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今乐

55、第五十五章 心火

　　因为温柔身体不舒服，立功放心不下她一个人走，打车送她回了老宅。

　　立功额头上的伤让司机都看得心惊，坐在他身旁的温柔却视若无睹。一路上，她始终侧头望向窗外，脸色苍白。

　　一场春雨不期而至，微微雨帘之中，出租车在路口停下，等待绿灯。这时，一辆装满货品的三轮车从车前经过，温柔随意一瞥，就看清了奋力蹬车前行的人。

　　他没穿雨衣，单薄的衣服湿了大片。他前几天刚剪了毛寸，乌黑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短到不能再短，雨珠披在上面，闪着晶莹剔透的光。

　　因为货品装得太多，所以他每蹬一下都拼尽全力、神情专注，就像以前坐在书桌前苦读的模样。

　　温柔不由自主地将手贴在车窗上，他渐渐远去，她再也看不清，说不清是雨下得太大，还是泪水太汹涌。

　　立功闷声闷气地坐在温柔身旁，他担心她着凉，等不及包扎伤口就执意送她回家，可她一路上连一句疼不疼都没问过他。

　　他既生自己的气，也生温柔的气，但到最后，就只剩下对立言的气。

　　回到老宅时，雨下得更大，温柔一下车就跑进了老宅，全然不顾立功。立功交了车费，顶雨进了老宅，途径正堂时，突然听得花丛中一声猫叫。

　　他侧过头，只见绿油油的草叶中，露着一截湿淋淋的白。走近一瞧，竟是一只未足月的小奶猫，眼睛一蓝一白，正可怜兮兮地小声“求救”。

　　立功向来对这些小动什物无感，今天也不知是哪根弦没搭对，他看着这只被母亲遗弃的小猫，心生恻隐，也不管它眼露恐惧、拼命逃跑，随手一抓，就掐住了它的脖子。

　　他拎起它仔细端详，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它吓得叫声都变了，一蓝一灰的眼珠也瞪得格外圆。

　　“好了，别怕了，我不会伤害你的。”立功颇有些自言自语的意思，他抱起小猫，细心擦去了它身上的雨水。

　　小猫触到立功温热的手掌，似乎得到莫名安慰，叫声也逐渐小了，最后竟眯起了眼睛。

　　温柔此刻已换好了衣服，准备去厨房做饭。她见立功抱着小猫走进来，不由一怔。

　　“你在哪里捡的猫？”温柔伸手去摸小猫，立功却将身一侧，避开了温柔的手。

　　“这是我的猫，你别碰。”立功气呼呼地说完，就坐在桌旁，把猫放在桌面上，不停逗它玩。

　　“这猫太小，你抱了它来，不一定养得活。”

　　“你管我？”立功越说越气，捏住小猫的手，也越发用力，吓得小猫不停向后蹬腿。

　　温柔早知立功是什么性子，也不再多言，她急匆匆赶去了厨房，只留给他一个绝情到底的背影。

　　立功见此，轻拍小猫的头，喃喃说道，“人不如猫，就算我为了她头破血流，她也看不见。”

　　温成诗回家后，一见到立功头上的伤，登时变了颜色，她先小心翼翼地为立功消了毒，随后轻轻地贴上了纱布，“还疼不疼？”

　　望着大姑忧心忡忡的目光，立功又是一脸二百五的微笑，“大姑，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你干吗这样担心？”

　　温成诗攥紧了手中的纱布，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怎么就不向立德学学？出国的事你不上心，学校你也不回，你到底想干什么？”

　　小猫此刻已依偎在立功的怀中睡着了，立功轻抚它的额头，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大姑，人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一只猫。”

　　温成诗不由叹了一口气，“立功，你听大姑一句劝，回家去吧，就当为了……我。”

　　立功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温成诗不是第一次苦口婆心地劝他了，此前的他可谓油盐不进、一意孤行，这一次却开始动摇。

　　他也不知这孤注一掷的豪赌，有什么意义。总之，他无论多么努力，也还是得不到她，无论是爱，还是恨。

　　“大姑，立言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

　　温成诗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大概经常跑去木家献殷勤吧。若你二叔还在，见到立言这么辛苦，也不知会有多伤心。”

　　立功闻言，转头看向影壁，目光深邃。就在这时，温柔端着姜汤走进了正堂，她看到温成诗也在，就在温成诗面前放了一碗，也给立功放了一碗。

　　“大姑，喝姜汤驱驱寒。”温柔低声说完，就欲走回厨房，却被温成诗叫住。

　　“你和立功一起回来的？”

　　温柔怔住片刻，轻轻颔首。

　　温成诗端起姜汤，稍一停顿，下一秒竟毫不犹豫地泼向了温柔。

　　“大姑！”立功见此，马上跑向了温柔。

　　温成诗这碗姜汤，一滴也没浪费，全泼在了温柔身上。温柔饶是穿着毛衣，也被烫的不清，她咬紧嘴唇，愣是没出一声。

　　“小柔，你怎样了？”立功扶住温柔的肩膀，不停询问。

　　温成诗面色铁青地说道，“立功，你别管她，她又是如何对你的？你当我眼瞎看不到吗？”

