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季夏薇安

83、82我们，还是算了吧

　　之后的几天时间，白天我基本闭门不出（实在是受不了日渐浓烈的炎热）；而晚上，则跟着萧进一起出门散散步、透透气、消消暑。

　　两个人并排走在火车站里的铁轨上，试图保持自身的平衡，并尽量影响着对方，令其比自己先从铁轨上跌落下来。这个游戏我们玩过很多次，我几乎保持着全胜不败的战绩。倒不是因为我太厉害，而是因为萧进实在太弱，每次走不出20米，就会自己掉落下去，根本用不着我去影响。而他喜欢陪着我玩这个游戏的初衷，则是在他自己掉落之后，可以心无旁骛地来影响我，令我分心。在这一方面，他同样几乎保持着全胜不败的战绩。

　　只是今晚，气氛跟以往有了那么一些不同。

　　“怎么，你今天不高兴么？闷闷的？”萧进问我。

　　“很明显么？我还以为我至少可以隐藏住一些的。”

　　“算了吧，你向来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就写着什么，让人一看就知道了。干嘛闷闷的？”

　　“明天中考成绩就放榜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呵呵，这回轮到你了？是你太紧张，想太多了啦。”

　　虽然萧进一直在试图宽慰我，可是我怎么可能不紧张？在我看来，中考比高考更残酷的一点就是：这是我人生中经历的第一次大考，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可循；而且它的理想志愿是唯一的，最好的学校只有一所，并不会像高考那样，可以进行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甚至第三志愿的选择。

　　“萧进。”我自己从铁轨上掉落了下来之后，出声叫住了他。

　　“嗯？干嘛？”

　　“……，没干嘛。就是突然想叫你一下。”

　　“呃，你每次都是这样，叫完别人又说不出事情来。”

　　“……”

　　其实，我是想说：“即使放榜之后我考不上市一中，我们也在一起好不好？”可是，最后，我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分数不是还没有公布的嘛，也许奇迹会发生呢？

　　“我送你回家吧。”

　　“嗯，好啊。”

　　然后，两个人都闷闷地打道回府。我想，我的情绪还是影响到他了。

　　第二天，我在沙发上坐着，将话筒拿起又放下，反复折腾了好几次，才终于决定按下那一串查阅分数的号码。我爸我妈在另外一张沙发上坐着，全神贯注地在关注着我这边打电话的情景。在我神色如常地放下电话之后，我妈立即走过来拿起我记录分数的本子，问我道：“怎么样？分数是多少？”

　　“492分。”

　　“那单科的呢？”

　　“全记在纸上了，你们自己看吧。”

　　“那这个分数是好还是不好啊？”我妈对这个分数完全没有概念。

　　“超过了县中录取线的一大截，但是够不到市一中的录取线。”我仍是神色如常地回答着我妈，内心却一片凄凉。

　　“加上你的体育成绩这些附加分了么？”

　　“嗯，全加了之后，也还是差了19分。”我的体育中考成绩是满分。

　　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奇迹的发生。奇迹如果那么容易发生，那还是奇迹么？就好像，我后来知道，韩旭涛和蒋茜茜还是考到了不同的学校一样。这个世界上，平常才是主题。

　　“呃，没关系，考上市一中的人，毕竟是少数，你们班也没几个同学能够考得上的嘛。至少我们超过县中录取线的一大截了啊。”我爸看到我妈的脸有些拉下了，又看到我在尽力忍住抽泣，就在旁边打圆场。

　　“我先进去了。”说完之后，我就进了房间，并把房门也锁上了。

　　是啊，奇迹不会发生，我也早有预见，可是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呢？难过到，眼泪止都止不住地一直往下掉，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

　　超过县中一大截又有什么用？我想考的从来都不是县中。

　　或许是我的努力有限，或许是我的方法欠妥，又或许是我的天赋只能到这里了，总之，对我而言，我的中考是失败了，却并不是考砸。拿到答案的那天，也就是估分的时候，我就已经全部看过试卷。除了文科里答题方式的不同，理科试卷里我写错的地方，都是自己平时就抓得不牢的知识点，向来易错。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一题是因为粗心大意而造成的。

