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164、【第七十六章】真正的蜂王

　　“发现我们的究竟是谁？”花满楼忍不住好奇地问，“楚大哥还是铁前辈？”

　　问话的时候他好像又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更红了。

　　站在一旁的铁中棠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花满楼和楚留香。他们两个虽不再拥抱在一起，但一双手还是紧紧地握着，仿佛再也不打算松开了。

　　铁中棠和楚邦直交换了一个眼色，就都露出有些趣味、又有些欣慰的微笑。

　　楚邦直咳嗽一声，道：“铁前辈在海上居住多年，也只有他能追踪到史天王的下落。”

　　花满楼顿时恍然。他想起自己和楚留香被困在蝙蝠岛上的时候，也是铁中棠带着华真真找到了豹姬。这位威名不辍的江湖名侠，虽已天涯远引，但心中仍有着一份责任。

　　然而，花满楼又感到有些疑惑。

　　铁中棠望着他，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参与这个计划，为何不找机会杀掉史天王？”

　　花满楼并没有沉吟多久，就摇头道：“这并不是一个人能解决的问题。就算武功再高，恐怕也不行。”

　　铁中棠则点头道：“不错。”

　　楚留香突然笑了一声，拉着花满楼道：“我真佩服你！我还没见过这世上有第二个人，在师父面前这样说话。”

　　花满楼怔了怔，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未免太不给铁中棠面子了。

　　铁中棠是当世公认的英雄，也是一流的高手，若说他没有能力刺杀史天王，实在是一种过分的轻视。

　　楚邦直同时笑道：“恐怕除了铁前辈，也没有第二个人听到这样的话，还能有这么平静的态度。”

　　他们两个人的声音简直一模一样，铁中棠便也笑了起来，道：“你们表面上在拍我的马屁，其实是要讨好花公子吧？”

　　花满楼听他的声音仍然那么亲切平和，不免松了口气。从第一次见面起，在这位性情沉稳、而又平易近人的武林前辈面前，花满楼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这或许是因为铁中棠是楚留香最亲近的人之一，花满楼由衷地尊敬着他，并渴望得到他的认可。这也正是“相爱”所带来的必然的心情。

　　正因花满楼深爱着楚留香，才希望楚留香身边的所有人，都为他们的相爱感到高兴。也正因如此，花满楼才会愈加担心别人的反对。

　　素来潇洒的花满楼，在这件事上却像个急于讨大人欢心的孩子。而且，他觉得自己从未这么笨拙，这么患得患失。

　　爱情，确实是一种十分奇妙，又十分折磨人的东西。

　　沉浸在爱情滋味中的花满楼，也就没有察觉，他刚刚想询问的话题，已被大家的打趣岔开。对于史天王的事，并没有人再提起一个字。

　　如果说铁中棠和楚邦直在隐瞒着什么，那么楚留香呢？

　　楚留香知道了些什么？他又在想些什么？

　　◇　　◆　　◇

　　他们在这岛上又住了七天。

　　这里似是铁中棠常常落脚的地方，是以楚留香也相当熟悉。但他们好像不是在休息，而是在等待。

　　直到第七天的中午，花满楼终于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了。

　　一声炮响，就像过年放的爆竹烟花那样，从远处的海面传来一种热烈的气氛。跟着就有一艘小船箭一般地飞向他们这个小岛。

　　船上只有一个小姑娘，她的样子就和海边那些普通的渔家女孩子没有两样。但她一看见站在岸边的楚邦直，就兴奋而急促地道：“消息已经来了，公主已经得手，已经在前天夜里割下了史天王的首级！”（本句原文）

　　花满楼也听到了这句话。他就站在楚邦直的身后，楚留香的身边。他感到楚留香握住自己的手突然收紧了。

　　原来，他们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消息。

　　原来，真正的蜂王计划，是由杜瑶去刺杀史天王的计划。她是蜂王，也是这个计划的核心。

　　原来，楚留香早在七天之前，就了解了这个计划的全部。所以他才会那么沉默，甚至没有向花满楼解释一个字。

　　花满楼以为他只是太累，却没想到他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累，还要失望。

　　花满楼想起他们在小船上漂流，在生命的边缘时楚留香说过的话。

　　对于自己冒险去刺杀史天王、失败后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楚留香并不感到后悔。这是他选择的路，是他认为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然而，他们这种无悔的付出，也只不过是为了执行计划而放出的烟幕罢了。

