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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情,不知所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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苡儿能平安健康,内心仍是感激的,至少那个人没有伤害她。
可是,无论我怎样费尽口舌,想尽办法,苡儿就是不肯与我走。不难猜测她的为难,却只能放任。本无意强求任何人,她若不想便罢了吧,我只尽力而为。
她仍是那个我熟悉的苡儿,对我嘘寒问暖,我却无以回报,只能百般劝慰,要她不用担心,要她照顾好自己。
身边所有熟悉的人都被那个人调离了,他是要我孤军奋战又或者是太高估了我,用她们来控制我,毕竟,我在乎的人就这么两三个而已。
这一刻,所有的自以为是崩蹋了,也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我早已逃不开了。饶是自欺欺人也得有个限度。
与苡儿依依道别,大致还是想明白了的,还不能这样放弃,总要拼上一拼。
苡儿、义父,还有乔哥哥,都成了牵制我的砝码,每走错一步都可能对他们造成伤害。终究无法做到割舍,便只能被人牵制。
夏日的傍晚吹来习习凉风,舒适而安逸。
落寞的回到马车,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三王有些意外,伸手将我扶上了马车。无法思考未来的路,只沉浸在我那支离破碎的世界里,试图一片片拾起,却发现无力挽回。
人有时会犯天真的毛病,一直以来我都犯着同一错,把那个人想得太和善了些。
无暇顾及在三王面前如此的失态,更无力去思考他要带我去向何方,只陷入自己的情绪里不可自拔。
没了苡儿,我要怎么办?这大概才是我最纠心的问题。
“玉姑娘?”三王温润的声音将我那九宵之外的魂灵拉了回来。
“王爷,民女失礼了。”我仍神情恍惚,无心交谈。
“玉姑娘可否陪本王走一趟,本王尚有些事未办妥。”
我抬眼看向三王,他嘴角含笑,眉眼温和,便是我常见的他,让人无法拒绝。更何况,我何来的面子要三王对我有所请求,全该是我欠他的罢了。
“王爷说笑,民女自当奉陪。”我喏喏回答,充满感激之情。
正是五月下旬,京都的天气愈发的炎热,我却感受到有凉风吹来,夹杂着青草的香味,很是舒爽。
不知道这是哪里,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回到我生活十余年的那个山谷。
闻着野花野草的清香 ,渐渐有了兴致,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三王示意该下马车了,于是由他扶着缓缓下了马车。
丝毫不觉得我与三王这样的状态是不合适的,甚至觉得我们合该就是这样,已经千万年。
眼前的天地真是让人感叹,三王竟知道这样美的地方,啧,啧,啧,还是皇家好啊!
现在正是傍晚时分,天还未完全黑,可瞧见不远处有几间小屋,淡淡的烛光。
小屋前是天然湖泊,月牙正穿透云层,倒映在湖中,映照着小屋,湖泊表面泛着微微青光,和着月色,当真是美不胜收。
小屋前的石子路通向湖泊,石子路干净整洁,清冽的湖水气息与身旁三王身上散发出的特殊香气融为一体,缭绕在我四周,有些迷醉了。
“玉姑娘可要在湖边坐会?对岸有小亭。”
这才顺着三王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一小亭,空廊迂回至小屋附近,将小屋和小亭连成一个整体,竹帘低垂,倒也清新雅致。
我只轻轻“嗯”了一声,便缓步走向小亭。
“你先去坐会儿,本王随后便到。”三王在我身后轻声说,“对了,玉姑娘可会水?”
