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录》子蝉

16、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展昭转过身，正想往监护室走去，却见白玉堂横在自己面前，满面怒容，锁着眉，一双桃花眼冷冷地看着自己，竟令人有些生寒。还没回过神来时，那人已上前一步，手紧紧地拉住自己，砰，肚子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她一个孕妇，居然一个人在外奔波，要是今天没碰到我怎么办？你们展家就是这么对待她的！”

　　展昭捂着小腹，抬起眼，微惊之后又回过神来，想是白玉堂误会自己当真有负哥哥所托，没照顾好怀有身孕的月华，才忿然出手。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骄傲男人，对这世间的正义和年少时的感情竟有着如此纯净的执着。展昭没有作声，只在静默之后，对白玉堂笑了笑，眉弯着，眼里流转的涵义却叫人捉摸不透。

　　白玉堂愣了愣，展昭眉目间强忍着的痛楚神色让涌动着的愤怒的心底滋生出几分不忍，甚至想过去扶住他。手动了动，却终究觉得他这拳挨得不算冤枉，于是别过了头，不去看展昭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去监护室看看她。”声音在回廊里尤其清晰，脚步响起好几声时，白玉堂才匆匆跟上展昭，长而肃静的走廊里，一步步的皮鞋声似踏在人心尖似的，难受得紧，那人的背影也显得有些单薄而落寞。

　　吊瓶和输液管都被黑布包着，展昭撩开看了看，琥珀色的液体正从吊瓶中一点点滴下，顺着细细的胶管，流入丁月华那微青的血管中。静静站到她身旁，床上的人睁开眼，唇角勉强扯了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别担心。”

　　“嗯。”展昭点了点头，心头却似火烧一般，哥哥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想问，可看着丁月华那疲惫而虚弱的病容，不愿此时再刺激到她。话到嘴边，硬改了口：“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带来，医院的饭菜味道不好。”

　　“随便。”丁月华的眼神顿时柔和许多，大学时代的自己常去展家兄弟在学校外租的套房中蹭饭。展昭下厨，味道十分好。那时空气中流淌着的菜香，仿佛蕴涵着鲜活而愉悦的暧昧，撩动了自己。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做的都挺好吃的。”柔柔的一声，心里明白，有些东西已然沉淀，纵然香醇，却不再撞击着自己敏感的心。

　　展昭笑着点点头，见丁月华眼角含着些许睡意，“你休息会儿，我去给你办入院手续。”走出几步又折回来：“把钥匙给我吧，我去拿些东西来。”

　　丁月华点了点头，让展昭将提包拿过来，取出钥匙递与他。放下手，又轻轻合上眼，睡了过去。

　　白玉堂不愿呆在病房里，冷眼看着静静相对的展昭和丁月华，聆听他们之间默契的软语，这一切，令白玉堂心中似有猫乱抓一般难受。突然想起之前和赵祯的预约，不好，竟然放了市长鸽子，忙给市长秘书室打电话说明情况，好在那秘书竟然没有拿腔作调，反倒十分理解：“原来是这样，白总真是好人，您放心吧，赵市长那里我会解释了。”靠着墙，挂上电话，展昭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跟前，转过头，对着那深迥的眸子，静静听着他的嘱托：“白玉堂，能不能麻烦你在这儿守一会儿，我去办入院手续，还要给她做点吃的来。”

　　平和的语调，温热的气息让白玉堂一时忘记了生气，本能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刚想进监护室，却被值班护士拦下。好在展昭办完手续时，护士已将丁月华从监护室移到了单人病房，白玉堂才不至于一直被拒之门外。

　　过了好一会儿，丁月华才重新睁开眼，见白玉堂百无聊赖地坐在身旁，颇吃了一惊：“他让你在这儿守着？”

　　白玉堂笑了笑，嘻嘻哈哈地道：“我也不放心啊，谁叫他那么混账。”

　　丁月华对白玉堂的话不明究里，忍不住问了缘由，看着白玉堂义愤填膺地指责展昭有负其兄所托时，不禁笑了起来：“孩子的事，我和他哥都还没和他说，更别提请他照顾了。再说了，要请也得请个女的，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方便？”月华的目光有些游离，窗外几声鸟鸣让一阵她恍惚：“还是那样……一点没变。”

　　白玉堂眨了眨眼，怔怔地问：“那他哥……。”

　　恍惚终究只有那么一瞬，丁月华闭了闭眼：“被□□的弄走了，已经三天联系不到人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白玉堂睁大了眼，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我怕两家老人着急，也没敢说。”

