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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 1.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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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仓遥一直记得,那个晨曦微露的早上,当自己睁开眼,伸手拨了拨拂到枕上的窗帘后再转过脸,床边木桩子一样的三井寿是怎样一张惊慌失措的事后脸。
裸/露的上半身肤色白皙匀净,肌肉线条分明。他拽着牛仔裤的裤腰,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有一对很深的双眼皮,惊愕的表情令他原本有些阴鸷的面庞回复了几分孩子气。
遥从被子里伸出嫩藕般的胳膊,咯咯地笑:“这是我住的地方啊。”
三井寿拨弄着中分长发,茫然四顾,然后,喉咙咕咚一下,一滴冷汗也随之顺着额角滴落。
“我怎么会在这里?!”
没有正面回答他。遥歪着脑袋,问道:“昨天是第一次喝酒吗三井首领?”
仿佛才感受到脑仁剧痛,三井皱着眉捂住脑壳。
遥继续笑,仿佛自己才是趁着对方酒醉得逞的恶人。
三井和她对视几秒钟后移开目光,咂了下嘴,虽然对昨晚或者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毫无印象,还是挺直了脊梁,故作淡定地、非常大气地说了一句:“那个,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然后他迅速穿好衣服离开了,背影几乎是仓皇奔逃的架势。
听到关门的咔嗒声后,遥缓缓坐起身,一头蓬松的卷发垂在裸/露的后背。她眯着眼看着隔着窗帘倾泻进来的晨光,良久,怅然地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好少年呢。
……
浅仓遥成了三井寿理所当然的女朋友。当三井寿再次对众人介绍她时,用了“我马子”这样的字眼。
堀田等人来不及扶起掉了的下巴,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位几个月前入伙的小跟班、如今的“首领夫人”。
遥踮起脚搭着三井的肩依然咯咯地笑,对于德男几人的惊异照单全收。毕竟,她自己也是想不到的。
几个月前她无意间卷入两帮不良的大混战里挂了彩,本着“不祸及无辜”原则,三井寿好心地扔了条干净手帕过来让她包扎一下膝盖的伤。可惜正赶上她心情糟透,毫不客气地扔了回去:“谁要你这种雌雄难辨的家伙用过的东西!”
“你说什么?”当时堀田卷起袖子磨拳霍霍。
被她言语奚落的本尊却毫无动静,一张血迹斑斑的脸陷在巷口背光处的阴影里。
许久,他扬起一边的嘴角,自以为很帅气地捋了把头发,痞笑着说道:“喂,跟我们混不?”
这个跌坐在巷子里的垃圾桶旁,翻开的书包里撒落一地的香烟和其他各种不明液体的女生,似乎怎么也不可能抱起书包站起来理直气壮义正辞严地以“不良死开!我可是要去上学的好学生”为由拒绝的。
于是,她只是把胳膊搭在额前,挡了挡亮光,眯眼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位被其他人奉为首领的家伙。
短了一大截的校服罩在白T恤外,双手插兜,居高临下地与她对视着。中分发垂在颈子旁,虽然是笑着,看她的眼神阴鸷狠戾,好像她一个不小心拒绝了就会被他捏死。
但她觉得谁捏死谁还不一定。刚才已经充分见识到了这位首领的战斗力,基本是“嘴炮我来,真刀实枪你们去”的节奏。
遥仰着头,与他对视许久,轻蔑地笑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着:少年你装什么坏人呢,真正的坏人我早就见过了。
***
遥打架很拼命,往往三井刚刚一声令下,她就冲了上去,比堀田他们还要积极。向着对手踢抓蹭踹咬,无所不用其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对全世界的恶意。
出道架的时候把堀田等人惊呆了。
遥把从对手腕上捋下的表扔到三井他们面前,唾了一口,齿缝里渗出血来。
对手捂着被她咬得半残的手腕惊慌逃窜。
三井的眉毛不为人知地拧了一下,表情却是微笑着,说出的话也是:“干得很好嘛,浅仓。”
“不过——”他背转身去,带起一阵风,“以后这种事,还是让德男他们来就行了。”
“看不起我?”这是遥的第一反应。
之后几次不顾三井劝阻冲在第一线后,三井也不再阻止她了。
这个世界欠我的,我要一一讨还。
浅仓遥不是为了三井寿才加入不良集团的。
拳头擂在□□上的触觉,双脚踩得骨骼咯吱作响的畅快,还有受到攻击的人痛苦和扭曲的表情,有没有,让自己身心曾经承受的痛楚减轻一点?
