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玄冰》翰墨薰香

90、第三章 玄冰飘洒尤逸逸，修罗悲鸣何凄凄（一）

　　且说云进、周汀兰、蓝衣女子三人乘着夜色向沉香阁奔去，沿途只见廊阁林林，飞檐玉柱雕镂精美，极尽浮华。云进不由地心中慨叹：奸臣弄权，盗贼敛财，最苦的却是平民百姓，当真是世道颠覆啊！
　　行得一阵，楼舍渐稀，草木更盛。举目可见一座院落，背倚翠山，青墙合抱，走得近了，才见院中树木参差，高的不足半丈，桠枝光秃，颇为干瘦；高的三丈有余，枝杆扭曲盘结，绿叶细小繁茂，遮遮如盖。有的细如竹篙，翠叶寥寥，迎风摆动；有的枝条低垂，形如杨柳，然树干粗大，全无柳树依依之态；有的树枝朝天，立如尖针，秃秃无叶，却结有粒粒青色果实；就连地上青草也似生得极为诡异，在月光中泛出惨白的光泽。枝叶扶疏中，一座五角楼阁依稀可见，檐下一块金匾高悬，“沉香阁”三字挥金而出，尤为耀目。
　　三人都是心思缜密之人，见院内树木株株怪异无比，不由记起适才贼子所言，皆暗暗忖道：莫非这连武林高手都困得住的沉香阁，玄机就藏在这怪林之中？故只在院门外观望，并不急于进去。
　　这时，阁内灯火微动，一道女子倩影幽幽投在窗上，另一女子捧物紧随，像是个小丫鬟，柔声道：“姑娘，穿上这身喜服吧，吉时快到了。”
　　那道倩影凝驻如雕，不答片语。
　　小丫鬟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姑娘，你就行行好，穿上它吧，不然，俞大爷回来定不会饶了我。”
　　倩影动了一动，寒声道：“你与那些人本就是一伙的，不必在此惺惺作态了。”
　　周汀兰听得一惊：这不是冷若冰的声音吗？转眼看向云进，见他神思微恍，已然按捺不住，正欲握住他手，他却突然纵身奔了进去。
　　云进方一踏入，院中草木立生感应，齐齐抖如筛糠，沙沙声大作。
　　右后方那株矮树，秃枝中忽地生出新芽，眨眼长成长藤，向云进缠去。院外二女未及提醒，云进便已知觉，反手抽出玄冰剑，银光一泻，长藤立时断为两截，枯萎下去，更显干瘦。
　　还未收剑，前方那株怪柳飞速移来，柔软枝条当风扬起，变成粗藤，藤上又生新枝，枝上复生小刺，一节一节，长速奇快，条条穿梭，织结成网。
　　云进长剑当空一挽，剑花陡生，忽上忽下，欲左还右，朵朵幻美，竟是一招“霜凄万树”。初时剑花荡得极大，一朵两朵赫然可数；不久精巧起来，绽如潮海，反将那藤网裹入其中，再想数清，已是千难万难。远远看去，火树银花，竟是副难得一见的奇景。剑光飞流，虽是斑斓璀璨，然而一瞬绽入至极，一瞬又消逝无影，只余那奇异藤网，纷然四散，已成灰烬。
　　忽听头顶异响，抬头一看，那株参天大树枝条乱舞，细叶纷落如雨。当先几片轻轻滑过云进身边，竟然割破衣衫。有一片离他右颊分明还有一寸，却生出一丝锐劲，在颊上留下一道血痕。云进心觉不妙，满天细叶已泼洒而来，片片罡风狂烈，锐劲如刀，俨然成了杀人夺命的暗器。
　　云进长眉微蹙，正欲荡开玄冰剑，忽觉右腕一紧，转眼一看，竟是那矮树复又生出新藤。此时细叶来如箭矢，已近头顶。他无奈气聚左掌，苍然送出一道掌风。满空细叶遇风而转，在半空兀自盘旋不下。枝条频频摆动，细叶簌簌飘落，云进运掌生风，便似托起一张无形气网，细叶坠下，无异于自投罗网。空中细叶越聚越多，树枝几近光秃，透过密结的枝条，那轮圆月光洁如玉。云进五指灵动，寒气自指尖逸出，丝丝缕缕在细叶间缭绕，细叶随之翩转，倾刻结成冰凝，晶莹剔透，盈盈半空，与适才万叶如箭齐发迥然另一番光景。
　　周汀兰瞧得惊喜：师兄那日意兴所至，戏花为乐，不想今日却派上了用场。她却不知，云进这招看似与那日戏花异曲同工，实则大大不同。他右手被缚，面对咫尺危机，脑中忽然浮现戏花一幕，灵光乍现，将玄冰剑第三势“露凝千玉”融入指掌，使将出来，功效出其不意。玄冰剑二十八势，心法先通，剑法方成。练到云进这般境界，剑气已能凭意而生，即便剑不在手，也能挥洒自如。只见他猛一握拳，霎时之间，细叶崩裂如霰。他运劲凝叶，又催劲碎叶，寒气自是通体游走。缠住右腕的长藤不堪寒袭，与细叶一同粉碎。
　　这时间，怪柳不知何时又破土而出，摇身一变，又生刺网，疾速罩来。
　　云进不敢大意，忙向后退去。他灵觉惊人，第二步尚未落下便已生出警兆，步下一转，退到高树下。眼角瞥见一方白影飘然而去，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一片衣角。方才所立之处，青草活了一样，见风就长，变成丝丝细带，利如剑刃。若不是他闪得快，草带割去的，恐怕不是衣角而是双足了。