　　是我自己能力不够，怨不得别人。

　　整整三年的努力和付出，在这一刻，也终有回报，虽然这个回报并不能够载着我的理想，带我去到我想去的地方。

　　可是，至少，它是我亲手交给自己的一份答卷。对这份答卷我用了心、努了力，就已是无憾，难道不是么？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无变数可言。

　　所以我已经三天没有出门，虽然每天的作息都和平日放假时一样：上午赖床赖到自然醒，下午窝在家里看电视，晚上窝在房间里听音乐。

　　到了第四天傍晚，我爸终于忍不住，向我建议道：“羽婕，你要不出去走一下吧？呆在家里多闷啊，外面也比家里凉快一些啊？”

　　“哦。”于是我只好走出去散步，顺便避免我爸我妈的担心。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到了我姐家的院门口。我停住脚步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朝家属区里走了进去。

　　“你打电话查分数了么？”我姐在她的房间问我道。

　　“嗯，查过了。”

　　“怎么样？”

　　“没过市一中的录取线，差了19分，实在是太多了。”

　　“我也是，没过县中的录取线。”

　　“所以你会留在二中读高中，还是择校读县中？”

　　“不知道，我现在不想去想这些。总之到开学时，一切都有定论了。”

　　“是啊，我们已经做完了我们能做的事情。剩下的，轮到我们的父母做选择了。”

　　“可惜并不是每一个家庭都有选择的权力。”

　　“所以我现在也不想去想这些。”

　　“要不要出去走走？我在家呆了三天，被我爸赶出来的。他们之前只会担心我玩得太过，我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赶着我出来散心的。”我建议。

　　“嗯，去逛逛也好，我也蛮久没散步了。走吧。”

　　于是，我跟着我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着，几乎走遍了半个县城的主城区，一直到迎面走过来几个熟悉的身影。

　　“嘿，好巧，你们这是要去哪？”萧进从他的朋友中向我俩走了过来，问我道。我之前几乎没有碰到过他跟他的朋友走在一起，所以他身旁的那群人我并不认识。

　　“呃，我们随便逛一下，没有具体的目的地。”我勉强给了他一个微笑。

　　“那介不介意我跟着你们一起随便逛一下？”他对我说着，却望向了我姐。

　　“哦，我们也出来蛮久了，你们逛吧，我先回家了。”我姐知趣地提出退场。

　　“不用，一起走好了。”我伸出手去拉我姐，并不想她先行离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潜意识里害怕着什么一样。

　　“算了，我一会儿去找林智杰，你们慢慢聊嘛。总之我不给你当电灯泡，你也别来当我的电灯泡，嗯？”我姐随便找了一个借口，然后就自己先走开了。

　　“你们先走吧，我今晚不跟你们过去了。”萧进也在跟他的那几个朋友交代着。

　　那几个男生笑眯眯地看了我好几眼，才拍了拍萧进的肩膀，也一起走开了。

　　“走吧，轮到我们俩了。你想去哪里转转的？”终于只剩下我和萧进，然后他开口问我道。

　　“呃，随便，哪里都差不多。就去火车站吧，离我家也近。”

　　于是，我跟着萧进，双双朝火车站的方向走去。

　　“听说你们中考成绩已经公布了。”

　　“你听谁说的？”

　　“呃，蒋浩啊，他今年也参加中考了啊。”

　　“哦，我忘记了。是的，已经公布三四天了。”

　　“那个，你考得怎么样？”

　　“呃，你猜猜看？”

　　“呵呵，我不敢乱猜。”

　　“你这么说，说明你其实已经猜到了。”

　　“是考得不好？”

　　“考得挺好的。”

　　我听到萧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就是，还没到市一中的录取线。”

　　然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一直沉默地往前走着，直到走进了火车站，又一次走在铁轨间。

　　“这个就是你这几天一直闭门不出的原因吧？”

　　“倒也不全是。你也没有来找我啊。”

　　“我来找你，你也不一定会出门的啊。”

　　“你又没有试过，你怎么会知道！”我随口应了他一句。

　　“谁说没有？寒假的时候我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说不出来，就是不出来，任凭我怎么叫，你都窝在家里。你拿定主意的事情，别人再怎么劝说，有用么？你听过我的话么？”他的口气出乎意料地变得不耐烦，一副心浮气躁的样子，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什么意思？”我被他突然的转变愣住，有些发蒙。

　　“就是你从来不会听取别人的意见咯。”这句话似乎被他忍受了很久，今天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一样。

