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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五月的济南城,骄阳似火。比阳光更热的是城里的市井街巷。

      这时候已近黄昏,正是男人心向家门、妇人倚闾而望的时刻,街上的人却乱哄哄的,争先恐后往一个方向涌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急迫和几分好奇,像是生怕晚了一步,就看不到路人口口相传的那般景象。

      人潮涌动的方向,正是这城中最大的赌坊:快意堂。

      堂外已挤得水泄不通,人人伸长了脖子向里望去,却只是看见黑压压的后脑勺。有几个机灵的毛孩子从大人的腿缝间钻了进去,刚一到堂内,就被人拦住了。毛孩子一边挣扎着不被丢出去,一边已看到了里头的情形。

      一个颏下微须、相貌堂堂的紫面大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绿丝绒布的赌桌前,手边的桌子上满满地堆着筹码。

      这必然就是那位一掷千金的豪客了。

      毛孩子刚转过这个念头,早被赌场的伙计一个个揪住衣领,扔出门外。等他们一骨碌爬起来,还想往里钻时,人潮又已涌上来,把他们生生挤出人群,哪儿还看得见一丝一毫!

      伙计们打发了外面的人,便又回到赌桌旁,含笑垂手侍立。他们知道,眼前的人正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大主顾、财神爷,哪敢不小心侍候?

      因为他们比毛孩子看得清楚,也比毛孩子更能识人。这大汉刚一走进赌坊,他们就看出他身上那件黑得发亮的袍子,乃是地地道道的南海莨绸,而他一撩袍袖,一截小指粗的金链子就在手腕上闪闪放光。

      在开赌场的人眼里,这个人简直就是会走路的银号。

      正如伙计们所料,这大汉的性情和他的外表一样豪迈,他押注很快,输钱也比旁人快得多。不过半个时辰工夫,他已输进了三四千两,却还一边放声大笑着,一边再次把一叠筹码推到桌子中间去。至于筹码到底有多少,他简直连看也不看,只是把手里的两个铁球揉得叮当作响。

      “天王对,通吃!”

      随着这一声吆喝,桌上堆得高高的筹码便被推拢到赢家跟前。然而放声大笑的却不止赢家一人,还有这一把又是输得最多的那名紫面大汉。

      他自顾笑得痛快,也不管旁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正笑着,忽然衣角被扯了一下,跟着有个清脆温柔的嗓音附在他耳边道:“爷,又输了,怎么还笑?难不成你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大汉一转头,就看见一张娇艳的脸。虽然这脸上的香粉未免太厚,胭脂也未免太红了些,但仍能看出年轻的活力。

      年轻的女孩子,再加上三分姿色,三分温柔,总是不令人讨厌的。

      因此那大汉哈哈笑着,伸手揽过了女孩子的纤腰,隔着那层薄得里头什么都能看得见的纱衣捏了几下。

      “小乖乖,你怕俺输光了,没钱去给你赎那副金耳环么?”

      纱衣少女撅起了嘴,不依道:“人家是关心大爷,大爷倒寒碜起人家来了!”

      大汉一怔,笑道:“哦?好好好!‘人家’是关心我,我好心当了驴肝肺。小乖乖,你别生气,好不好?”

      纱衣少女却像是当真着了恼,挣开他手臂道:“大爷既不待见我,我走就是了!反正还有别人来服侍大爷!”

      大汉连忙扯住少女的衣袖,一叠声道:“别急,你别急嘛!算我错了,算我错了!”

      纱衣少女这才“噗哧”一声,掩口笑了出来,随手拂了拂大汉的鬓角,柔声道:“翠儿才不会生大爷的气呢。天晚了,我去给你弄点点心,沏一壶好茶,歇口气转转运。”说罢也不等大汉再回答,一溜烟地退了出去。

      那紫面大汉收回捉着少女纱衣的手,顺便摸了摸鼻子,喃喃笑道:“这样的女孩子,真是可爱得紧。我几乎要忘记她为了什么才这么可爱了。”

      少女没有回头,自然也没有听到这句话,而是七转八转,进了赌坊的后院。

      院中的正房已掌上了烛火,但门前挂着竹帘,看不清房里的人。

      少女走到竹帘前,屈膝施了一礼,沉声道:“翠儿禀告。”

      房里的烛光映到她脸上,照出她郑重冷峻的神情,哪里还像方才那个陪客卖笑的欢场女郎!

