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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外篇二:贤者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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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娜兽不喜欢海底。
这里过于阴冷、静谧,还因为不见终日天光而笼罩着一股压抑的逼仄。更重要的是,一旦她收到贤者兽自海底而来的传召讯号,就意味着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又出现了某种会将其轻易摧毁的征兆。
当她抵达深海之音——那座被藏在海洋深处的透明建筑物时,发现另一位同伴已经到了。加支兽——不知什么缘故阿努比斯兽居然无法再继续维持其究极体的形态——正立在覆盖着深红色天鹅绒罩布的圣坛上,贤者兽在他身旁。两者皆低着头,满目凝重地注视着被放在圣坛上的某件物品。难得见他俩统一地露出这般表情,这让卢娜兽心中的焦躁被压下,又隐隐生出一些不安来。
此外温蒂尼兽也在。她甩动着如鱼尾一般宽大的长裙,如游鱼般在上空飘游着,散开的裙摆在室内暗淡的光源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如同鱼鳞一般的光点。可惜她的活动范围被框死在了这方狭小的空间内,毕竟不是被容许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自然也不能像一条真正的鱼儿一样拥有整片海洋。在碰到卢娜兽询问的眼神,这只被构建出的数码兽竟也不似往常对她露出抚慰的微笑,与她相触的目光倒是显得有些担忧——这对卢娜兽而言又是一个不好的征兆。
“发生什么事了?”她快步上前,跟着灵活地跃上圣坛。
贤者兽沉默地抬眼看她;加支兽则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喟叹。
他们没有回答,卢娜兽却也得到了答案——这个糟糕的事实就摆放在她眼前。金色的坠子摆放在色调暗沉的罩布上,璀璨的一点亮色倒映在卢娜兽的眼底。但被纯金坠子包裹的图案的形制,已和她记忆中的模样呈现出极大的不同。“徽章的颜色,一直没有变回来?”卢娜兽紧盯着安插在进化钥匙中,表面随着光线变化而浮起一片盈盈波纹的灰色图腾,难以置信地呢喃着,“所以,这个变化不是因为她一时的情绪波动而产生临时性改变,而是……?”
徽章的颜色改变,意味着其力量的来源都发生了翻天的变故。贤者兽失去了控制徽章的力量,加支兽自然而然也再无法保持究极体。
“正是。”贤者兽仍是一语不发,还是加支兽替其道出了回答,“然,吾亦不知是何缘故。”虽然退化成了成长期,但他依旧保留了说古语的习惯。
这个答案在卢娜兽意料之中,“那你呢?”她转向贤者兽,语气中不觉多了几分咄咄逼人,“我和加支兽都对这枚徽章一无所知,但你不同。因为这枚徽章的主人是你的搭档,你才得到了运用其力量的权利,可现在……”她发出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冷笑,“你比我们更清楚,徽章的颜色改变的这个事实,意味着这个世界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我、我也不知道……”卢娜兽的逼问使得贤者兽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其中饱含着沮丧、痛苦与对自我的怀疑。
“可事实是徽章的颜色变了,”卢娜兽再次冷酷地提醒他眼前的现实,“而且我还记得,‘她’也让命运徽章发了光……”将自己亲眼所见的证据叠加在一起,卢娜兽竟然从中拼凑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相信的可能性,“这么看来,你的搭档,清水雾绘,或许她从来都不是那个被命运徽章选中的人……”
“不!这不可能!”贤者兽毫不迟疑地反驳,随即他转向加支兽,似乎想要从他那处得到认同,“那是我们亲眼所见,不是吗,加支兽?如果不是因为雾绘得到了徽章的承认,我们大家怎么可能得到进化成究极体的力量?!我又怎么可能获得能力创造出这样的一个世界?!”
加支兽避开了他的视线,“是汝执念甚深。”他打断了贤者兽,如同叹息般说着。
“执念甚深?”贤者兽冷笑一声,“我只是想要实现她的愿望!实现那个能让她的小妹妹继续活下去的愿望!”他不觉提高了音量,连同过去潜藏在心底的不甘与愤怒,都随之一同爆发了出来,“你难道不会觉得愧疚吗加支兽?雾绘,还有爱子,这是这个数码世界亏欠她们的!我也只是在用我自己的方式,替数码世界去补偿她!”
“汝已尽力。”与贤者兽激动的情绪相比,加支兽就显得格外冷静,“当初利用汝之时空之力,助雾绘、爱子及其余众人逃离灾难,并让其忘却那段惨痛的经历,在吾看来,已是最适当的补偿。”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我们最重要的搭档,被数码世界当成了利用的工具……仅仅是抹消痛苦的记忆,对她们而言就算是补偿了吗?”
