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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十六章】宿敌与故交 ...


  •   花满楼身形已动。

      在这种凌人的剑气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能不动。

      若有人在旁边看着,只怕还未及眨眼,就会看到花满楼那青色的身影倏忽间倒飞出去,轻飘飘地在树丛间穿行。他简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光,一缕风。

      然而他退得再快,那股剑气却始终逼压着他,那压力甚至还在渐渐增大。

      一个人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一跃十丈。

      花满楼已跃出了七八丈,他的身形也开始下沉。

      他刚慢了一慢,剑气便排山倒海般压了上来,若换作常人,此时早已被压倒。

      好快的剑!好霸道的剑!

      薛衣人只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甚至连招式都没有,就是简单的一个直刺。

      花满楼却已退无可退。

      花满楼此前交手,已遇到了许多绝世的剑客,但没有一人的剑法能像薛衣人这样,带着一种纯粹的傲世气息,仿佛只消弹指一挥,便可扫清一切阻碍。

      果然是天下第一剑客!

      花满楼几已喘不过气来,但脚下已踏着了布满枯叶的地面。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似有念头在他心中一转,同时他手掌已向旁侧拍出。

      “咔嚓”一声,树枝应手而断。

      一根不过三尺长、寸许径粗的枝条,已持在花满楼手中。

      他要用这树枝来做什么?难道是去抵挡薛衣人的剑?

      这岂非天下最大的笑话!

      但花满楼手臂一振,树枝已递出,当真迎上了薛衣人的剑锋。

      一声几乎无法分辨的轻响,树枝迎刃而断。

      薛衣人“嘿”地吐出一口气,剑锋之上突然卷起一阵寒风。

      寒风凛冽,刺骨如冰。

      这一阵寒风竟像是无数细小而锋利的尖刀,向花满楼当面扑去,其势比之前何止猛烈了数倍!

      花满楼脚下轻点,再退。

      他手中的树枝不仅被薛衣人那一剑削为两段,更在这密不透风的凌厉剑气之下,片片粉碎。

      剑气所过之处,枯叶纷落,朽木尽折!

      此时花满楼已是第二次跃出,却比第一次还狼狈得多。身周落下的黄叶洒落在他青衣之上,他也没有一丝工夫伸手拂拭。

      他还能怎么做?

      在薛衣人这一剑之威下,他已连再次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身后,是一株二人合抱粗细的参天古木。

      花满楼向后纵跃之时,身形本无比灵动,就像不受阻碍般穿梭在林间。但此刻他仿佛已顾不上探路,后心直直向那粗大的树干撞了过去。

      薛衣人的剑尖,距他面门还有七尺。

      七尺之遥,对这样闪电般的一剑来说,也只消轻轻送一下手腕。

      花满楼的后背已贴上了树干。所幸他反应极为迅速,身体刚一碰触,双掌已反挥出去,在树干上一按一推,便消去了纵跃的力量,缓缓滑下地来。

      但薛衣人一剑已至!

      四尺!

      三尺!

      花满楼似乎已看到,那飞速破空而来的剑尖,沿途划过一道耀眼的轨迹。

      如流星一般的轨迹。

      夺命的轨迹。

      两尺!

      花满楼已没有时间再动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判决。

      他的唇边,却浮起一丝难以分辨的笑意。

      他为什么笑?

      在这样的境地,他如何还笑得出来?

      一尺!

      “嗒”的一声轻响,薛衣人的身形已落下。

      如此迅猛的飞跃之下,落地还能轻巧无声,显然他的轻功也已臻化境。

      剑还持在手中,手臂伸展,与剑身一线,直直指出。

      薛衣人这一柄剑的剑尖,距离花满楼的面门,只有区区三寸。

      只有三寸!

      竟然还有三寸!

      那疾风迅雷般的一剑,那当世无双的天下第一剑,竟没能伤得了花满楼一根汗毛。

      不知何时,那催枯拉朽的凌厉剑气也已消逝,只是初冬之际,剑身带着丝丝冷意,隐约照在花满楼的脸上。

      花满楼没有动,他的笑容却更明显了些。

      薛衣人突然长叹一口气,垂下手臂,放下了那柄剑。

      “好身法,好谋略。”

      薛衣人望着毫无退路的花满楼道,那种口气,好像并非得胜的炫耀,而是失败的懊恼,和对对手的敬意。

      花满楼含笑躬身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薛衣人冷冷道:“我这一剑,剑势至衰也未触及你分毫,明明是我棋差一着,何谈留情?”