　　立功顾不上听劝，他抓紧了温柔的胳膊，一路拽着她向东院走去。

　　“冤家！”温成诗待立功和温柔走远后，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被立功扔下的小奶猫，兀自伤怀。

　　“让我看看，烫得重不重？”回房后，温立功执意要察看温柔的伤情，温柔仍是百般抗拒。

　　末了，她被他缠得实在烦了，索性脱下毛衣给他看，只见洁白的衬衣上，隐隐有些水印。

　　“你看到了，我没事。”温柔说完，就欲重新穿上毛衣，温立功却上前一步，挽住了她的双臂。

　　“小柔，我知道你生我的气，但我当时只能那么说，你别折磨自己好不好？也别和大姑置气！”

　　温柔眼中水气氤氲，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面对软语温存的温立功，她发不起火来。或者换句话说，她根本没资格对他发火。

　　“立功，你别对我这么好，不值得。”温柔冷冷地说完，就转过身去，飞快套上了毛衣。

　　立功倍感失落地看着温柔，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却意外看到了站在院落之中的立言。也不知立言站了多久，衣服全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

　　在触到立功目光的一刻，立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院。

　　当天晚上，温柔也给立言端了一碗姜汤，立言却一口也没喝，他旁若无人地与立功说说笑笑，就连温成诗都倍感奇怪。

　　四人吃过饭后，温柔独自去厨房洗碗。立功用米汤喂猫，小猫喵喵呜呜地喝，很是有趣。温成诗在旁边看着，表情愉悦。

　　立言倚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新闻联播后，才回了房。事实上，他浑身酸痛，骨节都好似散了架，脚步格外沉重，一步都走不动。强撑着走回房后，他几乎是瘫在了床上，呼吸都有些困难。

　　立言摸摸额头，烫得自己心惊。他挣扎着坐起，正回想感冒药放在哪里，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立言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温柔。她拿着药，被他的目光定在原处，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来。

　　“你别进来，被立功看到了不好。”立言低声说完，就重新躺下，他不想面对温柔，他们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温柔无力地低下头，她是不该进来，她也克制了无数次，但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病倒。

　　“立言，我在街上见到你送货，你不是要和木若兰出国吗？”

　　立言闻言，心中一惊，可在高烧的侵袭下，他许久都想不出应对之策，“我以前不也送过牛奶，这有什么奇怪？”

　　“立言，那我明天陪你一起打工，我不去学校了。”

　　神思倦怠的立言，听到温柔的冲动之语，蓦地睁开了双眼，她坐在了他的身旁，眼中充满期盼。

　　“别说傻话。”立言强撑着坐起，却被温柔轻轻按住了肩膀。

　　“立言，大伯今天找我了，他……不同意我和立功在一起。”温柔不顾立言的挣扎，娓娓道出了心声。

　　立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可是温柔坚毅的目光告诉他，她没骗他。

　　“那又怎样？”立言抓住了温柔的手腕，他仍旧试图推开她，再一次，毫不留情。

　　温柔似乎没听清立言在说什么，兀自说了下去，眼中满怀期盼，“大伯不同意，立功也没办法坚持。我最近也攒了一些钱了，虽然只是九牛一毛，但总还是有希望，我们总不会一辈子欠大伯的恩情……”

　　“温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立言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温柔，他也不知自己何时掐住了温柔的雪颈。

　　她迷惑不解的神情，就像那只被立功捡到的小猫，无辜而娇弱，毫不费力就能得到立功的垂青，却换不来他的任何同情，他甚至从心底痛恨她的无知与愚蠢。

　　“温柔，我们不可能了，早就不可能了。”话一出口，他的心就被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被抛入其中，不停旋转失重，乃至粉身碎骨。

　　温柔终于醒转过来，她也不知自己刚才是着了什么魔，以致口不择言，她真是蠢到家了。

　　“哥，我……我都是胡说，你别在意。”温柔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立言的呼吸越来越重，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放松。

　　“温柔。”立言近乎魔怔，他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将她挣到自己眼前，目不转睛地端详。

　　“立言，你怎么了？”温柔刚欲去触立言的额头，他却出人意料地倚在了她的肩头。

　　“温柔，我太累了，别再逼我，别再让我和大伯、立功作对！我输不起，我就是一个无能的人！

　　我今天拼死拼活地送了一天货，连一分钱都没拿到。我去找老板评理，他喊了三四个人一围过来，我就一声也不敢出。这就是我，卑微怯懦，苟延残喘，不值一提。

　　爷爷的钱，我全交了手术费，你若跟着我，连饭都吃不上。但立功不会让你吃不饱饭，大伯也不会放弃我。你就当为了我，走吧！”

　　他泣不成声地说，她心碎欲裂地听，泪眼相对中，他们都没注意到门外传来的那一声微弱至极的猫叫。

　　立功坐在立言门外，低头看着小白猫在自己失控的手中逐渐失去呼吸，苦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