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溟界》楚寒衣青

40、第三十九章

　　天空暗沉沉的，弥漫在鼻端的空气冰冷潮湿、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寂静。不论怎么听，都听不到一丝其他的声音。有的，只是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声及血管中血液流动的声音。
　　‘咚、咚’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间或夹杂着细细的水声，不大，却似乎充斥了全部感觉的空间。
　　视线所及的昏暗，渐渐变成红色。沉沉的暗红，不刺目，却直映入心底，让人更不舒服。
　　皮肤的感触也变得粘腻，似乎被什么液体沾上一般。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

　　“呜——”压抑地低呼了一声，睡得极不安稳的楚若离猛的惊醒，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冷汗。

　　床前的绣帐低垂着，在窗口吹入的微风下轻轻摇动，尽管房间黑暗，却有着熟悉的气息。

　　……是青煈的书房？睁大眼睛看了周围好一会儿，楚若离才意识到自己在那里。一下子松懈下来，他动了动有些麻木的手脚，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尽管被暖和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但手脚却像是受了刚才恶梦的影响，冰得吓人。

　　刚才……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闭了闭眼，楚若离昏沉沉的想着，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

　　“醒了？”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楚若离耳边响起，接着，楚若离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什么东西碰触了一下。
　　联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楚若离霍然睁开眼，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声音的主人是青煈，而刚才额上的感觉，是青煈的手指。

　　看着坐在床边的人，楚若离怔了怔，才慢慢的放松身子，很慢很慢，似乎会随时再紧绷起来一般。
　　“……青煈……”张了张嘴，楚若离半晌才发出声音，干涩紧绷得难听，一点也不像他平常的嗓音。
　　听到了楚若离的声音，青煈的手一顿，随即起身点起了灯，才转回窗前，问：
　　“还累吗？”

　　柔和的白光下，楚若离脸色苍白，带着不正常的红晕。额上满是汗水，细细密密的，顺着发丝淌入身下的锦被。姣好的嘴唇裂开，惨青中隐隐带着血线，平日银光流转的眼眸里，也盛满了恐惧和无助。
　　以及，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

　　“……青煈？”再次低低的叫了一声，楚若离用力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无助，取而代之的，是青煈极为熟悉的快乐和满满的笑意。

　　是一种很柔和的眼神、能让人忘记不愉快的东西。

　　“还累吗？”轻轻的为楚若离拭去额上的汗水，青煈问，声音很轻，似乎怕吵到身下的人。
　　“不会。”笑得半眯了眼，楚若离很享受的蹭了蹭青煈的手指，随即卷着被子一起滚到了青煈身侧，伸出手抱住了对方的劲瘦的腰。
　　“我只是多玩了一下，谁知道……”把脸埋在青煈怀里，楚若离小小声的抱怨着，就像是要不到糖果、撅起嘴闹别扭的孩子一样。

　　“别着凉了。”看着楚若离把手伸出来，青煈微皱着眉，拉高了被子，再次把楚若离整个裹住，只留下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嘀咕了一句，楚若离索性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赖在青煈怀里，不下来了。
　　“……不累了吗？”听到楚若离的嘀咕，青煈轻轻的摸着楚若离散落下来的头发，又问了一遍。
　　“嗯，休息够了。”把脸埋在青煈怀里，在青煈看不见的地方，楚若离用力的咬了咬下唇，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欢快一些，连在嘴里渐渐弥漫开来的腥咸都没有感觉到。

　　将楚若离的脑袋压入怀中，青煈微微笑着，又问：
　　“这几天玩得这么高兴？一回来就这么累？”
　　“嗯……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楚若离的身子有些僵硬，却还是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和平常一样。
　　“是么。”慢慢的摸着楚若离的长发，青煈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但轻柔的嗓音和面上的笑意却不曾改变。
　　“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但楚若离却还是咬着牙说。

　　笑容里的暖意一点一点褪去，静默了半晌，青煈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再次问：
　　“刚才你睡得不是很安稳……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啊？……这……”微微一愣，楚若离不由又响起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那个……没什么……”
　　笑容里失了最后一点温度，青煈的视线移到了怀中的人——他一手带大，用了全部心思的人身上。