　　“萧进，只是说到我没有出门，你那么激动干嘛？我不出门，就得罪别人了？扫了你的兴，就是我的错了？”我觉得他完全不可理喻。

　　“我没这样说过。”

　　“可是你明明就是这个意思！”

　　“你从哪句话听出我是这个意思的？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别总是那么自以为是，胡乱揣测别人的意思！”今晚的萧进很不正常。

　　“我自以为是？你认识了我一年，然后就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么？原来这才是你的心声，我今天总算是看出来了。”我气得心痛。

　　“你看你是不是又在胡乱揣测别人的意思了？我说了我没这样想过。”他的口气软了下来。

　　“你明明刚刚才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不承认了？”可是我却已经被点燃了导火线。

　　“我口无遮拦，说错话了，可以了吧？”

　　“怕不是，应该说是你终于说出了你自己的真实心声才对吧？”

　　“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想跟你吵。”

　　“我的心情好不好，并不影响我对你说话内容的判断！”

　　“羽婕，我们不要再这样吵下去了好不好？我怕我会做出什么令我今后会后悔的决定。”

　　“哼！不管你今后会不会后悔，你说的这一句话，至少说明那个决定已经在你的心里很久了。如果是这样，你不怕你现在不说，今后也会后悔么？”我冷笑着回了他。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堪，索性走上前去一个人呆着，留我自己慢慢地跟在后面。

　　怎么又弄成了这样子？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一路上两个人都在争吵些什么？这些无谓的争吵，有意义么？可是，气氛僵持至此，已经无法挽回。

　　我曾考虑过无论中考的结果如何，都将不管不顾地答应跟萧进在一起。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正准备将它付诸行动，变成现实。可是现在，我却犹豫了。我说过，有时决定只在毫厘之间，然而世界已经是另外的一番模样。

　　这个夏天的夜晚，有凉爽的风吹过，吹过铁路边的草丛，吹过农田旁的水塘，吹过满塘的荷花，带来扑鼻的清香。即使没有月亮，抬头仍旧能够看到满天的繁星，和不远处城区里的那片灯火相互辉映着，相得益彰。

　　一列晚班的火车拉着货物“况且、况且”地迎面向我们驶来，不时发出“呜——呜——”的鸣笛声。好吧，就是它吧。

　　我决定把我的“决定”交由它来完成，就像当年我将决定交由一枚硬币来抉择一样。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竟然是九！竟然是单数！

　　当这列火车缓缓驶过了我的身边，如果当时你站在我的对面，那么你一定可以看到我惊惶无比的脸庞。

　　是的，九是单数，所以，我的决定应该是：遵从我很早以前就给自己定下的条件——考上了市一中，就和萧进在一起。

　　我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可是这列火车已经帮我做出了决定，而我要做的，只是执行而已。

　　然而为什么，我的心好痛，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命地揪扯着，蹂躏了一遍又一遍，痛得我只好原地蹲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走那边吧，这边不安全。你怎么了？不舒服么？”萧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回了头，走到了我的身边，向我问道。

　　“萧进，我们，还是算了吧。”似乎是过了一个世纪般的长久，我终于听到了自己深深吸气之后发出的声音。是啊，总该是要宣布决定的。

　　“你，确定么？”他的声音变得沙哑，里面带着满满的不可思议，却又像是理所当然，全然不是平时的模样。

　　“嗯，说过的话，就不能食言啊。”我狠下心，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

　　“不会后悔么？”这句话几乎是颤抖着说出来的。

　　“不知道，或许将来会吧。可是现在不说，将来也会后悔的啊。”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两全的答案，不是么？

　　“……”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用沉默代替的回答。在此之后，他的脚步开始加快，并最终狠狠地将我甩在了身后。

　　我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走了几步之后，会在前方等着我。可是，直到我走到了前方，直到我走出了火车站，直到我一个人走回了家，我都没再看到他的身影。这一次，他是真的，走在了我的前面，并且消失在我的面前。

　　有些人，吵了无数次架，说了无数次分手，可是他们最终没有分成，比如我姐和林智杰。

　　有些人，只吵过几次架，说了一次“算了吧”，就绝交了，比如我和萧进。

　　我曾期待过奇迹的发生，可是没有。

　　我曾期待过成为萧进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可是，最后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