我微微一愣,当然是会的,那是最基本的项目,“会一点儿,儿时义父倒是教过的,只是久不下水,已有些生疏。”
他倒不甚介意,“无妨,会就行。”说罢便向小屋走去,侍卫紧随其后。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情不自禁勾起心中最温柔的情肠,看向他腰间随着步伐晃动的玉佩,耳根一阵热气,被微凉的山风吹来,感觉更甚。
伸出双手,拍打着双颊,嘴角不可外露的羞涩之情让我满面红光。
他真的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男子。
独自走向小亭,路边几只景天让夏日的傍晚更加的灵动。
踩着轻快的步子,旋转踏入草丛,以青草野花为伴,和着低鸣的虫声,舞步更加轻柔。
这是我鲜为人知的一面,即便是蓝依也从未见过我的舞姿。可我却在这陌生的地方尽显无疑。这一刻,没有丝毫的防备之心。
等发现三王的时候,他早已在我身后许久。
像是被发现的小偷,他有小小的尴尬,“姑娘舞艺精妙,只是一舞未完,倒是本王惊忧了。”
稍有些不自在,本就很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却不是在自己最熟悉的人面前。
看着他手中拿着的奇怪的东西有些好奇,疑惑的看着他。
“这是下海用的工具,本王曾去过邻海的郡,便学了些当地渔民的简单本事,觉着有趣,便着人备下。”他婉婉道来,我却仍有不解,这些用具于此时此地有何用处。
他放下那些用具,优雅前行,我紧随其后。“六年前,母后归天。那时本王也不过像你现在这个年纪,心中无限悲痛却又不能完全释放,便和安远策马离都,无意间闯入这方天地。”他简单描述,似那失母之痛从未发生,他记住的只这一方土地。
“后来便将这里圈起来,私下求了父王赏给了本王。”叹息着权力的无所不能,他却毫无察觉。
对于他们这样的天皇贵胄来说,也许本就是天经地意之事,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是如此听来,这倒像是他私人隐秘之所。
感叹他对我的坦白,来历不明如我,他却如此掉以轻心,当真是对我万分的信任吗?
“若不介意,要不要换上?”他征求着我的意见,再看了看那些个用具。
“无妨,只是不知如何穿戴?”我不是矫情的女子,且看那用具大概是用不着脱衣解带的,便欣然答应。
“你照着本王这样便可。”他温柔一笑,便若繁花,灿然了整个世界,我心头一热,发觉自己在他面前总是如此的随意。
心中一声轻叹,便依着他的动作慢慢摆弄起来,依样划葫芦的事我还是会的。
有些无可奈何,在这野外的傍晚,天虽未完全黑,却又是和一男子,单独要下到那湖水深处,想来多少还是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
还未来得及细想,已被三王拉着下了湖水。
饶是初夏,这山中的湖水也够清凉的,我不禁一抖,这才恍若刚才一直想抓却抓不住的问题:衣服湿了要怎么办?
可三王哪容我细想,只拉着我不断往湖水深处游去。
没过多久,便发现湖底的水草大约都漂浮着,深不见根,萦绕其间有好多景天,一动一动闪着光亮,照得湖底青悠悠的,当真好看。从未见过水底的景天,原来如此神妙。
与他牵着手,游走在湖中,身旁游动的小鱼和景天让我忘记了现实生活的烦恼与无奈。
他只忘我的游走,带我穿梭于水草间。
这样的他或许也是少见的罢,神色淡然、从容,对我从未有半分怀疑。三王妃真是幸福呢,如此良人,真不是一般的福分。
感叹他体力,能在水下这么久可不是大都的常人能办到的。三王的本事也不小呢。
一刻钟后,我们相约上了岸。回到小屋换下湿透的衣裳,再回到小亭时,石桌上早已摆好了酒菜。
身着三王平日的装束,披散着潮湿的秀发,有些拘谨,却又无可奈何。
看我缩手缩脚的样子,三王终究没有忍住,自我见他以来的第一次大笑。
“王爷这是嘲笑民女吗?可还记得这都拜王爷所赐。”我轻拂衣袖,假意生气,坐于他对面。
此时夜色刚落,明月高挂,星空万里。这样的夜晚,晚风阵阵,星斗满天,湖边茂盛的芦韦和菖蒲迎风飒然,有淡淡的凉意。
他勾起嘴角,递杯过来,“先喝一口,驱驱寒气。”
看他毫无捉弄的意味,倒不好再和他计较。“王爷费心了。”如此折腾,若再不清楚他的用意,便当真是傻子也不如了。
他淡淡一笑,我又有些迷幻的样子,看着这样的他,在这样的环境,美得不切实际。那相携千万年的感觉又莫名而来,挥之不去。
