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番外】山之华，月之芳（三） ...
-
三
1
“我不明白，”说话时的峰麒，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迷惑，不如说是若有所思，“为什么一定要由麒麟来选择国君呢？”
“因为麒麟代表了天命，由麒麟来选择国君，就相当于上天在选择。”红袖回答得没有什么犹豫，这并不是峰麒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但每一次他都会很认真的思考。
这一次他继续问：“那么，为什么不由上天来直接选择呢？‘天启’什么的……直接降临在被选定的国君那里？一定要麒麟代劳吗？”
“那是因为……”红袖也开始努力思考，但凭借她升仙之后的经验，已经无法解决这样的问题了。
“因为麒麟是应国之气运而生，比起上天普照万物来说，麒麟对生国气运的感应更加敏锐和微妙。说麒麟是生国的晴雨表，虽然比喻不恰当，但差不多就是那样了。”
给出回答的是玉叶。峰麒一见她就扑上前来，任由她抚弄自己已长及腰间的银白色长发。
“还是可以再长一些……”玉叶随意地吐出这样一句，才望向那双充满思索的淡蓝眸子，“怎么？身为麒麟，可不应该去质疑天命的哟！”
“并不是质疑……”峰麒的声音稍弱了一些，又马上恢复了正常，“只是想知道，麒麟在国家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也有麒麟选择了不对的王不是吗？而现在的芳极国，并不需要麒麟、和他的王，也一样在运转着，‘天命’又是从何体现呢？”
“峰麒似乎误会了呢……”玉叶沉吟着，顺手把少年麒麟的头发挽起，束以翠环——毕竟不是女孩子（玄君不为人知地叹了口气），发饰什么的这样已经足够了——本来有几分纤弱的少年就显得英挺起来。
“峰麒要记住，没有麒麟选出的王是‘不对’的——天启从不会出错，或者说，‘天命’本来就不是由凡间的‘对错’来评断的。”
那双清澈得如遥远的天空般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圆圆的，露出带些惊讶的不信。
“这么说，那些并不适合当王的王，也是承合了天命，所以才……”
“王，是没有‘适合’与‘不适合’之分的。”
玉叶的神情也严肃了少许：“王所引导的方向，就是国家气运的方向，也是天命之所归，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天命会……”一向在玄君面前说话没什么顾忌的峰麒，罕见地犹豫了，仿佛接下来要出口的是极为可怕的事。
“天命会让国家……灭亡……吗？”
“当一个国家到了灭亡的时候——是的。”
碧霞玄君很正式地吐出一个简洁的回答。
2
“蓬山公近来都没什么精神。”
红袖这么对白蓉倾诉，但甜儿立刻表示了反对。
“饭量比从前长了一倍，出去黄海的时候也更长了。现在简直就是把月华宫当作客栈在住！”
出去黄海历练，白蓉当然是陪伴着的，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但直觉告诉她，峰麒有心事，而且是那种无法对任何人说知的心事。
也只有尽力保护他了呢！——白蓉默默地想。
3
“神敕明敕，天清地清。神君清君，不污不浊。鬼魅降伏，阴阳和合。急急如律令！——降伏！青泽！”
最后一声喝出的时候，几乎将峰麒的身形完全笼罩的暗影倏忽缩小，直至不见，而在面前三尺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大小如犬、纯白色的生物。
形状似狐、九尾，冲着峰麒恭顺地低下头，发出一声如婴儿啼哭般的鸣叫。
整个过程白蓉都只是站立在一旁观看。收服九尾狐这种程度的使令，对峰麒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了。
该说好还是不好呢？身为麒麟理当具有强大的力量这没错，但像峰麒最近这样，一味热衷于战斗……