加支兽以沉默应对,这让贤者兽对其失望不已。
“那你呢?你应该是理解我的吧,卢娜兽。那位被你称为‘驯兽师’的搭档,她虽然帮助‘那个’数码世界逃过了被彻底删除的命运,结果却因为战斗期间受到的变异影响成为了违反世界规则的存在而被抹杀,如果不是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与那个女孩有关的记忆,堂堂奥林帕斯十二神之中的月神阁下,又怎么会沦落到成为资料碎片的下场……”
他话音还未落,忽见一道弯月状的暗色能量弧迎面而来。贤者兽避闪不及,面部一侧的兜帽被攻击撕扯出一道破裂的豁口。
卢娜兽的左手保持着高举的姿势,锋利指爪间还覆盖着一层色调阴沉的暗芒,“闭嘴。”此时她念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般,“今天我们聚集在此只是为了讨论命运徽章的异变;而我之所以愿意帮助你,也只是因为同情你们的境遇,但这不意味着允许你在需要寻求认同感时能随意戳我的痛处。”
她今日依然记得最初刚沦落为资料碎片的自己与贤者兽——当时他还是齿轮兽——以及加支兽相遇时的情形。
齿轮兽想要利用他拥有的时空之力改变一切,确切地说,是以清水雾绘所说的那一句“若是琴绘还活着的话”为基底,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清水琴绘在四岁时便已“死亡”的现实被翻转成为“生还”那一面。但为了能让这个愿望成真,需要卢娜兽发挥自己碎片的特征,填充齿轮兽从命运徽章处借到的力量,最终化为成为支撑起维系世界存在的重要支柱。另外,作为唯一的条件,那个名叫“清水琴绘”的孩子必须与“这个世界”中的数码世界产生联系,否则纽带无法维持,“这个世界”也会因此化为乌有。
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与齿轮兽描述给她的设想之间产生了分歧。这让她不得不为自己做出打算。
“但如果你们实在无法解释徽章发生变化的原因,也不知该如何令其回到正轨……那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
她从未想过要去探究有关齿轮兽和加支兽与那些“失败的被选召的孩子”之间的过往,如今她所在乎的,仅仅是保住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仍然承载着与“她”有关的回忆的这份资料。
“别忘了,当初与你立下契约之时我就提醒过你,假如某一天我的资料会因这个世界的崩毁而存有损毁的可能,那到时我一定会先一步毁掉这个世界!”
卢娜兽如是说着。这回不等贤者兽与加支兽做出反应,强大的力量已然化为深邃的光芒浓重地拢聚在她的爪间,眼看着将要随着她的动作一道毁灭一切。
可就在卢娜兽摆出攻击的姿态的瞬间,一只纤细的手突然从她身后出现,制止了她下一步的行动,“请等一下。”温蒂尼兽不知何时从漂浮的状态轻盈地落到地面,阻止了卢娜兽即将毁灭这个世界的举动,“我不能允许你这么做。”
“另外,”她那如水般缱绻的眼光也一一从贤者兽及加支兽身上掠过,“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在徽章的力量用尽之前,这个世界不会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尽管这个世界,它根本称不上是一个‘世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卢娜兽猛地挣开了温蒂尼兽的手。对方的举动已然越界,这让卢娜兽心底不觉升起一丝警觉。
不过温蒂尼兽的脸上还是维持着一成不变的轻柔笑容,“贤者兽,”她没有理会卢娜兽的质问,径直向似是对片刻前卢娜兽的突袭仍心有余悸的贤者兽开口,“你以为自己改变了清水琴绘‘死亡’的可能性,并借此创造出了一个新的平行世界,对吗?”
“其实不然。”她平静地开口,轻描淡写间就将那三只数码兽过去所有的认知完全颠覆,“没有人能改变生死,哪怕是时空之力,再借助徽章的力量也不能。”
“你所做的,就是以清水琴绘‘生还’的可能性为基础,创造一个虚假的梦境的世界。”
“这不可能!”贤者兽不假思索就反驳道,“我……”
“不,也许她说的没错。”卢娜兽打断了他,“假设她的话都是真的,那么一切所发生的异常便都能拥有合理的解释:清水琴绘她就不是什么‘不存在的存在,这是她的梦境,那她的确就是那个‘唯一的真实’……但是!”她用怀疑的眼神审视着眼前的温蒂尼兽,“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你明明只是我们借助清水雾绘脑海中的记忆,为了配合‘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清水琴绘,从而创造出的一个能与她的身体灵魂产生共鸣的、且同样‘不应存在于数码世界’的数码宝贝吗?!”
“不应该存在于数码世界的数码宝贝……?”温蒂尼兽露出悲伤的微笑,她抬起手,不自觉地摩挲着垂于胸口的颈饰。而当她再次把手从这块原本标示着水系斗士符号的饰品上挪开时,其上印刻的图案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
——却与镶嵌在进化钥匙内的符号,一模一样。
“单凭你们几个的能力,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创造出一个能与她产生共鸣的数码宝贝?”她扬着唇角,口吻却充斥着淡淡的失落,“琴绘是我认定的主人,能与她产生共鸣的,也只有我。”
“是啊,贤者兽。我利用了你。最初选择雾绘也是因为她是琴绘的血亲,只有选择她,我才有机会能去到我真正的主人身边。但没想到,当我找到琴绘时,她已经……失去了成为‘被选召的孩子’的可能性。”
“但也许正是由于她失去了这种可能性,却依旧能与数码世界产生无法斩断的关联,如此跌宕的命运,才能允许她成为我真正的主人。”
这般说着,温蒂尼兽仰起脸,望向高处那幅描绘着金发人鱼的彩绘玻璃。
那三只数码兽不禁跟着温蒂尼兽的视线看过去——
就在他们未曾察觉之时,玻璃上的图像竟然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变化:金色长发逐渐染上如墨般色泽,人鱼少女那精致面庞也随之改变为女孩稚嫩清秀的模样。她双眸紧闭,双手紧握,代替了原本人鱼所在的位置,正安详地睡着。
那是清水琴绘。她的资料被保存在这里,沉眠于那个徽章为她编织的美好梦境。
“她错过了一场可能会属于她的冒险。而这个梦,是我唯一能给她的补偿。”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是卢娜兽率先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呢,你不过只是一枚徽章而已。”
温蒂尼兽想了想,答她:“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枚徽章的‘我’,能够拥有和你们这些数码宝贝一样的感情……”
“或许对我而言,这场梦也是给我自己的一项补偿。谁让我只是一枚徽章,就只能在梦境的世界里,陪她一起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