遥并不知道。
每当战役结束,气喘吁吁地抱膝蹲坐在一旁,皮肤肌肉的疼痛之下,是心头涌上的无尽的……空虚。
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
三井寿永远走在不良集团的最前面,她所能看到的最多的,只是他的背影,数人跟随拥护,却依然显得形单影只的背影。
堀田算是整个集团的头号执行者,唯三井之令是从。
某个叫铁男的,不属于这个集团,却与之关系密切。
比起三井那种令遥一眼看穿的伪装的坚硬,他是真硬汉。
遥第一次感受到三井寿颓废桀骜的坚硬外表下的落寞,就是集团邀铁男出手相助的那一次。
“湘北高中篮球队?”铁男靠在护栏叼着烟重复道。
“啊。”三井漫不经心地应着。不远处,打篮球的少年活跃的身影映入眼中。
三井转过头去看海景。
“你是认真的吗三井?”
遥所站立的方向,视线投过去的瞬间,与三井眼底的阴郁相碰了。但只是一瞬,三井咧开嘴,三颗缺齿触目惊心,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嚣着:“我要摧垮它!”
凄厉的喊声盘旋在海滩上空。遥突然觉得不寒而栗。
回去的途中三井的脸一直掩在半长的头发里,自顾自地朝前走。堀田不明所以地亦步亦趋,与他保持着半步的刚刚好的距离。
“阿三是怎么了?”村上大大咧咧问着。
堀田没说话。
关双手罩在脑后,随意地说了一句:“应该是在想挑衅篮球队的计策吧。”
遥落在关身后半步处,看到的依然是三井勾着头大步走路的背影。
然后,那头抬了起来,身子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道旁聊天闲磕牙的两人挥拳相向。
“……”
众人都怔住了。
被打懵的无辜路人捂着脸颊,也怔怔地看着面前满眼阴鸷的不良少年。
“你说什么呢刚才?啊?!”揪住路人甲的衣领,不依不饶。双目中的火焰似乎要把对方烧融烤焦。
“阿三!”
“三井!”
都不知道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本着不良的良心,堀田等人冲上去劝。
“说啊!”
路人甲视界中瞪大的双眼里血丝满布,大有“不说出来你别想活命”的架势。
冷汗淋漓而下,从被勒得快喘不过气的喉咙里蹦出几个字:“我说……邻班那个……前田家的……私生女……”
“嗖”地一下,路人甲飞了出去,后脊梁重重地撞到路灯柱。
“你他妈再说一遍!”
路人乙跑上前去查看伤情,哭丧着脸求饶:“是你让他说的啊。”
“三井!”堀田拦住又要出拳的人,“你这是怎么了?”
“看他不顺眼!”
三井看了他一眼,放开拳头,皱着眉道。
“几天后还有场恶仗呢,省点劲吧。”
一直走在后头的铁男悠悠地开口道。
“呿!”三井唾了一口,再次捋了把头发,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大部队继续前移,遥也跟上步伐。
很多年后,遥才知道,那天三井那场牵扯路人的莫名盛怒的关键词。
前田。(maeda)
私生女。
彼时她只是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几天后的那场恶战,等待着去到湘北那个他生长学习的地方。
***
离那场战役还有三天的时候,浅仓遥的身份变成了“三井寿的马子”,并且被他一本正经地嘱咐“那天你不用过来了”。
她把手中的空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吼道:“为什么?看不起我?!”
铁男哈哈笑起来:“这是三井对自己女人的保护,不懂吗?”
三井皱眉:“篮球队各个人高马大,你能做什么?”