　　“……没什么？”青煈的嗓音，依旧轻柔。但手，却按在了楚若离的后脑，不愿让对方看见此刻自己脸上的冰冷。

　　“嗯。”压下心中的慌乱，楚若离低低的应了一声后，就没有再开口。

　　“既然这样，就好好休息吧。”微微笑了一下，青煈连着被子抱起楚若离，将他平放在床上，淡淡的说。
　　“青……”听到对方的话，楚若离忍不住抬起头，叫了一声。
　　“怎么？”站在床边，青煈看着楚若离，眼神很平静。
　　“我……”一瞬间，楚若离几乎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他却只听见自己说：
　　“没事，没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收紧，随即慢慢放开。青煈点点头，语气平淡的说：“好好休息。”

　　看着对方的背影，楚若离张开嘴，想叫住人，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了一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咔——”轻轻的关门声响起，遮住了青煈的背影，也让房间再次陷于黑暗。
　　————
　　夜，寒朔府
　　“青煈，有什么事？”清咳了一声，寒朔拿着杯子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就在青煈进来的前一刻，他正在和谒弈滚床单。当听到门外的通报声后，足足愣了十秒，他才反应过来。而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身上的人踹下床……
　　想到这里，再回忆一下当时谒弈铁青的脸色，寒朔不由小小的愧疚了一下。不过比起谒弈，他更在乎的，还是眼前这个坐了足了一炷香，却未说半个字的人。

　　“……是因为谒弈？”摩擦着杯沿，寒朔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故意问道。
　　淡淡的瞥了寒朔一眼，青煈没有开口。
　　明白青煈眼里的意思，轻笑一声，寒朔轻松了不少，连带着也有了调笑的心情：
　　“那就是你家小龙了？怎么，嫌他长得太慢，欲求不满了？”

　　对寒朔的调笑，青煈半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注视着自己交握的手，半晌问：“……如果有人，什么都不愿对你说，那他对你……”
　　“自然是不相信，或者不在乎了。”轻描淡写的把话接下去，寒朔懒洋洋的说，“不过，什么时候你会在意他人的想法了？难得……”说到一半，寒朔灵光一闪，顿时愣然。
　　“你说的……是若离？”
　　青煈没有回答，但寒朔却立时懊恼起来，打了一个哈哈，他的话风顿时转了一百八十度，补救到：
　　“若离也不小了，我们像他这个时候，不也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说不定……”暧昧的笑了笑，寒朔说，“说不定只是有了什么心思，不好意思对你开口罢了。”

　　“他受伤了。”等寒朔说完后，青煈开口，语气平淡。
　　“受伤？孩子嘛！偶尔玩了疯一些，弄伤自己也没什么。”不太在意的笑了笑，寒朔安慰道，“等过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是连我，看了都心惊的伤口。”靠在椅背上，却丝毫没有放松绷紧的肌肉，青煈对着寒朔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一丝惊愣滑过寒朔的眼底，坐正了身子，他皱眉思索半晌，才问，“他什么都不愿意和你说？”
　　“……”青煈沉默，许久才勾起一抹隐含着讥嘲的微笑，“一个字都不愿。”
　　——他捧在手心宠着的孩子，竟什么都不愿和他说。不论痛苦、恐惧甚至受伤，都没有说。他只是笑着，就算再勉强，也不过笑着。

　　将视线移到了窗外，明月渐渐走出云层，俯视着众生，独自散发着柔和的光线。只是这光线虽柔和，却无法碰触，如同……

　　没有继续想下去，青煈的眼神慢慢变得深沉。

　　“伤口怎么样？”看着青煈，寒朔语气里少有的认真起来。
　　“被利器所伤，”顿了一下，青煈继续说，“不像是纯粹的伤口，倒有点像是动刑之后留下的痕迹，已经经过很好的处理了。”
　　“之前发生了什么？”眯了眯眼，在青煈提到‘动刑’两个字的时候，寒朔眼里闪过一丝冰冷，问。
　　“那日我让他出去走走，到了晚间曜晔王便遣人来通知我若离要在他那里玩一段时间。”微闭了闭眼，青煈掩去眼里的一丝疲惫，继续说，“直到今天回来，见他异常疲惫，我才发现问题。”

