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锁传奇》湖坨坨

101、第 101 章

　　西厢院，金瑟瑟吃力地将腌好的狍子肉一块块挂到太阳底下的竹篙上，大婶告诉她，只等晒个太阳，去掉外层水气，就可以架到丛树木堆上熏了。
　　顾且蓝穿着根狗墙传统的服饰，宽袖棉布大褂，从屋里出来，将瓦盆里最后两块肉上去。这是一个想怎么淹没就可以随时淹没的男人，此时穿上根狗墙的服饰，就与根狗墙的人无二样了。
　　金瑟瑟满意地看看竹篙上一溜儿的腌肉，很得意，说，“手机呢，我拍个照。”
　　这姑娘最近热衷拍照，凡是自己做下的杰活，都得留下一个印迹。
　　比如跟大婶学了刺绣，虽然一朵莲花被她扎出个四不像，鸳鸯看着像草鸡，大婶乐了好几天，但她个人很满意，硬是拿着顾且蓝的手机横拍竖拍照了好几下。
　　好歹这是她的处女绣不是？
　　眼下的腌肉，也是她的第一次全程制作。她自己的手机落在白沙巷子的家了，当时走得又急又委屈，猫抓鬼抓的，该拿的没拿，不太需要的倒是清了一袋。
　　顾且蓝调整着肉的位置，手空不出来，只说，“在裤袋。”
　　金瑟瑟伸进左边口袋去摸，没有，去摸右边口袋。
　　顾且蓝无奈地笑，“别乱摸。”
　　根狗墙的男人衣服别致，裤袋斜斜向上，手往裤袋一伸，直往腿窝去了。
　　一心拍照的姑娘没那么多旖旎心思，手确实摸到了大大的一团，可心无旁鹜，摸到手机后快速抽回去，换作白莲花，怎么着也得捏几把，调笑几句。
　　顾且蓝幽怨地看着她，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当了纵火犯，不当消防员。
　　金瑟瑟咔嚓咔嚓拍了几张，埋着头自我陶醉欣赏，其实不过就是几坨坨狗屎似的东西。
　　完了，抬头问，“里面有卡吗？”
　　“卡在你的小包内层。”
　　自离开大京都，他家那犟牛似的老头子对他怨尤甚深，时不时打电话，话里话外让他回京，他疲于应付，直接将电话卡给扣了。
　　于是，两个人，一个忘记带了，一个主动扣了，满天下都联系不到他们，几路人马找不到他们，他们如鱼得水，自在快乐，跑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旮旯关起门过日子，做一对只属于彼此的世间最平淡的夫妻。
　　－－－－女人负责美貌如花，男人负责干活养她。
　　金瑟瑟最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当初易恩恩把她劫到双华的农家小院，人生地不熟，她很快就适应了，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后来进京寻父，还是人生地不熟，照样过得不亦乐乎。
　　如今在这尤如桃花源似的小寨，世外的纷扰自动裉去，前婆婆的吵闹，偷和尚的悔怕，身体的骚痒，都成了昨日的事。金瑟瑟甚至希望就在这里天长地久地住下去－－－回去，好多事情她害怕呀。
　　她找卡，她不过是想打个电话给表姐，想想又作罢了。
　　她的豆渣脑壳记不住那一连串的电话号码，至于家里，她知道教授老爸没在，出门第二天，手机卡还没扣出来时，教授通知她们了。
　　可怜的温大流氓谢小将军，还有远在炼狱基地操得死去活的易家小公子，他们在掏心掏肺想念她，千里万里寻找她时，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想的不过是瓦盆里几块腌肉的咸和淡，棉布针脚的细和密。
　　顾且蓝进屋做饭去了，米虫金瑟瑟坐回梅花树下的竹沙发，打开手机里面的游戏。
　　她以前爱玩俄罗斯方块，最近有了进步，爱玩消灭星星－－玩来玩去还是叠方法，王八肉上叠王八壳。
　　东厢大伯前几天接了一笔大订单，给几个出嫁的姑娘打制木椅子。
　　按照根狗墙的传统，每个出嫁的姑娘必要有十二把木椅子。
　　现在，东院边到处都是雪白的松木创花，散发着清淡的香，风吹来时，带出哗哗的响声，带着音乐的质感，中间夹杂着某个笨姑娘的手机传来“OVER”的声音。
　　等专用厨师顾且蓝出来，只见手机放在旁边的矮凳子上，竹沙发里躺着一只懒猫，两只白胖的爪子搭在两边，眼睛闭着，呼吸平稳，面色圆润悱红，嘴角微微上翘，显见梦里的情形令她身心愉悦。
　　顾且蓝不由自主地笑了，将她抱起来，叹气，“哟，可真是个胖宝宝了。”
　　根狗墙虽然名不见经传，可它也是有自己的节日的，狗尾草还有春天呢，流浪狗还有尊严呢。
　　根狗墙最热闹的节目，叫花轿节。
　　根狗墙有个奇怪的习俗，一年一个结婚日，其它日子里结婚都不被祝福。
　　这个日子，就是花轿节。
　　在这一天，根狗墙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气氛热闹起来。
　　结婚的男女忙着结婚的内内外外的事，不结婚的男女不管老的少的，充当着抬轿人，带路人，撒花人，擂鼓人，吹锁呐人，唱词人，等等，无事分配的人，负责跳舞。
　　听东厢大伯大婶热情地介绍根狗墙日渐到来的狂欢节日，顾且蓝微微笑起来，花轿节，好啊，真好啊。
　　缺的可不正是一顶大花轿？
　　一切都是天意。
　　一共三十三顶花轿，三十三新人，在震耳欲聋的吆喝中，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鲜红的花轿，轿里坐着满头花饰的女人，身披彩绸的新郎挑着箩筐走在花轿的旁边，箩筐里，是扎着红绸的猪头，猪腿，扎着红绸的羊头，羊腿。
　　花轿的前后，是腰着所着彩绸的引路人，不是一个，是一群，都是专门挑选出来的精装的未婚青年，别人结婚比自己结婚还带劲，手扬得高，落得重，将带着红花的牛皮大鼓擂得那叫一个响。
　　必须擂得响呀，今日你敢擂人家的瘪鼓，明日人家就敢擂你的瘪鼓。
　　吹锁呐的，必须吹得欢实，腮帮子不疼三天不叫给力。根狗墙特有的结婚曲，被一群锁呐人顶着一根戴着红花的锁呐喊出了狂欢。
　　气氛到了空前的高度，撒花的特别调皮，见人就撒你一脸，看热闹的随着欢快的曲调拉起了手，摆起了屁股。
　　一路长龙，满地欢庆。
　　这时中间的一顶花轿的帘子拉开了，露出满头花枝的金瑟瑟，那神情，真叫一个欢喜。
　　“顾起来，饿不饿？饿不饿？”她举着一个胖胖的大包子，包子中间点着一个红色的点点。还是根狗墙的喜日包。
　　“瑟宝，我不饿，你饿了就吃。”挑着箩筐的顾且蓝，神情也叫一个欢喜。
　　可也太不守规矩了吧？新婚手里的包子是要停轿后分给抬轿人食用的，你现在吃了，别人吃什么？
　　不知道这事的金瑟瑟将包子吃了，知道这事的顾且蓝看着他的瑟宝将包子吃了。只要瑟宝高兴，其他都好解决。
　　一大群花轿绕着根狗墙外围的路绕一圈，最后停在根狗墙的中心，新郎们将箩筐中的猪头猪腿和羊头羊腿都拿出来，送到早就等着做全民大宴的人们。
　　夜晚根狗墙的花轿节是整个节日的最高潮，满场的烟花，满场的彩绸，直径好几米大的篝火，新郎新娘们围着火堆跳舞，满头白发却还戴着彩绸的老人站在高高的土包上唱根狗墙特有的祝福歌。
　　祝福家庭，祝福生命，祝福丰收。
　　苍老喜悦的歌声传到了某个西厢小院。
　　小院里的房，在此时此刻，叫做洞房。
　　小院里的天，在此时此刻，叫做春天。
　　金瑟瑟身上的那套多个布扣的服饰，已被某只新郎行云流水地解开。
　　花轿节所有的一切都不算最高潮，只有这个时刻，才是。
　　人生的高潮，幸福的高潮。