他自斟自饮,如此两杯。酒,许是个好东西,让人清醒中有些迷醉,迷醉中有些幻觉。
“王爷若有雅兴,香儿愿意做陪。”我不再自称民女,用着义父对我的昵称,仿佛回到山谷中的日子,虽无自由,却乐得清闲。
他为我斟上一杯,再为自己满上,而后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也满饮杯中酒。只觉口中麻麻的,辣辣的,火热的感觉溢满全身。
“驱驱寒气,饶是夏日,这湖水也够清凉的,你身子看来单薄,别中了寒气才好。”
我不言语,几杯酒下肚,暖气四溢,倒是愈发的放松了。
“我与义父相依为命数十载,如今……如今他却舍我而去;我与苡儿相伴八年寒暑,……如今,只我孤身只影入王府。奈何一身医术,如若不然,也免了这别离之苦。”不知如何表达心中苦闷,只言片语,秘密如山一般压在心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三王只是不语,默默听着我的诉说,在为我一次次斟满酒杯的同时,也为自己看上满满的一杯,他只管饮酒,我却多半在发着牢骚。
“王爷可有两难的时候?”我自问自答,“如若以前,那是万不可能有的。可自出了山林,这人事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离谷至今,寸步难行,身边熟悉的人也被一一剪除。心中的寂寞与难言的苦衷却是无法向外人道的。
“十三年前,本王与父王秘密出巡,无奈途中感染风寒,病来如山倒,跟随的太医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本王昏昏沉睡。”他浅酌一口,似仍徘徊挣扎于生死边缘。
“父王大怒,赐死了一名随行的太医。却因秘密出巡,只能命当地府衙遍寻名医。”他略有停顿,“后来听说是路过的一对夫妇自荐为本王诊治,整整三日后才脱离了危险。”
我静静听着,却发现他正细细的瞧着我,听得他说,“你与那夫人长相极为相似。”
“我本……”说着他却停了下来,小饮一口,“算了,过去的事不谈也罢。”
也许这便是他对我信任的原由。我能抓住的就是他的信任,一直以来,我深知这一点,“王爷……”我语尽意不尽,只看他自己怎么揣摩。
我根本无意从他口中打听什么皇家的消息,因为,那个人总会适时给我传来。我又何苦去打探惹疑。
“香儿是善良之人,能救人于苦难。凡事顺着自己的心就是了。”他这是详细调查过我?只是我真的是善良的吗?
我丹蔻上那明艳的颜色提醒着我的身份,我怎么可能是善良之辈?谁不知最毒不过妇人心?
面对这样温润、雅致的他,我从来都是没有抵抗的,也无从抵抗。
也许,我心中最柔弱的地方也是容易被感动的,被俘获的。
可是,我的头脑却足够强大。强大到即使他拥有无可挑剔的美貌,经天纬地的才华,取之不尽的财富,用之不竭的忠臣,也不能完全将我迷惑。
早就失去了亲情,正在被曾经有过救命之恩的人利用,还有什么能让我软下心肠?
我向他暖暖一笑,“可不尽然呢~”随后拿起酒壶,信步走在回廊间,低低吟诵着义父教于我的曲子,迎风而去,此时草丛间多出了些景天,飞舞的样子美丽极了。
步入草丛,低声轻唱,舞步灵动。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
尘缘相误。
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
乱红如雨。
不记来时路。 (点绛唇醉漾轻舟秦观)
他跟随其后,回头那一刹,看到他那样注视着我,我迷离的双眼分不清他是真是假,是试探是真心。只道此刻的我是极尽自然的,没有丝毫破绽。从心底漾起灿烂的笑容。
真正的放松,没有那个人横亘其中,似在这方天地就只我与他。
这样的画面太美,我只管沉醉其间。
究竟怎样醉去,又是怎样回到小屋的,印象实在有些模糊。
只记得我舞尽心力,在欲落地那瞬间跌入他温暖的怀抱。
仿佛记得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着:“无论你是谁,我信你不会害我,又何必防备于我。”在我记忆中,他没有自称本王。
耳边温热的气息似滋润着我冰冷坚硬的内心,只想为他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