几乎令人忘记了、是遇到血腥气就会生病的脆弱生物呢。
在白蓉眼中，无论峰麒有多么强大，始终也还是她怀抱里那个孱弱的、如同羊羔一般的孩子而已。
因此，当天地突现异变的时候，白蓉第一时间紧紧抱住了惊讶的峰麒。
“那、那是什么？”
前所未见的狂暴的风雨，仅仅在一瞬间就笼罩了大地。抽打在白蓉身体上的雨，并不是雨丝、雨线，简直像鞭子一样。
乌得发蓝的天空中，仿佛残阳爆炸了一般，弥漫着血红的颜色。
明明看不见，却直觉地认为那里开了一个洞，连通向未知的世界。
“蚀”。
蓬山上的仙人、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是这样称呼它的。
“白蓉，那里、是什么？……你放开我……”
不、不！——白蓉心里呐喊着，把双臂收得更紧了，下半身的鱼尾深深地埋入黄沙之中，防止被狂风吹倒。（按：蓉蓉的形态应该是人鱼来的，之前忘记提一句了^^）
我的孩子，我不允许任何人带走！
绝不允许、他像泰麒那样……
一想到之前戴国麒麟那些悲惨的遭遇，白蓉就使出了全身力气。
“白蓉！”
这么喊着的时候，峰麒露出果断的神色。
不知怎么一下，白蓉发现臂弯里已经空了，只留下那只翡翠的发环。
化为麒麟形态的峰麒，如同被狂风吹走的一抹云，飘摇着飞向空中的那个“洞”。
“峰麒——”
白蓉的悲鸣很快就湮没在风中。
4
峰麒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也没有感受到暴雨在肌肤上的肆虐。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片血一般的红色的下方。
那里的红光更浅一些，但也更明亮，宛如火焰。
不，并不是“宛如”火焰那么简单，那明明就是最纯正的火焰的颜色。
然而峰麒紧紧盯着的，是火焰中一点冷冷的苍蓝。
“白榴！扶澜！”
一头猫一般大小的兽率先蹿了出去，仿佛迎合着峰麒的命令般、“榴榴”地吠着。
紧接着，生着双翼的巨大的鱼，从空中游向那团火焰。周遭的雨水立刻形成滚滚洪流，伴随在鱼的身边。
峰麒一步也没有落后地踏入洪流。
水克火。但愿蠃鱼掀起的洪水，可以对火焰少加克制。
至于天狗“白榴”，只是希望能起到震慑对方的作用吧。
峰麒迅疾地飞向那苍蓝的一点。
“砰”的一声巨响，连天地都要炸裂开来的巨响。
洪水被火焰驱散殆尽，瞬间便粉碎成更细微的水沫，弥漫在整个天空中，变为雪白的浓雾。
当白蓉终于拼命闯进雾中时，就看到如同躺在人间市集小摊子上似的、苟延残喘的蠃鱼，和四脚朝天半埋进沙土里的天狗。
还能够继续向前冲的，也只有峰麒而已。
“临！”
因为是麒麟的形态，没有配合手印，但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凝重了，像每一粒细小的雾汽都化为磐石。
“兵！”
磐石开始围绕着一个核心旋转。“核心”正发出耀目的白光，被暴雨打透的鬃毛猎猎飘起，如银白色的旗帜。
“不——”
白蓉绝望地嘶喊起来。
“快停下！峰麒，住手啊！”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麒麟能够——
将凤凰收伏为使令啊！
5
临、兵、斗、者、皆、阵、烈、前、行。
九字真言之后，峰麒猛地顿住身形，目光直直地射入那团已变得分外明亮的火焰。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凤凰也罢，什么也罢，就只有一团刺眼的火而已。
根本没有把握能收伏这样的神兽。
几乎是和麒麟具有着同等地位的、象征天命之吉兆的神兽。
峰麒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有多冒失了，做出这样的事，就和去跟玄君对决没有什么两样。
但、仍然放不下火焰中那个苍蓝的身影。那是一个人的身影。
“蚀”所带来的吗？
不是没有听说过，来自异界的、被卷入“蚀”的人类。
说不定不是普通的人类。像现在庆国女王、和雁国的王还有台辅，也都是出生于此地，却流落到异界的。