      竹帘后面只传出来一个字:“说。”

      “张啸林,关外人,长白山一带采参客的瓢把子,开有四家参药行,一年净入至少四十万两。三十六岁,单身,无妻妾,是青楼楚馆的常客,也好赌,爱一掷千金……”

      “好了。”竹帘后那个声音打断了她,“这些已够了。”

      少女踟蹰道:“那么——”

      竹帘后的声音道:“请这位张大老板到翡翠厅。”

      那紫面大汉张啸林跟着纱衣少女左兜右转,走进了快意堂最深处的一间花厅。

      和外边的几个房间不同,这间花厅的门扇最厚,也最华丽。

      而且,两扇镶金的橡木门扇完全是关闭着的。

      张啸林又摸了摸鼻子,低声道:“若不是事先听你说过,我定以为这里是做人肉包子的。”

      他自然是在对纱衣少女说话,并且开了个粗俗的玩笑。所以少女也回眸一笑,上前推开了门。

      门后站着一个脸色惨白、相貌却很英俊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深绿色的袍子,正像是上好的翡翠的颜色。

      然后少年举手一礼,道:“在下冷秋魂。”

      这正是竹帘后的那个声音,然而张啸林却不知道。

      因此张啸林也笑着举手,道:“张啸林。幸会。”

      ◇  ◆  ◇

      张啸林走出大门的时候,月亮已升了起来。他在前面走,十几条锦衣大汉就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

      他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冷秋魂安排的,却也不在意,走了一阵,反倒放慢脚步,跟后面的人搭起话来。

      那些人想不到他主动开口,受宠若惊地赔着笑脸,道:“冷公子说过,您老是咱们朱砂门的贵客,咱们一定好生侍候,保证您老的安全。”

      张啸林大笑着挥了挥手,道:“冷公子也忒客气了!难道这济南城里的客栈还有飞贼,要偷我的衣服袜子不成!”

      谁都晓得飞贼要偷就不是偷他的衣服袜子,但他这样说了,大汉们也不好反驳,只是唯唯连声,送他回到客栈房中,便开始驱赶同院的住客。

      “快走快走!莫打扰了张大爷休息!”

      张啸林愣了一下,正要开口阻止,隔壁一直紧闭着的房门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都是异乡作客之人,不免要彼此体谅些,何必这样霸道?”

      这句话说得很平和,很温柔,几乎像是女子的嗓音,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的味道。

      “你是什么东西?出来!”

      大汉们被这样一呛声,登时怒喝着上前砸门。打头的一个眼看拳头就要落在门扇上,不知怎么的手上一轻,跟着身子就退后几步,这才看到是张啸林伸手托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摸了摸鼻子。

      没有人看清张啸林是怎么拦到他们前头的,更没人知道这轻飘飘的一托,怎么就让素来号称“神拳太保、铁臂哪吒”的一条大汉踉跄后退。

      若阻拦他们的是旁人,这帮汉子明知不敌,只怕也要上前找个场子。但眼前这人正是朱砂门掌门弟子、“杀手玉郎、粉面孟尝”冷秋魂特特吩咐下来要好好照应的贵客,大汉们只得忍气住了手。

      张啸林就像没看见大汉们脸上不愉的神色似的,笑道:“这位兄台说的也有理,我一个人能住多少房子,还是不搅扰旁人的好。有劳各位大哥了,这些给大家打酒吃。”

      大汉们看见他递过来的“这些”竟是七八张银票,一翻之下不是五十两就是一百两,肚子里有什么气也消了,转身走到院子里巡守,嘴里嘀嘀咕咕道:“看在张大爷面上,不跟那多管闲事的小子一般见识。比起张大爷来,那小子提鞋也不配!这个时辰了,屋里黑咕隆咚的,连盏灯也舍不得点,只怕是穷得掉渣!”

