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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第六十六章】环环相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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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西沉,玉兔东升,黑沉沉的夜已笼罩大地。
这本是自然的规律,但楚留香却觉得,今晚的月色分外凄迷。
新月。
天象中所称新月,指的是每月初一,尚未成型之际的月相,但民间俗称的新月,正是今夜这种眉毛弯月。
弯弯一钩,如水。
楚留香不禁又想到那丝绢上的鲜红新月。
新月。公主。焦林的女儿。
焦林还等在百花楼,可他的女儿呢?
花满楼跟楚留香并肩走着,一直默默,这时突然开口道:“我始终想不通。”
楚留香道:“嗯?”他自己也有很多想不通的事。
花满楼道:“你那位朋友……”
楚留香道:“何玉林。”
花满楼道:“何玉林。他为何死时还在喝酒?”
楚留香道:“他一边喝酒,一边等我回去。”
说完这句话,楚留香的神情也不禁动了动。
花满楼像识破他的疑惑,道:“公主已不在箱子里,他却还坐在箱子上,喝酒。”
凶手杀何玉林,必定是为了偷走公主。公主如果被偷了,何玉林又怎会还坐在箱子上?
楚留香道:“有人杀了何玉林,又把他放回去,摆成喝酒的姿势?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花满楼摇头道:“这是我第一件想不通的事。”
楚留香道:“第二件呢?”
花满楼道:“是谁把你引去万福万寿园的。”
楚留香猛然道:“我还没有问你,你当时去了哪里?”
花满楼道:“我去……见了一个人。”
楚留香道:“什么人?”
花满楼摇头道:“我答应过他不说出来。但他一定不是让你去万福万寿园的人。”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没想到我前脚走,你后脚就去见别人,还不跟我说实话。”
花满楼失笑道:“你这是在吃醋?”
楚留香道:“何止是吃醋,简直是大大的吃醋!我……”
他刚刚一甩手,像要发个孩子脾气,但又顿住了,脸色也渐渐沉静下来。他的目光黯淡,像今夜的月色。
花满楼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
楚留香是个豁达开朗的人,他不会轻易低落,更不会自怨自艾,任由自己沉浸在无谓的痛苦中。但忘情馆的惨剧,又岂是可以挥挥衣袖就拂去的?
无论经历怎样的坎坷,他们两个终究还在一起,并肩同行。但小情,还有那些连武功都不懂的普通人,却已看不到这一晚的新月了。
花满楼缓缓道:“我见那人,虽不是引你到万福万寿园的人,但写信给你的人,却知道我恰巧在那时离开,这其中未必没有关联。这也是我想不通的。”
楚留香怔了怔,道:“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花满楼道:“只因……只因我见的人一定会阻止你去。”
楚留香又道:“你怎么知道?……不,他怎么知道我要去万福万寿园?”
花满楼刚想开口,却又沉吟了。
楚留香道:“你还是不能说?”
花满楼想了想,道:“其实直到刚才,我才明白,他是想让我阻止你去的。”
说完这句话,花满楼没有再解释,楚留香也没有再问。
花满楼又道:“第三件,就是艾青和艾虹。”
就像刚才的话题已说完一般,他又继续提起了别的事。楚留香也就跟着他转了过来。
“这姐妹两个,和张洁洁应该认识。”花满楼循着自己的想法道,“但艾青想报你的恩,艾虹却想杀你。”
“你是说,这事和张洁洁她们的圣教有关?”
“我不知道。但她们未必是受张洁洁的指使。”
楚留香突然笑了笑,道:“这么说,她们的背后还有别人。”
◇ ◆ ◇
花满楼刚提到艾虹没多久,楚留香就看见了艾虹。
月色昏暗,一个穿红裙的身影站在山路上,楚留香几乎以为见到了鬼。
但她确实是艾虹,自称是“五百两银子”来还艾青欠的人情的艾虹。
她就站在那里,像是等着楚留香过去。
楚留香走过去,花满楼跟着。他们就像根本没有察觉任何阴谋。
也许是因为,他们并不在乎面对任何阴谋。
艾虹淡淡地看着他们。
楚留香道:“你在等我们?”
艾虹没有说话。
楚留香又道:“你回去吧。”
他什么都没问,只因他看出,艾虹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再去和艾虹说什么“五百两银子”的事。
艾虹的身体晃了晃,突然她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男人通常见不得女人哭,更不要说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楚留香也不例外。
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柔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艾虹还是没有说话,并紧紧咬着嘴唇,像要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一阵轻风拂过,撩动她的衣角,更令她有一种弱不胜衣、楚楚可怜的姿态。
楚留香的眼角突然跳了跳,上前拉住了她一只衣袖。
衣袖是空的。
楚留香急急道:“你的手……”
手,纤纤玉手,指甲上涂着蔻丹的手。
衣袖中没有手,那只手是不是曾经出现在楚留香的面前?
静静的山道上那只勾魂玉手。
那只手,为什么是艾虹的手?是谁砍断了她的手?
这些话,楚留香都没来得及问。
艾虹猛地一甩空空的衣袖,转头就走。
楚留香不想让他走的人,又有谁能走得了?
艾虹却已走出三丈。
花满楼疑惑道:“她特来引你,你不去么?”
花满楼看不见艾虹的泪水,也看不见她空的衣袖。他虽能从楚留香的话中推测出事情的全貌,但并没有那种直接的感受。
所以他一语就道破了真相。
如果艾虹是被人所害才砍断了一只手,她怎能自由地站在这里,等楚留香前来?
