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209、【番外】山之华，月之芳（十二~十三）

　　十二

　　月溪前来蓬山的消息，没有引发任何人的意外。

　　或者不如说，包括女仙们在内的许多人，都在等待这位芳国现任国君的到来。

　　就像水到渠成一般，得到峰麒的认可，真正被冠以“峰王”的头衔，是这位果决坚毅的王上应该得到的结果。

　　而峰麒那次不成功的尝试，则一直是保持在当事二人之间的秘密。

　　因此，当峰麒走向只带了几个随从、简装而来的月溪的时候，连女仙们也不禁屏住呼吸，充满了期待。

　　但两人只是会心地以常礼相见。

　　“月溪大人、实在是厚爱……”

　　峰麒看似不太恰当的客套，其实隐含着只有对话双方才能理解的意思。

　　如果在月溪这位众望所归的候选人缺席的情况下，选出了新的国君，恐怕人们的心中都会存有永远解不开的疑惑吧。

　　然而月溪在场而眼睁睁地看着王位旁落，对这位现任国君则是一种耻辱。

　　——不愧是不计毁誉、毅然斩杀前王的人！

　　峰麒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在这种场合，却不能宣之于口。

　　月溪的目光表示他已收到了峰麒真实的意思。

　　“蓬山公这么重要的日子，我怎么能孤独地坐在鹰隼宫里。”

　　对两人来说都是很悲凉的话，旁人听起来却只是玩笑。

　　无法再装着谈笑风生下去，峰麒微笑着点了点头。

　　“中日之前请保重……”

　　简直能听到整个蓬山都是一片哗然。

　　“什、什么？王上竟然不是……”

　　“那可是月溪大人啊！”

　　“会不会弄错了……”

　　最后这个推测只是轻声出口，就被旁边的人呵斥回去了。

　　麒麟代表着天命，这绝对不会有错。

　　只能说，把芳国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又守护了三十年之久的月溪，并不是上天所选中的王者。

　　真是悲哀啊！

　　峰麒这么想着，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正面迎上月溪那灼热的目光。

　　“月溪大人、还要为国家倾尽全力啊！”

　　意有所指——这是月溪从那种语气中所读到的讯息，但一时还没能完全领悟。

　　“公的教诲，我一定牢记在心。”

　　不被天命认可的王上，在蓬山公面前显露出谦恭的姿态。

　　足以平息任何质疑的、真诚的姿态。

　　峰麒心里很难过。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

　　在目睹月溪的受挫后，一时竟无人敢再上前朝觐。

　　天命、真的在这些人之中吗？——峰麒环顾四周想着——还是不在？

　　熟悉的少年身影静静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峰麒往那边走过去。

　　完全是下意识的，希望感受到来自朋友的温暖和抚慰。

　　花满楼若有所感地稍稍抬起头，以便正对着峰麒的目光，脸上确乎带着令人心生恬静的笑容。

　　——峰麒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仿佛听到那个悦耳的嗓音这么说道。

　　好像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吸引，峰麒越走越近。两旁的人在看到他直视的目光后都让出路来。

　　会是……那个人吗？

　　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也不清楚来历，不知道是做什么、如何来到这里的。

　　众目睽睽之下，峰麒向着那个笑容十分温柔明亮的少年拜伏下去。

　　寂静像有形有体的东西笼罩了所有人。

　　连惊讶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蓬山公以虔诚的模样向少年叩首，说出大家都知道、却从未亲耳听过的誓言。

　　“承天命、恭迎主上。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准许！

　　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在这么说了。

　　本该由被选为王者回答的话，一直没有听到。

　　花满楼愣怔地站在那里，好像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是知道的。眼睛看不见也罢，靠近的人突然跪拜这种动作，还能够通过声音来分辨。

　　何况是朝夕共处了那么久的峰麒。

　　誓言是以平时对话的那种方式说出来的，因此花满楼可以听懂。

　　能听懂但不明其义。

　　应该是……叩拜君王时的誓言？

　　自己被选为王了吗？

　　然而连芳国的国民都不是，只是一个外来者，被此地之人称作“山客”。

　　也从没有听说过，双目失明的人能成为君王的。

　　“别……”

　　花满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借此找回自己的声音。

　　“别开玩笑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匆匆地往远处走去。

　　十三

　　“听说，你给峰麒取了一个中华的名字。”