　　正像史天王说过，他从来不相信杜先生，杜先生也很清楚这一点。这桩婚姻既然只有政治目的，那么杜先生不从中做手脚，反而会令史天王生疑。

　　所以杜先生就给史天王看一场刺杀，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

　　当史天王经历过楚留香的刺杀之后，一定不会再有戒心。他以为自己已彻底粉碎了杜先生的计谋，而他仍然会履行这桩婚姻，来为自己的反叛争取时间。

　　洞房花烛夜，正是史天王完全放下警惕的时刻，也是史天王绝无可能让任何人代替自己的时刻。

　　这个时刻是属于杜瑶的。

　　她是杜瑶，是杜先生的女儿和继承者，永远都是。玉剑公主才只是她的一个身份，一件可以利用的外衣。

　　楚留香之前想的完全错了。花满楼知道，他非常同情杜瑶，同情这个只能以公主身份去换取政治利益的女孩子，但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才是计划的核心和主导者。

　　他们同情的人并不是工具，他们自己才是。那他们无怨无悔的付出，是不是像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花满楼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自己也很累，很冷，海风吹在他身上，仿佛已将他整个人都穿透。

　　那楚留香呢？

　　楚留香静静地站在那里，身体笔直而僵硬，好像变成了一尊雕像。

　　楚邦直回过头来望着他们，平淡地道：“你们可能以为自己失败了，但你们的失败就是成功。最后失败的是史天王，不是你们。”

　　这好像是一种安慰，但连楚邦直自己的语气，也在表示着这安慰的空洞。

　　楚留香冷冷地笑了一声，却道：“白云生是朝廷的人？”

　　楚邦直点头道：“他跟随杜先生的时间，比我还要久一些。”

　　花满楼猛然醒悟，他心中的最后一个疑团也解开了。

　　他还记得跟铁中棠的对话，这时他知道铁中棠为何不直接去刺杀史天王了。

　　史天王是海上的霸主，掌控着无边的势力，就连朝廷也无法轻而易举地剿灭他。这样的势力能持续经营这么久，必定不是靠一个人的能力，它一定有一套精密有序的运作方式。

　　事实上，任何一个政治势力，任何一个国家，也都是如此。一失去首领就土崩瓦解的，只有土匪的山寨而已。

　　因此杀一个史天王并不能解决海上的危机，反而可能让一直觊觎的倭寇趁虚而入。

　　要彻底铲除史天王的势力，不但要消灭这个人，还要有可靠的人为朝廷收编整个势力。而这些，如果没有内线的帮助，是很难做到的。

　　白云生正是为了这个，才在很久以前就潜伏在史天王身边的。他那种急功近利的样子，当然也是故意做出来给史天王看的。

　　史天王一定不会想到，这个毫不掩饰亲近朝廷之意的属下，其实正是朝廷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线。只因他知道杜先生的能力，认为杜先生的人决不可能这么浅薄。

　　杜先生恰恰利用了他这样的心理。

　　从始至终，这都是史天王和杜先生的一场较量。而身在局中的人，不论是楚留香、花满楼，还是白云生，也无非是棋子而已。

　　只不过，有的棋子心甘情愿，有的棋子却连棋盘都没有看见。

　　花满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无法安慰楚留香，也不能为此去责怪楚邦直。因为楚邦直知道他自己在做些什么，也知道亲手将双胞胎的弟弟送进这个计划的意义，他也有不忍，但仍然义无返顾。

　　在这一点上，这一对兄弟又何尝不是相似的？

　　他们选择的道路虽不同，但执着和不悔却是相同。

　　然而，现在的楚留香，是否依然不悔？

　　花满楼挽住楚留香的手，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道：“我想，你一定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楚留香把目光从那辽远的海平线上收回来，凝视着花满楼。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空洞地道：“是的。”

　　◇　　◆　　◇

　　楚留香一回到自己的房里，就倒在床上蒙头大睡，足足睡了三天。

　　他知道自己已什么都做不了，从一开始他就在别人的圈套里，而他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也都被别人猜中。

　　楚留香一直是个充满自信、也充满责任感的人，但这一次，他的责任看上去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的自信已消失，只剩下心里无法发泄的愤懑。

　　他甚至不打算和花满楼去谈谈，纾解一下这种愤懑的情绪。只因他知道，花满楼也和他一样难受，一样失落。

　　但处处都为别人着想的花满楼，一定会压抑住内心的不悦，转头来安慰楚留香的。楚留香实在不想看到花满楼这么做。

　　所以他把自己关在房里，睡觉。

　　在楚留香发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时，他总会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这已是他很久的一个习惯，他觉得这次也一定能有效果。

　　但他还是被花满楼叫醒的。

　　花满楼坐在他的床边，淡淡道：“大哥走了。”

　　楚留香道：“哦。”

