道：“不错。三十七年前，两家的实权人物曾通过婚姻，但朱砂门嫁出去的女儿没两年就过世了，两家为此争得不可开交。这事还没平息，过了不到十年，天星帮弟子又劫了朱砂门托运的一票镖银。从那时起，朱砂门和天星帮的人，只要一见面就会打上一架。”

　　花满楼突然道：“敢问香帅贵庚？”

　　楚留香没想到他莫名其妙问了这么个问题，怔了怔才道：“二十八。你呢？”

　　花满楼却不回答，只道：“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不愧是盗帅楚留香。”

　　楚留香立刻又开始摸鼻子，摸了半天才笑道：“这些事我本不知道，但我有个妹妹，对百年来的武林事件瞭如指掌，我们都叫她万事通。”

　　花满楼也不由笑了起来，道：“香帅这位令妹，就是李红.袖李姑娘么？”

　　楚留香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红.袖虽然对江湖百年的历史知之甚详，她的人却从未曾涉足江湖。

　　花满楼看上去连武林门派都分不清，却偏偏知道李红.袖。

　　这样的比较令楚留香心中充满了好奇。

　　但是花满楼又不再回答了，他再次转回了话题，道：“海南剑派与朱砂门有没有来往？”

　　楚留香只得想了想，答道：“我不太清楚，但总该彼此闻名的。”

　　花满楼道：“但灵鹫子一失踪，天鹰子就立刻来找朱砂门。”

　　灵鹫子就是海南三剑之一，也是那连环命案中的一名死者。

　　楚留香的目光突然发亮，失声道：“你是说，天鹰子知道灵鹫子和朱砂门的‘杀手书生’西门千之间的那种联系？”

　　花满楼缓缓道：“我只是听了你的叙述，这么推测而已。如果天鹰子知道灵鹫子收到的那封信的内容，同时又知道还有其他的人可能会收到同样的信，他的突然来访就说得通了。”

　　楚留香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喃喃道：“那封信，那封信……这么说，天星帮也不止是因为和朱砂门的旧怨，更因为二当家‘天强星’宋刚也看过寄给他大哥的那封信，才来朱砂门兴师问罪的……”话音未落，他突然跳了起来，脸上带着些兴奋而紧张的神情，“你说，还有没有人看过那封信，知道那封信？”

　　花满楼被他吓了一跳，想了想才道：“你是说……朱砂门的冷秋魂？”

　　楚留香却一边摸着鼻子，一边得意地笑着，摇头道：“冷秋魂肚子里的东西，已差不多被我榨干了。你莫非忘了，天星帮还有一个人，和你我都算是老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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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按：
昨天有位客官提出来为什么花满楼不知道无花是连环命案的凶手，我觉得这很正常，并不是所有发生在过去的事我们都知道，遑论知道细节和真相，所以这个我就不多解释了。
（另一个原因是我家cp在那位客官的评论底下回复了好长一段话，致使我完全词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