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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4 章 ...

  •   庙里的气氛相当诡异。
      一人一鬼,大眼瞪着小眼。人是魏可孤,鬼是公子殷。魏可孤站着,身子微俯,满面惊色;公子殷跌在地上,身子绻成一团,害怕地与他对视。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诡异的场景一般,天边一道紫色的闪电分叉劈下,老天‘啪啦’一声,打了一个极其响亮的炸雷。
      庙外的大雨下得越发急了。
      莫不是还在做梦么。
      魏可孤揉了揉眼睛。
      顶着七月的烈日赶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瞅到这个山神庙时就一头撞了进来。本来是想遮遮荫,歇歇凉就继续走的,不想往干草堆上一躺,就昏昏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雨如瓢泼,虽然冒雨上路的滋味也不比顶着烈日好过多少,但一连几天都在野外露宿的感觉却更糟糕。实在是很想在天黑前到城里,洗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好好睡一觉之后再去找个长相不错的姑娘乐呵乐呵。
      ——有段时间没碰女人了,都快要忘记女人是什么滋味了。
      因为这样的打算,所以他决定冒雨赶路。
      结果——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不是他大惊小怪,实在是这情形太诡异了一点。镇定工夫再好的人,如果在撑开伞时却突然看到伞中滚出一个人来——是人都会吓一大跳吧。
      所以他就瞪大眼,眼珠一错不错地盯住那个从伞里跌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便紧紧蜷起来害怕地与他对视的……人。
      不,他不是人。
      他的容貌太过美丽,以至于魏可孤看到他第一个念头就是:“神仙?”
      是的,这少年有着仙人之姿,美得不似凡人——在这一刻之前的二十七年岁月里,魏可孤从来都不知道原来美丽这个词用于男子的身上也是如此恰如其分。而他脸上那种胆怯恐惧的神情,却又更加让人忍不住地就想要怜惜他。
      “你……”
      他情不自禁地踏前一步,却发现这个动作让那少年紧张地退缩。这时,魏可孤才意识到自己先前忽略了的一个事实:少年的身影极其虚淡,似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
      这样的情形他看得太多,所以那个‘你’字过后,他又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是鬼?”
      觉得真是暴敛天物啊,这样一个不似凡间中人的美少年,竟然是见不得天日的鬼魂。可惜,可惜。
      少年的身份被揭穿,看上去就更害怕了,怕得几乎要哭出来。“我……我不是恶鬼……你不要收我……”
      魏可孤愣了一下,呵呵呵呵地笑起来。“收你?”
      这小鬼,有点意思。
      这会儿他也没有心情冒雨赶路了,索性把伞收起来,盘腿坐到他对面。“小鬼,看清楚,我长得很象收鬼的人么?”那万花楼的莺儿可是夸奖过他魏可孤是青楼第一浪荡子,虽说坊间姑娘们说的话是要打个折扣来听的,但这句马屁却拍得他很是舒服。试问青楼第一浪荡子又怎么会长相如茅山道士呢。
      想都没想到那小鬼在鼓起勇气认认真真看了他半晌之后,居然大着胆子点了点头,轻声道:“象。”
      ……
      伸手一摸,才想起脸上春草横生,好些天都没刮过胡子了。虽说以自己的长相就算一把虬髯也会觉得很有男儿气概,但以姐儿爱俏的说法来看,喝花酒之前还真是要好好收拾收拾才行。
      如果自己此刻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形象,这小鬼又怎么会把自己当成那些牛鼻子道士?
      好在亡羊补牢,未为晚也。魏可孤咳一声,立刻开始挽救自己的形象。“其实我平时的长相不是这样子的。……江湖上人称我‘玉潘安’!可见本人长相其实还不错。”
      这男人虽然落拓不修边幅,也有那么点爱自吹自擂的毛病,但看起来倒不象是坏人。没想到出来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这个样子,殷有一点放心了,也有勇气和闲情与他对答。“玉……什么?”
      “潘安。”
      摇头。
      “……什么意思?”
      魏可孤瞠目以视。“潘安都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书?”
      “读……是读过,不过……”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潘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魏可孤看了他半晌,觉得这小鬼神情不似作伪。“喂,你死了到底多少年了?”
      殷老老实实回答。“一千多年了。”
      ……
      魏可孤嗤地一下就笑起来。
      “小鬼!我看你一副老实相,原来你也会骗人!一千多年?那你不是小鬼,是千年老鬼?”他哈哈笑着,笑得捂住肚子,“真有千年的老鬼,那就成精了。哪会象你这样,一开始怕我怕得要死。”
      “我,我真是……”殷还想分辩,魏可孤已经一口截住他的话头,笑道:“得得得,我也不跟你计较。”他用手指揩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又笑嘻嘻地打量了他半晌,“哎,看你这样子,生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吧。你怎么会钻进我伞里?哦,你的阴宅就在这山中么?想来殉葬的金银器皿一定不少……反正你也用不着,不如拿个一两件出来,让我打点打点,替你请个高僧念个往生咒,让你早点投胎转世……当然我也不会白做,好歹我们也算有点缘份,那就意思意思,把你坟里的宝贝给个几件就好了……你说呢?”
      少年淡淡看他一眼,很是抱歉地轻叹一口气。“我没有坟。”
      魏可孤不信,“怎么可能?!”