　　他猜到楚邦直已走了。对于这个和杜先生一样，一生都在四处奔波的人，能在这个小岛上逗留多日，已非常难得。

　　亲情的羁绊，永远是最难割舍的。

　　花满楼笑了笑，又道：“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楚留香望着花满楼的脸，胸中顿时觉得暖暖的。他知道花满楼在担心他，就抢先笑道：“我正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兰州？”

　　花满楼怔了怔，道：“你要去找姬老板么？”

　　姬冰雁一直住在兰州，而且那里可说是他的地盘。楚留香想远离中原，去找好朋友待上一段日子，未尝不是个好主意。

　　楚留香握住花满楼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才道：“你莫非忘了，我们还要一起上嘉峪关，一起看大漠夕阳。”

　　花满楼笑了。这一次，他的微笑是直接从心底透出来的。他想起两年前，和楚留香一起去大漠的时候，两人在马车上作了这个约定。

　　那时他们是一见如故的朋友，而现在已是生死相许的知己和爱人。

　　花满楼再一次感叹人生际遇的奇妙，能让自己遇到楚留香，遇到这个和自己心心相印的人。这简直是一种不可奢望的幸运。

　　而对于楚留香来说呢？能和花满楼这样的人相知相惜，楚留香又何尝不认为自己是幸运的！

　　过了一阵，花满楼才醒悟般地笑道：“这主意固然好，不过我想请你陪我先去另外一个地方。”

　　楚留香的目光闪了闪，道：“你要去哪里？”

　　刚问出这句话，他便意识到，花满楼来找自己的时候，就是想说这件事的。

　　楚留香突然觉得有些惭愧，只因自己和花满楼在一起时，总是由自己决定两人的方向。花满楼固然愿意跟随他，但楚留香又为何不能跟随花满楼呢？

　　花满楼含笑道：“我要去找一个人，一位姑娘。”

　　楚留香愣住了。

　　他本已决定，无论花满楼提出去哪里，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随，花满楼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故意在气他。

　　楚留香打起精神，警惕地道：“你要去见一位姑娘，为什么还要我同行？”

　　花满楼顿了顿，突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拍着楚留香的肩膀道：“莫要装了，你再怎么掩饰，醋味还是一样的重！”

　　楚留香有些郁闷地摸了摸鼻子，恍然道：“你这个人！你是故意要我吃醋么？”

　　花满楼笑道：“我若只说去找一位朋友，等你知道这朋友是女孩子，免不了又要吃醋。所以我事先对你说明，这有什么不对？”

　　楚留香故意哼了一声，道：“在你眼里，我莫非就是个醋坛子！”

　　花满楼道：“你既有个妹妹是‘神醋宫’的掌门，你自然是卖神醋的大掌柜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笑，那多日以来压在心头的愤懑，似已随着这笑声渐渐消散。

　　花满楼咳嗽一声，道：“我去找的这个人，你也认识，可算是我们两个的朋友。”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花公子认识的姑娘，怎会是我的朋友？”

　　花满楼笑道：“你可还记得张洁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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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单元里有不少原著剧情，所以也引用了一些原著台词，都已经在文中标明了。比如本章那个渔岛小女孩带来的消息，大概古大大忙着赶稿没有再审一遍，三个“已经”看得我好捉急……但是我也没改。
关于杜先生的计划，我个人认为原著里就是这样，也就是说，玉剑公主不是无辜的羔羊，而是计划的执行者。诚然她也是需要奉献的，但她的奉献和老楚的想像相去甚远。老楚想像的那种无奈，她未必有，就算有也不耽误她干正事。而在老楚面前表现出的“我宁可当个普通的女孩子”云云，多半是为了吸引老楚去打前站。
正因为献身给自己的女孩子是为了利用自己、而且自己也确实被狠狠地利用了一把，原著结尾处老楚才会那么累，那么失望。
新月传奇是楚留香系列正篇的最后一部，午夜兰花可以看作是后续或者番外了。大概就是因为新月结尾已显现出颓象，楚留香已无力再续写他的传奇，这个系列才没有像读者以及古大大本人期望的那样，再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比英雄垂暮更令人难过的，是英雄对人生的怀疑和失望。老楚管了一辈子闲事，最后把自己卖了还替人数钱，也实在让人憋屈。
如果他真是在这个故事结尾就假死退隐（顶多再跑一段林还玉的剧情），午夜兰花里变成那个样子——“一种接近死的魅力”——也就有理可循。老楚这货本来不是故弄玄虚的人，到午夜兰花里玄得跟安倍晴明似的（喂），应该是经历了很多不开心吧。
想到这里我居然有点心疼。
所以我决定给这个单元加个明亮一点的结尾，到下一部再使劲虐（啥？
也就只有一个单元就该完结了。不是兰花，是兰花的前传。
然后说好的100万字肯定写不到，所以还要有一个长番外（什么番外能有十万字啊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