      花满楼道:“前辈只出了一剑。”

      薛衣人道:“我并不想杀你。”

      花满楼笑道:“前辈若想杀我,我就连一丝机会也没有。”

      须知方才薛衣人这一剑虽然势不可当,但并无对敌生死之际的那种变化,在常人看来夺命的一剑,其实也仅仅是对眼前人功力的试探。

      只不过这样的试探,也不是谁都可以通过的。

      薛衣人沉吟着,脸上的神情却也渐渐放松下来,淡淡道:“我现在知道,为何帅一帆对你如此推崇了。”

      花满楼仍然笑着,没有回答。

      薛衣人自顾道:“你以树枝诱发我的剑气,这不仅是少年人冒进的胆略,也是对自己身法功力的自信。就算有另一人也如此做了,他未必能躲得开。”

      花满楼道:“我这行险一招,确是受了帅老前辈的启发。”

      薛衣人道:“哦?”

      花满楼道:“当日在剑池之上交手,我亦是无法撼动帅老前辈一丝一毫,灵光一闪之间,便以流云飞袖之功,去触发他已蓄势的剑气。”

      薛衣人的目光闪动,道:“流云飞袖?武当派的绝学?你适才又为何不用?”

      花满楼道:“只因方才接前辈的一招,与和帅老前辈交手时又有不同。帅老前辈是以静制动,我必须强攻以得他呼应。而前辈为了试我功力,剑气早已在吞吐之间,轻轻一触便会爆发,我多花一分力气,就会多受一分反击,那时就来不及逃了。”

      薛衣人听着,不由得笑起来,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懒得出力!”

      花满楼也笑道:“不瞒前辈,上次和帅老前辈交手,生生毁了我一件外袍。如今天气冷了,我若还那般出招,回去的时候恐怕要着凉哩!”

      ◇  ◆  ◇

      薛衣人走了,花满楼自然也要回掷杯山庄。

      他并没有向薛衣人提起那离奇的“借尸还魂”的故事,更没有提起左明珠和薛斌的恋情。只因他和薛衣人只是初识,即便得到这位天下第一剑客的赏识,对人家的家务事总不好干涉的。

      薛衣人也很在意楚留香的情形,得知神医张简斋已经断言,楚留香不出七日便可恢复如常,才算放下心来。

      想到这些,花满楼也忍不住独自发笑。他心里清楚,与其说薛衣人是关心这位新结识的朋友,还不如说是关心和楚留香的比武之约。

      在这位痴迷剑道的老者眼中,没有什么比证道更重要的事。

      花满楼只好快点回去,和楚留香商量一下。

      刚刚离开了不到半天,他又开始思念楚留香了。

      花满楼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不知什么时候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连这样短暂的分离,都让心里充满了忧思。

      到底是受了左明珠他们几个年轻人的影响,而加倍重视感情的缘故,还是,自己对楚留香的爱,已比想像中的还要深了?

      花满楼想来想去,也没有个结果。他只知道自己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尽快回到楚留香的身边。

      他立刻加快了脚步,但没走多远,又猛然停了下来。

      一种不祥的气息环绕在身边。

      杀气。

      有人正躲在暗处,窥伺着他。

      就连无花以忍术隐藏自身存在、意图偷袭的时候,花满楼都能立刻察觉,现在这种明显的杀气,他决不会弄错。

      那人是谁?莫非是薛衣人?

      薛衣人岂非已走了么?

      何况,他又为什么要杀花满楼?