      张啸林回房之后也没有点灯,只因他什么也没有做,直接脱掉外衣鞋子,就躺倒在床上,像是累得不行。外人看上去他整日都在游玩行乐,却不知道他心中正酝酿着一场极大的计划。

      夜渐渐深了。

      笃的一声,客栈的屋顶传来极轻极轻的响动,仿佛有人踩在瓦片上。然而普通人又怎会在深更半夜爬上客栈的房顶?

      月光静静地洒落下来,照着房上人,一袭黑色的夜行衣将她娇俏玲珑的身材勾勒得一览无余。就算她脸上还蒙着黑色的面纱,也令人直觉她是个绝色的美人。

      她在房上又走了几步,就纵身跳到院中。她落地的声音很轻,几乎比走路还要轻,而她跳落的位置,正是背着月光的一面,因此巡守的大汉们谁也没有发现。

      她悄悄地走到客房前,不知用什么手法拨弄两下,从里面闩上的房门就开了。她的身子像泥鳅一般闪进房内。

      “姑娘——”

      刚刚进屋的黑衣女郎惊叫了半声,就连忙用手捂住口,不可思议地看着以为熟睡的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床边,正正面对着她。

      “姑娘夤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问话的人语气很平静,很柔和,没有任何烟火之气,就像是从窗子漏进房中的月光。

      女郎眼珠转了转,突然轻轻摘下面纱,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她的手摸向自己身上,无声而迅速地解开衣带,一袭黑衣就从她肩头滑落下去。

      房中虽然没有点灯,但淡淡的月光映在她柔嫩光洁的胴体上,竟像罩上了一层银白色的轻纱。

      她的脖颈秀颀,胸脯丰满圆润,腰肢只有盈盈一握,却显得挺拔柔韧。她的双腿又直又长,如果单看这双腿,几乎让人觉得比她整个人还长一些。

      女郎就这么站在房间里,望着对面的人轻笑道:“你不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骄傲。拥有这样一副身躯的少女,难免会像她这样骄傲的。

      然而对面的人道:“不知道。”

      这是一个简单而明瞭的回答,没有欲擒故纵,也没有口是心非。这个回答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人觉得,他说不知道,就确实是不知道。

      女郎的神色动了动,向月光照得最明亮的地方迈了一步,用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胸膛。随着这般抚弄,那牛奶般洁白的胸膛渐渐泛起诱人的粉红色。然后她腻声道:“没有男人会拒绝女人这样的邀请……除非他是个瞎子。”

      对面的人似乎怔了一下,才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女郎的面前。

      女郎看着他在自己跟前一尺的地方停住脚步,脸上的神情却仍然淡漠平和。自己这副引以为傲的身体,在他眼中似乎和一截木头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羞辱,对任何女人来说都不可忍受。

      女郎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升上来,正要开口痛骂,却听对面的人静静道:“真抱歉,我不巧正是个瞎子。”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按:
    1. 莨绸,又名“香云纱”,约清道光时期始产于广东的一种真丝平纹织物,据称最早出现可上溯至明永乐年间,但未经证实。古龙原著没有设定历史年代,本文设定于永乐初年,但基本不涉及史实,风土习俗器物等属与历史有出入处敬请忽视。
    2. 据原著,夜行女子是从客栈屋顶潜入室内的。以下原文:
    --------------------
      突然,屋顶上的瓦,轻轻一响。
      一片淡淡的月光,洒过了这黑暗的屋子。
      屋瓦,竟被人掀开了几片,但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这夜行人竟是个大内行,手脚干净得很。
      接着,一条人影就像鱼似的滑了进来,手攀着屋顶,等了等,听不见任何响动,便飘飘落了下来。
    --------------------
    原著中明说剧情发生在济南,是北方城市,冬季寒冷,客栈屋顶结构不可能是单覆瓦。按构造,屋瓦下应有草泥苫背、木望板、椽、檩、梁架、天花等,因此试图从屋顶潜入的大侠们,最好另辟蹊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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