就算是寻常的异世人类好了，“生命”之可贵，本就不因身份与地位而有所区分。
救人！
这是峰麒心里唯一升起的念头。哪怕要和天意作对，也不会有所退缩。
……对视还在继续。
时间已经静止了，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风的流动。
那团火焰倏忽摇动起来，一下子爆发出的光亮，让天地都变成了炽白色。
峰麒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已经闭上了。
然后他听到一声悦耳的鸣叫，充满着欢欣和安宁，令人无法想像这世上有任何痛苦和挫折。
炽白的中心呈现出一个针尖大的小点，是金红色的。它慢慢变大，直至显露出那明确的神鸟的外形。
峰麒眨了眨眼。
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已从收伏使令的对视中解脱出来，变成了“呆呆地看着”。
金红的凤凰舒展开翅膀，便将浓雾尽数驱散，露出的天空是蓝色的，宛如水洗过般洁净。
凤凰又叫了一声，好像在嘲笑，但也很亲切。它的背上有个冷冷的苍蓝色的人影。
峰麒突然觉得自己听懂了，凤凰是在问他的年龄。
“十、十九……”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凤凰的叫声充满笑意。
——还是小孩子呢！不跟你计较了。
峰麒定了定神，走到已落下的凤凰面前，用头去顶了顶那个人影。
人影有些虚弱地抬起头，是一张清秀得不染尘埃的少年面孔。
“可以带走他吗？”
凤凰同意地叫了一声。
“那么……上来吧，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峰麒的话已经是对着少年说的了，但少年似乎并未会意。
勉强撑下地来的时候，可以看出身上的衣物已凌乱破损，但样式与“这边”的凡间没有太大差异。少年冲着峰麒行了个揖礼。
“承蒙阁下相救，此恩此德，不敢或忘。”
与其说峰麒听懂了他的话，倒不如说“明白”了他的意思。
确实是异世的语言，但作为麒麟，是可以越过“语言”这一表象，直接理解说话的。
凤凰的鸣叫也是同样的道理。
峰麒再次向饶有兴味地望着自己的凤凰点点头，以示感谢，然后用同样的方式开口，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少年恍然之后，变得有些许拘谨，过了片刻才伸手抚摸峰麒的脖子，并下定决心般一跃而上。
尽管样子狼狈，但这一下还是蛮利落的。
“等等！这、这不可以……”
直到凤凰满意地展翅飞走之后，白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开口。
能坐在蓬山公背上的，就只有未来的王而已！
峰麒不为所动地看了一眼白蓉。
“拜托你先回去，请她们在月华宫收拾出一个房间。”
正要反驳的白蓉突然愣住了。
峰麒的话虽然和气，但其中的命令意味却是不容置疑的。
命令……吗？
“抓牢。我们也要走了。”
目送白蓉匆匆而去的峰麒，对背上的少年这么说。
“等一下！”
少年与其说抓紧鬃毛，不如说直接勒住了峰麒的脖子。
峰麒猝不及防地前肢一挫，险些跪倒在地上。
“到底……”因为喉咙被勒住，只能挤出不悦的声音来，“你在做什么？快松手！”
少年怔忡地将手臂放松了一些，而不是完全放开。
“你……你还没有上来？这里只有一匹马而已……”
“马？”峰麒已经感受不到生气的情绪了，为少年的胡乱比较而目瞪口呆，“你们那里的马都像我这么英俊吗？”
“你……”
少年已经意识到不对了。但这种“不对”实在太匪夷所思，一时不敢相信。
“快点松手啦！要是跑起来的时候被你勒死的话，我就太吃亏了！”
本来，允许一个普通的凡间少年乘在自己背上，就已经是蓬山公少见的大度了。
——峰麒一边暗暗磨牙，一边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第202章 【番外】山之华，月之芳（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