　　藤网左来，草带右逼。云进无暇多想，长剑倏举，飘逸舞出。一时间剑气翻涌，如大河长江，一泻千里，正是招“涛生云灭”。这一招使到极处，遇山断山，遇石裂石，剑浪所至，万物湮灭。藤网、草带来势虽猛，遭遇这气吞山河的一招，也是须臾之间消散于无形。
　　云进剑势方收，忽见不远处枝朝天长的怪树轻轻一颤，青色果实突然翻卷过来，吐出碗大的白花，花蕊苍青，喷出白色气雾，如水波一样漾了开来。
　　云进急忙屏息，飞指一弹，一道寒气如羽箭离弦，射向花心。那朵白花刷地收拢了去，变成含苞的花蕾，垂下头去，寒气由内而外氤氲而出，聚成一抹云荼，将那花蕾含在其间。蓦然之间，花蕾鼓涨起来，每大一分，寒气也自扩散一分，直至那抹云荼的直径长到六寸来长，花蕾才像泄了气的皮球，迅速干瘪。云雾攒聚，先凝成水汽，而后变成水珠，顺着已无生机的花蕾滑落下去，滴入土中，消失不见。云进十指齐发，空中气雾尘埃皆为他所用，遇指成凝，飞射出去，道道中的。那怪树本是花开不尽，不想云进遥遥在外，使出一招“玉指冰环”，弹指之间，满树白花已然凋零，只剩滴滴答答落水之声，和那未尽消散的淡淡寒气，份外凄迷。
　　忽而异兆又生，云进仰天一望，头顶枝上嫩芽吐出，细叶勃勃生长，转眼密密蓬蓬，又将那方夜幕遮住，宛如当初。只见枝条又动，细叶再次纷坠。望向四周，矮树新容，蔓藤又生；怪柳破土，垂条已成；青草吐芽，离离繁茂；就连刚刚败落的花树，也悄然结出新的果实，粒粒蠢蠢欲动，随时将绽出花来。
　　这些奇花异草怪藤诡树生长之位似乎暗合章法，你攻破其中一方，另一方便来相助；你化解了这一方，第三方又将你缠住；待你制服了第三方，又有第四方迎上；而四方之后，又有五方；五方其后，第一方已然再生。如此循环相生，互为补给，无止无尽，纵使你有通天本领，以一敌五，时间一久，内力消耗大，必难支撑。
　　此时草木齐动，云进身陷险境，不忧反笑，斗心大起，玄冰剑挥洒淋漓，忽而“霜凄万树”，剑花缭乱；忽而“露凝千玉”，冰叶满空；一时“涛生云灭”，覆天翻地；一时“玉指冰环”，射月流星；此刻“晓霁长风”，狂龙矫矫；转眼“云凝愁岭”，玉雪皑皑；使到快意处，“朝坛雾卷”，飘逸俗尘；斗到潇洒时，“冰华澈宇”，涤荡长空。粗旷处狂放决荡，细腻时飘洒清悠。逍遥剑招他随意使来，也是威力无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举手投足无不丝丝入扣，精准绝伦。
　　周汀兰一颗芳心随着云进的翩转飞掠而起伏不定。初时看他应对从容，本也是信心满满，然而奇草异木瞬息万变，抑且列阵严密，滴水不漏，云进则往往险中求胜，不由让人为他捏一把冷汗。想要入阵相助，但这阵法似乎妙合某种天理玄机，周汀兰情急之间窥探不出其中奥妙，唯恐冒然入阵反令云进束手束脚，不能专心应战，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提心观望，喘息也忘。
　　蓝衣女子心无他物，看到此处，心中已明白几分，扬声道：“先天五行，相生相克。堕入生道，永困轮回。”
　　云进心灵智敏，听她一语道破怪阵玄机，当下斗心一冷，神思豁然开朗。这怪阵实则暗合先天五行之术，木主东方，那么方位正东的怪柳必处木行之位，其余四种怪木依照五行相生之理排列。正南矮树居火行之位，西南花树居土行之位，西北青草居金行之位，正北高树居水行之位。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难怪我久攻不下，不想一时大意，竟堕入生道之中。斩了长藤，怪柳来助；破了藤网，高树相帮；摧了细叶，青草骤长；断了草带，毒花齐放；萎了花树，长藤复生。
　　想到此处，他忽地灵机一闪，还剑入鞘，凝神静气，卓立怪阵正中。他这剑芒一收，杀气一敛，草木立时停住生长舞动。长藤由长变短，最后尽数没入枝杆之中；怪柳枝条由粗转细，回复颌首低垂之态；高树粗枝如如不动，细叶温驯服贴，落入空中的兀自回飞，又镶上枝头，潇潇宛转；草带本已张牙舞爪地扬起丈许来高，忽地轻柔委地，悄悄缩回，转眼又是绿草依依，和风轻摆；花树亦将美人之眼悉数闭合，还以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