      花满楼沉吟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在等。

      如果那人真的要杀他,就不会不现身。

      顷刻间,杀气近体。

      花满楼似早有准备,身形一转,已纵跃出去。

      他几乎感到那冷森森的剑锋擦着身侧掠过。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嘶哑的长笑。

      花满楼身在半空,一脚踏在一根树枝上,稍稍借力,便又跃出数丈。

      他不敢停。

      他已听出那个声音,正是那杀手组织的首领,那只“手”。

      那个从背后刺伤了楚留香的人。

      杀气再近。

      花满楼的身形,在空中不断闪折,变换着方位。他几乎没有借助周围的树枝来踏脚,就像随心所欲般飘荡着。

      楚留香曾教授给他的轻功心法,此时已发挥到了极致。而花满楼的心里,竟突然涌上一股怒意。

      花满楼是个温和恬淡的人,待人彬彬有礼,绝少意气用事。

      但此刻,他怒火高涨。

      他不能容忍一个轻视生命、将他人的性命当作货物、计价售卖的人,更不能容忍楚留香受到这人的伤害。

      正是这只“手”,差一点就把楚留香从花满楼的身边夺走,差一点就让他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花满楼蓦地一拧身,反向来处冲了过去。在对方明白过来之前,已一掌斜斜切出。

      对方似没料到他竟会如此迅猛地反击,闪避的身法也带了些慌乱。但随即长剑疾点,刺向他掌心,正是妙至毫巅的一招。

      花满楼只得收掌侧身,听到长剑风声从耳边掠过,左手猛地探出,两根手指已夹向剑身。

      陆小凤的绝招“灵犀一指”!

      就算是陆小凤亲手使出这一招,恐怕也不会更巧妙了。

      陆小凤有没有失手过?

      在花满楼的记忆中,没有。

      那么花满楼这一招又怎么会失手?

      他已算定这招之后,将有什么样的变化,然而二指夹出,竟夹了个空。

      那柄长剑就在分寸之地,避开了他的手指,而且像毒蛇吐信般,转头反噬!

      花满楼身形急转,再次堪堪避开。

      他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

      这只“手”的功力,实在比他高出太多,就算剑法并没有达到薛衣人那样纯粹的顶峰,但已足够形成威压之势。

      而且,薛衣人的出剑,只是为了试探花满楼的武功根基,这只“手”却想要他的命。

      他本不应该主动和对方缠斗的,现在却已无法脱身。

      无论是灵犀一指,还是流云飞袖,都没有了出手的余地。对方的剑法就像是滔滔的水流,将花满楼围在了中心,令他举手投足,都越发困难。

      面对这重重杀机,花满楼还能坚持多久?

      他自己也不知道。

      蓦然间,剑身一颤,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凛冽的杀气大作。

      花满楼已顾不得太多,奋力纵身跃起。

      他明知道这一跃,就将自己置于任人攻击的地位,但面对如此凶猛的杀气,他又如何能不避让?
      他不敢想像,下一刻将会怎样。

      “铮”的一声。

      那在花满楼的预料中,马上就会刺入身体的冰冷剑锋,竟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花满楼想也不想,转头就跑。

      他的身法并不好看,而且透着遑遽,但他本就不是在意这些事的人。

      和楚留香一样,他完全懂得该如何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然而他一边在树丛间疾速飞奔着,却一边又想起方才发生的事。

      是谁帮他挡住了那只“手”的攻击,为他辟开一条逃生之路?

      在转身跳出剑势包围的那一刻,花满楼似已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出剑格挡的手法与方位,那置生死于度外的作风,那好像拒人千里、却隐含着关心的态度……

      在那短短的一刹那,花满楼竟恍然回到了记忆中的某个时刻,那被屡次施以援手、和并肩作战的时刻。

      他的脚步顿时缓了一缓。

      在不确定他的朋友也已安然脱身的时候,花满楼无法独自逃生。

      然而就在他这片刻停顿的同时,一个声音已从身后响了起来。

      “还不走!”

      花满楼突然笑了。在这生死迫在眉睫的时候,他却觉得心中充满了温暖。

      身后的人只说了一句话,就往另一个方向纵身而去。花满楼没有再犹豫,一直到离开树林、回到掷杯山庄门口,他都不曾停步。

      他归来的惶急让早已等在那里的张简斋也吃了一惊,忙迎上去道:“出什么事了?”

      花满楼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笑道:“没事。楚留香怎么样?”

      张简斋忽然顿了顿,无奈道:“一醒过来就不安生,急匆匆地想去追你,我实在按不住他,只好再点了他睡穴。现下恐怕也该醒了。”

      花满楼道:“这么说,他现在心情不好。”

      张简斋会意笑道:“堂堂的楚香帅,接连两次被人点了睡穴,这口气定然咽不下去。”

      花满楼也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点头道:“所以我还是迟些进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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