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郁金香[楚留香]》莫沉吟

107、【番外·小王子的狐狸】（上）

　　清晨，楚留香率先醒来了。

　　他感受到花满楼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不由得十分安心。然后他睁开眼，打量那张近在咫尺的爱人的脸。

　　在熟睡的时候，花满楼就呈现出平时很难见到的单纯天真的神情，而且，大概是睡在楚留香身边的缘故，他眉头舒展，无忧无虑，嘴角还带着一丝开心的笑。

　　或许只有楚留香知道，那个在人前自持稳重、波澜不惊的花七公子，其实是很爱笑的。不是那种淡淡的、带给人光明和信心的微笑，在楚留香的面前，花满楼的笑时而促狭，时而得意，时而开怀甚至是豪放，时而窘迫羞涩、像情窦初开的少年。

　　在楚留香面前，花满楼已不再着意掩饰内心的情感，因为楚留香是他用生命信任着的人。

　　想到这些，楚留香就满足地呼出一口气，想凑近前去，在熟睡的爱人脸颊上印一个浅浅的吻。

　　然而他没动。

　　他不能动。

　　楚留香诧异至极。自己的身体好像特别无力，只是被花满楼的手在肩头搭住，就丝毫动弹不得。

　　大概是保持一个姿势过久，身体睡麻了吧？

　　楚留香这么想着，打算在花满楼手臂下翻个身，小幅度地活动活动筋骨，但这个念头也未能实现。

　　简直就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地压住了——只可惜楚留香并不知道齐天大圣大闹天宫的故事，否则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到，这就和孙悟空被如来佛祖压在五行山下毫无二致。

　　“花满楼，花……”

　　楚留香实在忍不住开口叫人，声音却放得很轻，像是舍不得扰了花满楼的清梦。只叫了一声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嗓音也不大对了。

　　看来是睡姿的问题，连嗓子也变得沙哑含糊，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楚留香一边给自己解释，一边咳嗽了几声。

　　但是，这个声音——

　　简直像年幼的孩子的嗓音！

　　楚留香吃了一惊，心想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才会身体处处异样。

　　他倒不很在意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多久能好。胡铁花说过他“壮得跟牛一样”，这病又没有先兆，至多不过是风寒之类。楚留香在掷杯山庄，是没有什么“客居”的自觉性的，也不嫌在此卧病，会麻烦了左轻侯。

　　他在意的，只是花满楼的反应。

　　不管他生的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花满楼都会忧心的吧？

　　楚留香沉下了心，想大不了就这么继续躺着，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坏了。

　　——所以我们看出，这家伙其实也有天真的一面。

　　花满楼终于醒了。大约是听到什么动静的缘故，他先“嗯？”了一声，伸出的手就开始摸索着。

　　他的手摸在楚留香身上，又温暖又舒服。楚留香忍不住咕噜了一下。

　　“嗯？”这次花满楼听得很清楚，而且手指下的奇异触感也令他完全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这对花满楼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代表他已清醒。

　　他的手抬起来，离开楚留香的身体，又放下，细细地摩挲。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个亲切可爱的笑容。

　　“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楚留香顿时哭笑不得。

　　花满楼的语气中带着对幼儿说话时那种刻意的天真，而且，他明显没有认出楚留香，还把楚留香当成了陌生人。

　　“喂！你——”

　　楚留香气得想骂他，却没想好是先骂他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还是骂他对待躺在身边的“别人”居然还能如此温柔。

　　然而出口的话并不像在说话，而更像是一种呜呜声。

　　花满楼的神情更明亮了些，手指抚上楚留香的耳朵，开心地问：“你是一只小狗吗？”

　　……

　　…………

　　！！！

　　楚留香讶异不已地瞪大了眼睛，对花满楼这种指鹿为马无言以对。

　　小狗？他？堂堂的盗帅楚留香？

　　花满楼你是睡傻了还是又耍着我玩啊？？？

　　楚留香愤怒地弓起背，喉咙中发出呜噜呜噜的不满，连尾巴也竖起来了。

　　……不，等等……

　　…………

　　…………………………

　　楚留香百忙之中低下头，打量自己按在床上的两只手，确切地说，前爪。

　　白色的、毛茸茸的两只小爪，加起来还没有花满楼的手掌大，爪子看上去倒是很尖利，按在那里的软绵绵的触感说明还长着肉垫。

　　像是感觉到楚留香的不安，花满楼不再按着他的头，而是五指张开，顺着他脊背上的毛一下下捋着。楚留香顿时舒服得又咕噜了一声。

　　……

　　没错，是狗的声音。

　　楚留香欲哭无泪地望着自己那圆滚滚的前爪，还能感觉到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甩呀甩的。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科学！作为现代社会的观众代替香帅发出呐喊。

　　“一定是一只小狗！”花满楼开心地说，坐起身把楚留香整个抱了起来。天晓得，现在的楚留香是那么小巧，居然能趴在花满楼的小臂上。

　　“是楚留香让你来陪我的？”花满楼继续问，而且，认真地等着对方回答。

　　楚留香想了半天，终于怯怯地说：“汪！”

