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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幼时之识(抓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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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想学我的偃术?”
手掌下的发丝柔软蓬松,被压着头的少年一点儿不悦的情绪都没有,睁大了眼睛自下而上地投注了目光。
谢衣和乐无异对视了片刻,少年那双比常人要浅淡些许的琥珀色眼瞳看起来有些呆愣愣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突如其来的话语给惊住了。这么想着,谢衣却是有些坏心眼地加深了面上的笑意,一点都不温柔体贴地又追问了句。
“是也不是?”
这下子乐无异反应过来了,整张脸又一次涨得通红。他在谢衣面前似乎总是比平时要羞涩腼腆的多,颇有种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的拘谨,以至于往日里性格爽朗大气的少年,现在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
谢衣眼底的笑意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书房里有我这些年画的偃甲图谱,你大可看个尽兴。只是我久已不做杀伤性偃甲,那些图谱中,多是船只车辆或者灌溉运输器具,你大约不会喜欢。”
他放下手,推开主厅西手的一扇小门,并没有走进去,而是站在门边侧身看向乐无异。
“怎么,不想过来看看吗?”
“不是!”
乐无异几乎是立刻接上,回答得又响亮又干脆。
脸上还浮着未有褪去的红晕,他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愣是把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抓乱了些。
“我也喜欢的!只要谢伯伯肯教,我就愿意学!”
提到偃甲,乐无异之前来的莫名的羞涩忽然间就消失无踪,琥珀色的眼瞳亮晶晶的,跟着谢衣走进了书房。
他已在纪山、谢衣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见识过谢衣的偃甲房,对那琳琅满目的各式偃甲叹为观止,而如今再次踏入谢衣的书房,仍是无可抑制地左顾右盼,连连发出并无意义的惊叹。
越过谢衣走到书架边,乐无异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颚,对着一架子摞得整整齐齐的偃甲图卷皱着眉犯愁,纠结了一会,又后知后觉地对着自己脑袋懊恼地拍了一巴掌,咧着嘴美滋滋地冲自己面前的一卷伸出手。
“这是……咦,居然还有偃甲锁扣?对了,是谢伯伯的图谱嘛~嗯,让我来看看——好了~”
耳边是乐无异满怀兴奋的自言自语,见他似乎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谢衣也不上前,就在门口处站着,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阳光透过屋顶错层的天窗投射进来,显得柔和而又温暖,光束中可以看见细小的微尘浮起飘动。谢衣的目光不知不觉又温柔了几分,他生性喜静,一个人的静水湖居正是悠然惬意,可大约也是一个人寂寞得久了,见着书房里多了一个上蹿下跳自言自语的身影,居然觉得颇为怀念。
就像是,这里本就应该有这样跳脱的一个人,看图谱的时候不喜欢坐在桌边,或是依靠在架子上,或是斜靠在窗前,或是索性盘腿席地而坐;手边的东西不喜欢摆的太整齐,偃甲零件堆在一角,图谱叠在一角,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散在边上,看到兴头上虽是自己动手敲敲打打;琢磨的时候不喜欢太安静,要不就是随手写写画画,要不就是自言自语,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还总喜欢拉个人过来——
那如同真实发生过的幻觉戛然而止,谢衣回过神,那些微尘依旧在光束中上浮下沉,乐无异也只是盘腿坐在地上研究那副偃甲图谱。
“……”
谢衣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额角,掌心遮挡住他沉郁的目光。
摇摇头,谢衣转身离开。还没走出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乐无异唤了“谢伯伯”的声音。可等他闻声看去,席地而坐颇为不拘小节的少年,面上犹带着些许茫然,就像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出声挽留。
两人对视一瞬,又恢复了之前的姿态。