　　“曜晔王那里……”抓住了很明显的关键，寒朔看着青煈，未尽的语气里是明白不过的建议。
　　“……他若不想我知道，我便是全部查出了又如何？”沉默半天，青煈冷笑。
　　“青煈！若离说不定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苦衷！”低喝了一声，寒朔脸色不太好，“那孩子对你怎么样，你该比我更清楚。”

　　呼吸一窒，青煈脸上的冰冷慢慢褪去，换上了些许疲惫和懊悔。
　　“这些我都知道，只是那伤口……”还有刚醒时他恐惧无助的眼神……想到这里，青煈的心不由一沉。
　　“给若离一点时间吧，如果真的……”含混了一句，寒朔说，“只怕他不太愿意想起来。”
　　无言的点点头，看着窗外沙沙摇动的树叶，青煈不再说话。
　　————
　　天外天
　　“小东西，你是不是在等什么人？”守卫天外天入口的塔修见一头银发的幼龙自踏入天外天后就呆呆在那里站了大半天，心里有些希奇。见着那头幼龙漂亮，他微咳一声，忍不住询问。

　　“我……”从思绪中惊醒，楚若离看着身前的路，有些犹豫，不知到底该不该继续往下走。
　　偏偏塔修没有看出楚若离的迟疑，只道是孩子怕生，越发的温柔起来：“小东西，没见到大人吗？要不要我带你去找你家大人？”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楚若离听到塔修这么说，忙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只是来看看……没有其他的事情。”
　　“来看看？”塔修虽有些奇怪，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见楚若离已经开始往回走，就也没有再说什么。

　　“若离！？”就在楚若离即将踏入传送塔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看着来人，塔修连忙行了一礼：“风离君。”
　　瞥了一眼塔修，风离随意点了点头，就赶紧拉住还没来得及走的楚若离，问：“怎么来这里了？是不是来找曜晔王？”
　　“我……”他是想向曜晔王问点事情，只是……沉默下去，楚若离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将对方的挣扎看在眼里，风离露出一个让人放松的笑容，但拉着楚若离的手，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
　　“若离，曜晔王很想你，既然来了，就到曜晔王那里坐坐如何？”说罢，他也不理楚若离是否回答，直接将他带往曜晔府。

　　“有事？”轻啜了一口茶，曜晔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楚若离，淡淡的询问。
　　“……”神色有几分挣扎，楚若离一时没有开口。
　　而曜晔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对方想清楚。
　　“曜晔王……”好半天，楚若离抬头，带着几分茫然无助，“是不是骗了一次，就一定会一次一次的骗下去？”
　　“若离，”双手交握，曜晔看着楚若离，目光平静柔和，“你有什么事情不愿意告诉镇东元帅吗？”
　　迟疑了一下，楚若离垂下眼，低声说：“我不想让他觉得麻烦……”

　　楚若离，你怎么这么讨厌！？早知道当初就不要生你下来了！
　　尖利刺耳的声音，恍乎间又浮现在耳边，当时的情景已经忘记，映象最深的，就是那仿佛刺入骨髓的冰寒。

　　楚若离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看着楚若离的样子，曜晔有了一丝疑惑，却并未把这丝疑惑表现在面上，只是说：“镇东元帅有说过你麻烦？若没有，你又如何判断他会这么觉得？”
　　“我……”楚若离一怔，似乎有些动摇，但深藏在眼底的恐惧，却没有丝毫改变。
　　把楚若离的恐惧看在眼里，曜晔微一皱眉，问：“若有一天，青煈受伤却不愿让你知道，你觉得呢？”
　　“我会……”假设了一下曜晔说的情况，楚若离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十分不舒服，“我会……”低下头，他喃喃着。
　　我会……难受。

　　“若离，”缓下了神色，曜晔站起来，摸了摸楚若离长长的银发，“镇东元帅很在乎你，不要让他太过担心。”
　　“……”沉默半天，楚若离抬起头，感激地对曜晔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曜晔王。”

　　“王？”楚若离走后，风离悄然进入，“不留他呆一会吗？”
　　“心不在这里，呆多久也无用。”移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曜晔丢出风离查到的那份资料，简单的吩咐一句，“处理掉。”
　　看着桌上的资料，风离一怔，再抬起头，已不见呆在窗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