　　·

　　从花满楼的角度来说，整件事很容易理解。

　　楚留香因为什么急事出门去了，而这件事或许涉及某些隐私，所以他没有叫醒花满楼来交待一下。

　　又因为考虑到这种离开可能会引起花满楼的不悦和寂寞，他留下了一只小狗来代替自己，给花满楼作个伴。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花满楼的这个解释，比自己真实的情况要合理多了。

　　素来潇洒的楚香帅现在很忧伤，很忧伤很忧伤，就像那些在落花中默然而立的文艺少年一样，充满了对人生——或犬生——无常的感慨和茫然。

　　尽管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是很优渥的。

　　也就是说，花满楼一发现他就开心地接受了他——作为小狗——还高兴地带着他一起去洗漱、换衣、吃早餐。花满楼吃饭的时候一向很斯文，但今天总是笑嘻嘻地夹起什么东西，送到他嘴边逗弄，待给又不给的样子。最后把楚留香喂了个饱，自己倒没吃几口，却耐不住性子般抱着楚留香走出门，在院子里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现在是一人一狗了——身上。花满楼微微仰起头，冲着太阳的方向，让脸庞整个沐浴在明亮的光线里，像一朵恬静的葵花。楚留香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身上和心里都暖洋洋的，不由得呜呜两声，在他手臂间蜷起身子，聆听那胸膛中的心跳。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花满楼低下头，把下颏埋在楚留香的长毛间，喃喃地说：“你知道吗，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小狗。”

　　楚留香“呜？”了一声。这样的生活琐事，花满楼很少对他——对作为人的楚留香——提起。

　　不知为什么，楚留香觉得，在花满楼怀念的语气背后，好像也藏着很多遗憾、伤感和无奈。

　　花满楼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倾听对象，继续讲着自己的故事。

　　·

　　“我十岁那年的生日，二哥送给我一只小狗。”

　　“那时候我的眼睛已经彻底看不见了，请了很多大夫，都说治不好，不如让我早点开始练习，好适应失明的生活。我……我其实不是个听话的孩子，那段日子是我闹得最凶的时候，对谁都会随便发脾气。可是爹和哥哥们都很同情我，容让我，所以我渐渐觉得自己很不乖，一定很让大家失望。”

　　“我本来就已变成了瞎子，还是天底下最笨、最没用的瞎子，什么事都要人照顾，他们心里想必也和我一样不好受，只是不能对我说，也不能像我这样发泄出来。”

　　“所以我不该闹，我没有资格闹，我是个坏孩子，是家里的累赘，他们不该再要我的。”

　　“我自己坐在屋子里，坐在黑暗中。不管白天黑夜，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黑暗。”

　　楚留香从心底颤抖起来，像是已感受到了当时的花满楼那种悲愤和绝望。他着意地往花满楼的怀里蹭了蹭，呜呜叫了两声，并收起爪子，拍了拍花满楼的脸颊。

　　花满楼轻轻地笑了出来，用掌心揉着楚留香毛茸茸的耳朵。

　　“你真乖！楚留香一定花了很多心思，才找到你来陪我，就像——”

　　本打算表示反驳的楚留香安静下来，等待花满楼的后半句话。

　　“——就像我的二哥。”

　　“我表面上成了一个乖孩子，不多说话，也不乱走动，静静地让别人照顾我的生活。但是家里人都知道我不快乐，我一直坐在黑暗里，无法自拔。”

　　“我生日那天，坐在饭桌旁，二哥把一个毛团递到我手上。”

　　“好小好小的一个毛团，但非常软，非常温暖。我抱着它的时候，它就会呜呜地叫，很小声。”

　　“二哥说：‘以后就由你来养它了。’”

　　“我本来是坐在黑暗里的，桌旁有那么多人，在说得那么热闹，但我觉得那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们有光明，而我没有。”

　　“但是二哥那句话，一下子就落在了我的心上。我手里托着那只好小好小的小狗，听到他说的话，好像突然和他们的世界连接起来。”

　　“那个孱弱却又鲜活的小小生命，就在我的手上，我的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对它有责任，我应该照顾它。”

　　“我是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料理不好的瞎子，但是我下定决心要照顾它。”

　　花满楼带着回忆的微笑，挠了挠楚留香的脖子。楚留香摇摇尾巴，扫在他手上。

　　其实楚留香想过，花满楼失明后的日子，决不是一帆风顺的。就算他衣食无忧，生活起居都得到无微不至的照料，但他心上的伤痛，又是否能够那么轻易地抚平？

　　现在的花满楼，温柔、谦和、坚强、聪慧，谁又知道他在背后所付出的一切？谁知道他是不是有过失意，有过绝望，有过自暴自弃？

　　谁能够轻率地断言他？谁有资格评判他？

　　花满楼说的这些，并没有出乎楚留香的意料。他就像任何一个生理上有残疾的人一样，曾经在痛苦的泥淖中挣扎。

　　只是，和大多数人不同，他走出来了，堂堂正正地走到阳光下。

　　楚留香想着，不禁在花满楼手心拱了拱，待他会意地抬起手，就踩着他的手臂攀到肩头，用凉凉的鼻子轻触花满楼的脸颊。

　　一个吻，属于宠物和人之间的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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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片发生的时间，是在微博小剧场之后数天，楚留香和花满楼已经确立关系，睡到一张床上了……
左轻侯：憋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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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我的微博昵称是“秋水莫沉吟”，没找到地址的小天使可以搜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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