“□□啊。”遥毫不犹豫地接口道。
“……”
沉默了一会儿,村上他们捂着肚子憋笑。
三井的脸色依然阴沉:“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说完丢下一张纸币起身:“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铁男依然维持着大字型仰坐在卡座,目送着三井的背影消失在MISS BAR的门口,然后,转头淡声对遥说道:“是想去打架,还是想去围观?”
遥静静地看着新上的调味酒橙红的色彩,晃了晃玻璃杯,坦然道:“啊不愧是铁男说的没错。是想去围观篮球队的帅哥来着。”
是想去看看他学习生活的地方。
辍学已久的遥,仅仅是这样想着。
铁男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会儿,拽过椅背上的外套披上。
“星期四下午四点半,湘北高中校门口,不见不散,别迟到了。”
“……是!”遥兴奋地应道。
……
然而,当星期四下午,浅仓遥一身短打装扮还自以为很帅气地戴了个棒球帽出现在湘北高中校门口时,并没有如愿地见到铁男他们。
她探身去看校舍上方的时钟。
等到五点整。
再也耐不下性子,自顾自地迈进校门。
“喂!”一把拽住一个中等身材的男生,“篮球馆在哪里?”
男生样貌温和,挑了挑眉看着她,眸光突然锐利起来。
遥觉得掌中的手臂肌肉很是结实,微微有点怵。
“哦,篮球馆啊……”
“洋平你个大闲人,又在躲懒了吗?”后头突然蹿出三个人,黄毛,小胡子,还有个不倒翁,各个脸上伤痕累累。
遥吓了一跳。
“今天可是闭门思过日的第一天!”黄毛他们簇拥着被叫做“洋平”的男生扬长而去。
“……”
遥是出于好奇跟着几个大腿舞女生后头走近篮球馆方向的。
但是,歪打正着了。
歪打正着的遥还在诧异为何面前一派宁静祥和,队员的训练有条不紊,一点也不像大祸临头的样子。
然后,视线里便跃入了一个身影。
“……让开!”
为了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遥粗声大气地撞开挡在面前的大腿女之一。
“干嘛啦!”大腿女也不甘示弱,推搡着这位挡住她观赏流川枫最佳视野的外校女。
“Nice shoot!三井前辈!”
被她挡在背后的女生各种撕抓摸拉拽都没有感觉了。遥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个高高跃起后轻盈得像飞一样的身影,而他手中的篮球,也随着他飞翔的动作,应声入网。
最初,她骗自己一定只是看起来长得像而已,三井明明是中分长发。
然而,当篮球队的其他队员纷纷上前来赞叹他射球精准,口中称呼不一,却清清楚楚地喊着“三井”这样的字眼的时候,她浑身骤然冰冷。
大腿女终于在她身边扒拉开一条缝,刚要挤过来,就被她像要吃人一样的眼神煞到。
双手已经无法攥成拳了,她一摇三晃地转身,走下台阶。
那个笑容明净清澈、与队友们谈笑风生的人,是三井寿。
那个眼神阴鸷狠戾叫嚣着要摧垮篮球队的三井寿。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遥回身再次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篮球馆门口。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刚才那样开怀大笑才是他、才该是他最真实的样子啊。
她捂住心口,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湘北高中。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铁男!”
遥一掌拍在被问话人的摩托后座,吼道。
“哦……”铁男淡定地回答,“就你看到的那么回事。”
“……我是问为什么告诉我错误的约架时间!你们是星期三去的不是吗!”
“这很重要?”铁男乜了她一眼。
“还有阿寿他为什么会在篮球队?简直在开国际玩笑啊!德男呢,德男他们知道吗……阿龙他们也知道吗……”
“放弃吧浅仓。”铁男倚在护栏,仰头向天吐了个烟圈。
遥的话卡在喉咙里。
“放弃吧浅仓……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最初亲密的那几天,她也曾这样一遍遍告诫自己。
看得穿他好少年的本质,却自欺欺人地认为只要现在他们是一伙的、并肩作战的、一起沉沦的,就可以。
直到那个跳跃的身影奔跑在篮球场上,奔跑在无限光明的康庄大道上。
目光坚定沉静,笑容自信明朗。
彼时她被他身后的光芒刺痛了眼睛。
那才是他真实的样子……
而自己,早已残破不堪,肮脏无比。
“呵……”她突然冷笑,“就这样甩下大家自己爬上了岸?”