但若说她是来引楚留香上钩的……究竟多么残忍的人,才会为了一个计策,就砍断自己的手?
无论如何,这背后的阴谋都必定惊人!
楚留香的目光一霎时变得寒冷,沉声道:“你说的对!”他的人已飞了出去。
一掠三丈。
艾虹等他来追,他就追,有什么样的埋伏,他都要迎面撞上!
花满楼紧跟其后。
突然,细细密密的风扑来。
无数牛毛般的暗器组成的“风”。
楚留香依旧急掠。一幅淡黄色的流云在他身边翻滚一周,方才飘飘摇摇落地。
暗器尽已消失。
艾虹那红色的身影又已前行丈许。她似并不着急,径自走上一辆马车。
楚留香的身形却猛地一挫。
车内,羽箭激射而出,箭头上带着蓝幽幽的光芒。
马车跑了起来,楚留香却回身揽住花满楼,击落飞向他身边的羽箭。
花满楼不禁摇了摇头,无奈道:“我应付得来。”
楚留香一笑,望着他丢在地上的淡黄色外袍,道:“你替我挡一次,我自然也替你挡一次。”
花满楼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叹了口气。
楚留香眯起眼,望着远去的马车道:“你可是怨我不追上去么?”
花满楼听他语气里并无遗憾,神色一动,道:“你觉得……有诈?”
楚留香道:“若是想要我们的命,未免太差劲了些。”
飞针羽箭,显然都是安排好的机括,对付寻常人算得厉害,但又怎能奈何得了楚留香和花满楼?
花满楼点头道:“若是以此诱我们追踪,想必还会留下线索。”
楚留香笑道:“所以,我们又何必像两个傻子一样,急急忙忙地往前追呢!”
◇ ◆ ◇
等楚留香和花满楼找到马车的时候,车里的人已不见了,只有拉车的骡子还在车辕上打着响鼻。
楚留香索性解下那骡子,又在它臀上拍了拍。那骡子就像懂人事一般望了楚留香一眼,转头答答地走了。
花满楼又被楚留香拉住了手。这个动作,他们早已成了习惯,但花满楼还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然后他笑道:“老马识途?”
楚留香也笑吟吟的,拉着他的手跟在骡子身后,道:“简单得我不敢相信。就像进了考场,考卷上却是我昨晚刚温习过的题目。”
楚留香拿到了考卷。楚留香看到熟悉的题目。楚留香要答题了。
然而,考卷又被收回去了。
花满楼笑得肚子都疼了,楚留香还站在骡马行外面摸着鼻子。
老马识途。
骡子可不就是从骡马行雇的?
楚留香先前放了个大话,现在心里不停发闷。
偏偏骡马行门里就走出来个伙计,上下打量他们两眼,便笑着招呼道:“客官可是要雇车马么?”
楚留香好像还蒙着,随口道:“刚才有一头骡子走进去了。”
那伙计赔着笑道:“咱们这是骡马行,每天出出进进的骡子还能少了?客官您是想看看骡子?”
一边问,一边还奇怪,这两位富贵公子怎么不看高头大马,反倒要看骡子?
花满楼咳嗽一声,接过来道:“请问贵号的骡马出入,可有账目记录?”
账目自然是有的,跑进去的骡子也找到了。楚留香看着账本,却慢慢皱起眉头。
花满楼等了半天,听不到他开口,便道:“怎么?”
楚留香摇头道:“我也越来越想不通了。”
账本上,那头骡子的编号底下写着一行字,寥寥数语,赫然在目:
万福万寿园,金四。
金四爷是金太夫人的第四个儿子,也是七子之中,最有江湖权威的人。
他的字也跟他的人一样,端正,厚重,刚毅果断。
楚留香和花满楼又已走在路上。
前往万福万寿园的路上。
花满楼忍不住道:“你真的要去?”
楚留香道:“我们已没有别的线索,不是么?”
花满楼道:“但……你不是想不通么?”
楚留香叹道:“何止想不通!如果这是一张考卷,我现在的感觉,就像上京赴考的举子看见考题是三字经一样!”
花满楼顿了顿,才道:“你莫忘了,你最早接到的那封信,也是让你去万福万寿园的。”
楚留香点头道:“所以我们必须要回去一趟了……至少老胡还在那里,我们总不会太吃亏吧?”
◇ ◆ ◇
听到楚留香偷偷向自己打听金四爷住的院落,胡铁花的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却放得很低很低。
“老臭虫,如今金家好歹也是我的亲戚,你若想偷人家的东西,我可跟你没完!”
楚留香只得摸了摸鼻子,好像胡铁花的拳头已打了上来。
“你这家伙,还没成亲就已经这么偏心了,若成了亲……”
胡铁花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又开心、又得意,充满了世俗的幸福。
“我若成亲,你是一定要送礼的。我不管你上天入地,从哪里偷来的宝贝,我都照单全收!”
金家上下果然已在张罗着婚礼的事,而打点这些的,自然以金四爷为主。
楚留香看着金四爷在前院忙碌,就找个借口,转身溜到后院去。
金四爷住的那重院子。
主人不在,院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朦朦的、淡淡的月色,给梧桐树投下浓重的影子。
楚留香正如这月色里的一尾游鱼,钻进了阴影。
房门是虚掩的。
金四爷住在自己家里,又怎么会锁门?
楚留香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他的姿态并不像个小偷,或者暗中窥探别人住处的人,倒像是这院子的主人。
然而他马上就吃了一惊。
房中没有灯,只有东间透过窗子洒下黯淡的月光。
东间摆着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人。
一个像寒梅一样美丽、一样清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