　　玉叶轻轻地转着扇子、这样开口。

　　拒绝了峰麒叩拜的花满楼没能走出多远，就被女仙们恭敬而坚决地拦住，送回蓬庐宫中。

　　或许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被人摆布、甚至迫害的时候已经太多，少年并没有露出不悦的神情。

　　看上去更像是陷入了一个不真实的梦境。

　　而当众遭受到尴尬的峰麒，也需要独自整理一下心情。

　　因此花满楼被请到了玉叶所在的白龙宫，并问了上面的话。

　　渐渐找到了一些真实感的少年，回应以淡淡的、自嘲的微笑。

　　“是我太僭越了……”

　　很显然他根本没有把峰麒的誓言当一回事——玉叶想。

　　“麒麟、除了冠之以生国的国号之外，是没有名字的。”

　　在这里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对于花满楼来说，还需要详加解释。

　　不然他就不会明白，峰麒方才究竟做了什么。

　　“只有在升山选出国君、回到生国之后，才可能被王赐‘字’。

　　“换句话说，有资格为麒麟取名的人，就只有王而已。”

　　“所以说是我僭越了。”

　　花满楼的反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我才不是什么国君，从来就没有想过。

　　“请玄君尽快把我送回去吧。”

　　玉叶叹了口气。

　　如果换另外的人、无论是参加升山的哪一个，事先发生“赐名”这种事，都会被看作是天命之君与麒麟间的默契，说不定还会大肆渲染。

　　但面前这个孩子还在执拗地坚持“要回去”。

　　“不想在这里影响蓬山公的事了……如果没有我，公一定可以选出真正的国君。”

　　“这么说，”玉叶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你认为峰麒只是不想你离开、才做出任性的举动的？”

　　花满楼端坐的身体晃了晃，随之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

　　虽然在道歉，但仍然没有承认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其实说到固执，这个孩子比起峰麒来也毫不逊色呢。

　　玉叶微微喟叹着想。

　　“这种想法、并不能说是错的。

　　“麒麟是象征天命的生物，当天命之君出现时，一定会有所感应。

　　“这就是峰麒一直不愿放开你的原因。

　　“因为你是国君，峰麒才会忍不住亲近你，而不是相反。你能明白吗？”

　　花满楼一下子抬起头，正对着玉叶的方向。那双本来没有光芒的眼睛里现在写满了惊讶。

　　“可、可是……难道候选国君的人，没有什么限制吗？我并不是这里的人，而且……”

　　“这也是令我奇怪的。”玉叶坦承，“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百分之百的山客会被选为王。

　　“虽然现在的景王和延王也都是海客来的，但他们其实是胎果，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胎果？”

　　“此地的孩子，都从里木上孕育、诞生，被称为卵果。如果在成熟之前就被卷入异世界，阴错阳差地成为胎儿降生，就是胎果了。”

　　“也就是说，能成为国君的人，按道理至少是这个世界的人才对？”

　　问话的时候，花满楼的神情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惴惴不安。

　　玉叶慢慢点了下头。

　　“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少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如果最后证明自己是“这边”的人，那之前的十八年又算什么呢？

　　父母、兄长、那些亲切的家人，就要一古脑地抛弃掉了吗？

　　“玄君，请问……”

　　想到这些的时候，花满楼觉得胸口有一股不可抑制的热流，就快要宣泄出来了。

　　“被选为王的人，可不可以主动退位呢？”

　　既然无意义地占据了这个位置，那就再让出来好了。

　　不是不牵挂峰麒的——也许正如玄君所说，是“王”和麒麟之间的羁绊——但始终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世界和家人。

　　失去了那些的自己，就会变得像水中的浮萍，孤零零地随波逐流，找不到归宿。

　　所以还是退出的好。请峰麒重新选择——那么聪敏、明智、而又善良的峰麒，一定会找到比自己合适得多的人选。

　　比如，月溪大人。

　　似乎看出花满楼的打算，玉叶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录入仙籍，但经过麒麟叩拜，就等于受到了上天的认同。

　　“王是不老不死的仙人，也正因为如此，你之前的凡体相当于已经死掉了。现在的你，是经过转生之后的新的你。

　　“一旦放弃仙籍，王就会马上死去。”

　　“可、可是……”

　　被这一番话搞得目瞪口呆的花满楼，半天才找到了合适的词句。

　　“这对我很不公平不是吗？”

　　“这就是症结所在。”玉叶叹息。

　　“在这之前从未有过被选中的王者，不愿承担起这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