      少年的表情有点苦涩:“你没听过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吗?”当年自己的身体,早就被那人一把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然后风起云扬,就此灰飞烟灭。
      “你是我的……就算死了,也是我的……我不会让你的肉身落到旁人手里……”
      现在想来,才觉得那人对自己的感情偏执得有点可怕……
      魏可孤被他那句话吓一大跳。这莫非就是鬼不可貌相?“……小鬼……你,做孽很深吗?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知恁地,他对这少年有着一反常态的浓重的好奇心。大概是他的长相实在美貌,这样一个人,按理说原该是让见过他的人都忍不住要来讨他欢喜的,怎么最后却会落到死无葬身之地那种地步呢。
      殷脸上神情一黯,低声道:“……我不想说。”
      魏可孤一愣,搔了搔头,连忙道:“好,不说不说。”看来是戳到他的伤心处了。罪过罪过,怎么能让这样一个美少年伤了心。
      殷微微抬眼,瞧了瞧他,道:“你不要老问我,我也有很多事想请问你呢。”
      魏可孤连忙豪气地道:“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他这么说,殷反而不知从何问起,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称呼?怎么会……看得到我呢?”
      魏可孤笑道:“这个么,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叫魏可孤。眼睛与旁人不同,打小就能看到一些不干——”本来是想说‘不干净的东西’,但一看到少年如莲花般的面庞,微微一顿,说出来的话就换了几个字。“——不、该、看、到的东西。嗯!”
      殷微微颔首,似有所悟,“那你的八字一定很轻了。”以前师父就说过,八字轻的人有一双阴阳眼,很容易就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眼前这人应该就是这样吧。
      “大概是吧。我小时候,有个什么铁口神算的打我们村子里经过,我娘就央他替我算了一算,据他说我是前生杀孽太多,所以这一生命不好,注定是来受苦还债的。”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杀孽太多……不知我上一世到底是将军还是屠夫,杀人是杀,杀猪也是杀。”
      殷看他笑得甚是豪爽,满不在乎,竟然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感,呆了半晌,才低低地道:“命……这种事,是真的有的。你不能不信。”
      魏可孤笑道:“信。我怎么不信?不瞒你说,我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还靠这个混饭吃哪。”
      殷呆道:“什么?”
      魏可孤嘿嘿笑道:“上次吧,有个什么周员外家中闹鬼,请来玉皇阁的张真人都不管用。那几天刚好老子穷得发疯,就想着过去看看,就算驱不了鬼,蹭点油水也是好的。谁知去了一看,你猜怎么着?”
      他讲得绘声绘色,殷是越国公子,生前接触的全是风雅人士,几时听闻过这些世俗俚语,只觉得这人说话粗是粗点,却引人入胜。不由得就瞪大了眼,接口问道:“怎么着?”
      魏可孤啐了一口道:“这周员外不是个好东西!生生地把人家抢来,又生生地把人家逼死。我见了那女鬼先向她说明,我不是来收她的,只问她有什么要求。她向我哭诉,说她活着不能报仇,唯有死了化为厉鬼索命,就算灰飞烟灭,也要令他家宅不安。这是个死结,解不开的。所以老子吃饱喝足,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叫那周员外不用再请人来了,没用!缺德事做多了的人自己先把屁股洗干净,等着入殓吧。”
      殷听他说得粗俗,又好惊又好笑,忍不住问道:“那,那个周员外,最后死了么?”
      魏可孤笑道:“自然是死了,听说是吓死的,吓得屎尿长流。”
      殷一时也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道:“你……和鬼打交道,不怕的么?”想起刚才他第一眼看到自己时,只是吃惊,却一点惊吓的意思都没有,这人胆子很大啊。
      “人人死了都会变成鬼,又有什么好怕?”魏可孤满不在乎地一笑,“现在这个世道,说不定鬼比人还多哪。”
      殷听他提到了世道,心中顿时一动。顿了一顿,低声问道:“魏大哥,向你打听一件事。”
      魏可孤被他那声‘魏大哥’叫得心花怒放,只觉得窑子里最会哄人开心的姐儿也不及他这一声来得甜蜜入耳。眉花眼笑道:“什么?”
      殷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头微微一低,道:“这两天,你有在附近看到过一群人么?他们……会做法事的。”
      魏可孤一愣,顿时便想起天一教那支队伍来。“你找他们做什么?”
      殷低声道:“他们带走了我一位朋友,我得把他找回来。”
      魏可孤双眼一眯,思索了一会儿,道:“你那位朋友只怕也不是人罢。”
      殷轻轻点头。
      天一教教主的法驾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原来就是为了他们而来么?这样的话,倒令他更生出几分好奇心来。这小鬼和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居然能让远在京城的天一教主跋山涉水的赶来,带走其中一个又有什么缘故?
      魏可孤想了想,笑道:“那你待怎的?想救你那位朋友?”
      殷叹道:“不是。他……不是被他们抓走,是自愿随他们走的。我只想劝他回来。”
      魏可孤摇头笑叹,“小鬼,你要找的,不用说就是天一教的人。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同他们作对的好。那天一教主——虽说我是不信他有什么法力,不过,正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一只小鬼,他伸伸小指头捻死你象捻死只蚂蚁……”
      “可是我已经死啦。”殷不解。
      魏可孤语塞,这才发觉自己用错词句。“……那你也会魂飞魄散的嘛!”
      殷心中一惊。
      千年的孤寂都忍过来了,如果就这样魂飞魄散,那还是有点舍不得的。魏大哥的意思,是叫自己不要和天一教的人接触。但是,如果不把怨魂找回来的话……
      “魏大哥,你不知道。……我那位朋友,怨气很重,我很怕他祸害人间。”
      魏可孤大笑。
      “……”
      “小鬼,你只不过一只鬼,替人间担什么心?要说祸害,当今这世道祸害还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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