捋了一把额前的刘海,给了铁男一个决绝的背影:“我绝不会放弃的!”
三井寿对于浅仓遥强势插/入自己脱团后的生活并不反感。
偶尔的,她会去看他们的比赛,每次都带去一大堆补充能量的饮料和食物。篮球队的人对这位出手阔绰的大姐头很是敬畏,她也挺喜欢他的队友们。
那个每次吃掉大部分营养食物的红头发的樱木花道是个活宝。
长得像狐狸一样的流川枫吃相和睡相不同,斯文得很。
敲掉三井三颗牙的宫城良田目光总是随着那位美女经理井上彩子。
大猩猩赤木刚宪队长从来都忽略她的存在,于是副队长木暮公延成了与她交接最多的人。
但是浅仓遥越来越厌倦。
厌倦走在路上的时候,三井突然收到家人的传呼,回复完之后再次告诉她今晚得回家。
厌倦她说起其他兄弟的活动的时候,三井说今天有练习明天有比赛。
厌倦她每次追问明确两人关系的时候,三井顾左右而言他。
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
三井寿高中时代最后的夏天,浅仓遥站在海滩上,身后是烧灼了一整片天空的向晚红霞。
她理了一下被海风拂乱的头发,微笑着说:“我要到东京打工去了。家里现在很困难,我不能吃白饭。”
白衣仔裤的少年有片刻的愣神:“东京?”
她点点头,垂下眼睛,泪痣隐进刘海。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分别了。转身的时候感觉到背后的人似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呵……自己果然是负担一样的存在。就连作为朋友那样待在他身边都不能够。
果然铁男说的没错。
***
“唔,你确定要去吗?”
三年后的浅仓遥已不再是那个内心阴郁晦暗恨不得与全世界为敌的问题少女。
卷发柔顺,穿整洁的打工制服,挎包里规规矩矩地放着工作牌、钱包、身份证,还有数字不菲的存折。
说话的语调也因为长期招呼顾客的缘故,变得高亢清亮。
“当然要去了!不管怎么说是阿寿的成人礼生日啊!”
“三井……可能会带他女朋友来哦。”
铁男对着摩托车后视镜挤着脸上的一颗成人痘。
“……”
一时间遥不知道自己的愣神是因为那句话,还是眼中这位糙汉挤痘子的违和。
沉默了一会儿,她扬起脸,笑容明媚:“那……我当然更要去了!”
……
面前的这位女孩,白色的蝙蝠式衬衫,白皙的皮肤,亮亮的茶色的头发和眼瞳,像只小兔子。
这是遥的第一印象。
小兔子只是对着她轻轻扬了扬嘴角,便自顾自地喝着杯里的果汁。
她在心里轻笑。来酒吧里喝果汁,真是个乖兔宝宝。
阿寿……原来喜欢这种女孩子。
直到身边醉眼朦胧的寿星对着小兔子介绍道:“小松,这是浅仓遥。”
“machan。”
记忆在时空里翻腾,她疑惑地重复了一句。
是了,原来是小松。
就像称呼他“阿三”、“小三”的那些兄弟一样,是姓氏的昵称。既不是麻美麻由也不是正美雅美,而是小“松”下。
当小兔子以去洗手间的名义卸下乖宝宝的伪装,她心里是有几分得意的欢喜的。
是啊,阿寿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循规蹈矩的乖宝宝念念不忘。
能够将他的心捆绑这么多年,面前的女孩,有着异于温顺外表的坚硬和倔强。看向她的眼神,充满厌恶。
她本就该厌恶她的。
三年前那个晚上,浅仓遥把酩酊大醉的三井寿扶回自己租住的地方,一路都在胡言乱语的人反手抱过她的时候,耳畔清清楚楚地响起一声呼唤——
“mach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