　　“那你今天去市政府……是去找赵祯了？”白玉堂问道。

　　丁月华抬起眼，微微有些惊愕，从白玉堂这话听来，他似乎是知道展昭和赵祯的事。但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却不得而知。怕说了不该说的话反而伤及展昭，于是不答，只淡淡岔开话：“玉堂，一会儿展昭来了，定会问起他哥的，我怕我和他说，他会更难受，不如你告诉他吧。”

　　白玉堂何等聪明之人，见丁月华对赵祯避而不谈，知她或是为了替展昭保密，或是不喜欢谈及赵祯，也许兼而有之，谁知道呢。可惜自己并不想被岔开，还想知道得更透彻些，于是道：“赵祯这次把丁谓弄下马，这可是明里动了赵老太太的人，虽说是一家子，但老太太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不好拿赵家的人开刀，只好借用下赵祯最在意的展家人了？”见丁月华盯着自己，沉静的病容中竟有几分犀利，于是笑了笑：“不过这事找赵祯大约是没错的。□□委员长是吕夷简明里虽是老太太提拔的，可实心里却是向着赵祯，毕竟老太太的时日有限，这老狐狸左右逢源的本领早就练就得恰到好处。何况赵老太太也不是真心要和儿子抗上，不过是历练历练他。”

　　丁月华淡淡地笑了笑，白玉堂却觉得她笑得有些悠远……甚至是疏离，心底不禁涩涩的一阵怅然。她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展耀两袖清风，若是调查我是一点不怕，不过……你也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哎～不知道赵老太太这次究竟是什么用意，若真如你所说，我倒安心些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对白玉堂笑了笑：“我原也不想去求赵祯，但这事恐怕只有他能帮上忙。你一会儿和展昭说的时候也这么说与他听吧，别让他操心。这人啊，什么都好，可从小到大就一个毛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一个人扛着，好像不知道什么叫累似的。”

　　白玉堂想起了自己打展昭的那一拳，当时刻意忽视的笑容竟似突然现在眼前，他的眉头还因疼痛而微蹙，可眼里却流出温柔的笑意，没有一丝怒气。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要这样？白玉堂苦笑了一下，原来自己已无法忽视他的任何一个神情，那人竟不知不觉地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注意。

　　快五点时，展昭才提着保温桶来了，还带了些毛巾、日常用品一类。白玉堂好奇地走上前，忍不住抢先将盖打开，热腾腾的香气顿时萦饶着面庞，溢进心底，也溢满病房。里面有好几层，一碟青菜炒猪肝，一个文蛤蒸蛋，还有一锅砂豆鲫鱼汤。

　　丁月华坐起身，啧啧赞叹：“好香啊，昭哥，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瞧了瞧菜式，都是孕妇适合吃的菜，哎～，还是那么细心啊。

　　展昭一边舀饭一边笑道：“嫂子取笑了。”又变法宝似的拿出个圆滚滚的东西：“我还买了些蜜柚，给你剥开一个放盘里，饭后两小时再吃。”

　　白玉堂在一旁十分文雅地咳嗽，掩饰自己偷偷咽口水的尴尬，这香气，实在诱人得紧，把肚子里的饿虫全勾起来了。丁月华瞥了他一眼，暗自将他的演技狠狠鄙视了番，眯着眼笑道：“馋了吧？反正我也吃不了这么多，这还有几个碗，我给你舀点。”

　　和孕妇分吃一锅，着实不怎么光彩，白玉堂连连摇头，展昭瞧得明白，于是道：“本来就多做了些，正是想着你难得叫外卖，我是吃了来的，你也别客气了。”说着拿起碗，给白玉堂添饭布菜。

　　“呵呵，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玉堂接过碗，舀了勺蒸蛋，配着泡菜粒和绍子料吃，鲜味中带着清香味，脆生生的泡萝卜和着嫩滑浓郁的蛋，不仅口感极佳，而且味道很是特别。于是忍不住借菜撒“疯”，深情款款：“太好吃了，展昭，我可娶定你了，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啊。”

　　“这是我专门查阅的孕妇菜谱，用在你身上虽然浪费了点，不过你想吃也是可以的。”展昭见白玉堂一脸风流公子的多情模样，忍不住实话实说，在白玉堂面色渐渐由青转红的时候，弯起眉梢眼角，含着诚恳的笑意：“会仙楼的特级大厨听说还未婚，你娶他比较合适。”

　　脑中顿时涌现会仙楼那位特级厨师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滑稽模样，白玉堂大倒胃口，黑着脸将碗放下，想要绝食抗议。可转念一想，既然面子已丢光，不如捞足里子，于是又端起碗，毫不拘束地大嚼起来。这情景，让丁月华在一旁窃笑不已，就连满腹心事的展昭也不禁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