　　崔浩海手里拎着相机，一路兴致勃勃，这里咔嚓一张，那里咔嚓一张。这得不承认，这里真是一个独特的地方。
　　他是在听了别人的滔滔不绝才来到这里，说这里一个罕见的民族，人美地美民俗更美，到处是灵感，到处是经典，说不定可以摄到一张举世瞩目的作品。
　　这个摄影师口中人美地美的地方，正好叫根狗墙。
　　世上的事，只有更巧，没有最巧。
　　桃花源再隐秘，还有个武陵人瞎蒙进去呢。
　　崔浩海一路就没有放下机照，沿途拍过去，前方，一处古老的小院，一树梅花从低低的青砖墙里伸出来，大有力压红杏出墙之势。
　　崔浩海顺着走到小院的门口，咔嚓咔嚓几张，当他相机拿下，抬眼望去，顿时，愣住了。
　　满树梅花，都不是最耀眼的，满天阳光，也不是最灿烂的，这世上所有的日月精华，全被梅花树下的一个妖精吸去。
　　那个妖精，穿着天青色花枝缠绕的白底棉布民族服装，宽衣宽袖宽裤脚，像一只宋代官窑密制的青花瓷，时有梅花落在肩膀，成为盛开或者凋零的点缀。
　　耳边发间，戴着一朵细小的梅花，有点歪，却是以开得最盛的姿势，眉眼间一点没变，还是那只妖精，风流尽显，媚态自生，韵致天成。
　　她什么也没有做，静静地靠着斑驳的梅花树干，手捧着一本书，袖子滑下去，露出一截被碧玉手镯圈住的皓腕，手镯丰腴，皓腕丰腴。书看得认真，眼睛轻眨，睫毛轻飞，红唇偶尔开合，可怎么看都像一副静态的油图，却生生让这树开得热烈的梅花黯然失色！
　　崔浩海屏住呼吸，后退了一步，然后又后退了一步。
　　然后，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要不要进去坐坐？”
　　崔浩海大吃一惊，回过头来，他看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成了大京都传说的男人，顾且蓝。
　　“瑟宝，有客人了，可以把你新做的坛子肉拿出来了。”
　　他家的瑟宝，已经被东厢大婶洗脑了，做的坛子肉一直放着不吃，说那是一道根狗墙专门待客的菜。
　　可他们哪来的客嘛。
　　没有就逮个呗。
　　所以，以为堪破了大京都最大秘密、随时会被杀人灭口的崔浩海被好客的主人请进了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