乐无异已经开始摆弄拆解谢衣放在书架上的偃甲,仔细观察着偃甲的内部构造和外部材料,目光专注,似乎整个心神都扑到了手中的偃甲上。可他偏偏又无法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拆解完一个偃甲,就会抬头看向谢衣的方向,等到确定了谢衣还在,便像是安了心,重又埋头去攻克下一个。
如此往复,谢衣觉得有趣,索性便在窗边案几旁坐下,偶尔在乐无异选择了他恶趣味发作时候做的偃甲后出个声,提示他应该重点观察哪些地方。
一时间,倒也是和乐融融。
“谢伯伯,我见过你给团子他们做的竹笋包子号了,真厉害!用鲲鹏当做竹笋包子号的驱动力,让它能够在水里游也能在天上飞,这主意太棒了,谢伯伯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倒并非是我的主意,当初制作竹笋包子号时,叶海屡有新意,我也受益匪浅。”
“叶海?喔对了,就是团子他们口中那个很厉害的前团长大人,说起来,团子他们还给了我们一样前团长的东西,说是给我们当做信物,那样谢伯伯见到了我们就会相信我们不是坏人了。”
“前——团长?呵,他素来任性惯了,只留下一句话说是要去绘制《山河图录》,便丢下团子他们跑得无影无踪。我与他多次约见,可十次里有九次失约,便是十二年前长安的那一次,也是迟来了十数日——真是不知他绘的图志,能有几分可信。”
谢衣百年间素来深居简出,鲜少与人交流,朋友更是连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叶海以他的厚脸皮和自来熟,成为了其中与谢衣关系最好的一位。
自然,也是最头疼的一位。
“他还欠我十斤乌金、二十两连金泥、五十根毕方翎……也难怪躲着不肯见人。”
“啊?”
听到了信息量略大的一句话,乐无异猛地一抬头,手跟着一抖,手背随即附上一层温热,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将他原本偏离了的动作引导归位。
乐无异只觉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先前的动作一起,先是偏离预计地一空,再是回归后的咚一声。
“是我疏忽,拆解偃甲时不应与你说话分神。”
谢衣收回手,可刚才那薄薄的温度仍残留在乐无异的手背。
乐无异这次脸上倒是没红,偏偏露出发鬓的耳朵尖红得快要透明,他死命地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膛里,目光死死钉在自己的手背上。
听到谢衣的话,乐无异以他前十六年生涯中从没有过的机敏聪慧,第一时间挖掘出埋藏在字里行间中的“我先走了你在这里慢慢看”的潜台词,并迅速在谢伯伯的图谱和谢伯伯之间做出了选择。
“不是、没有。”
乐无异果断选择了男神。
他放下之前还爱不释手的偃甲,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抬头直视谢衣,目光之炯炯,让谢衣都出现了一瞬间的茫然。
“谢伯伯,我们再多聊一会吧,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谢伯伯您说呢!”
“……好。”
谢衣不知为何犹豫了下,自觉被乐无异那股子郑重其事的态度带进沟里后,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
琢磨琢磨,他又有些失笑。
乐无异也跟着傻乐起来,笑着笑着,他终于回过味,把之前谢衣不经意提及的事情串联起来,登时就是激动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十二年前、长安、偃甲——原来、原来那个人……”
“无异,别急,慢慢说。”
即便是谢衣,也无法从那一团杂乱无章的信息里获取乐无异想要表达的事物。
而给乐无异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初见,与他而言,却也不过是百年时光中偶有发生的意外,只作寻常。
“谢伯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偃术吗?”
乐无异伸手拉住了谢衣的袖摆,笑容灿烂得止都止不住。
“我小时候身体弱,老爹便让我随他学些剑术,可我并不喜欢练剑,常常被教训到哭着跑出门。有一天,我就那么提着断了的木剑在街上边走边哭,一转弯,遇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大哥哥,他问我为什么哭,还拿出偃甲鸟来哄我不要哭,他和我说了很多话,我那时候年纪小,大多听不太懂,不过有几句却是始终记得。”
谢衣也多少想起了些,那一日长安的花开得正好,豪言壮语说要绘制一本《山河图录》那样以后谢衣躲到那个犄角旮旯都能把他找出来的叶海又一次爽约,他接住了传信的偃甲鸟,一抬眼,便看见了个子小小的男孩眼泪嗒嗒地抽噎着往自己身边走。
他哭得很伤心,说起话来却很伶俐,大大的眼睛懵懂而又澄澈,仰着头对自己说“……什么事?你先说了,无异才知道要不要答应……”。
只一打眼,谢衣便喜欢上这个孩子。
他已记不清自己年幼时候的模样,却觉得自己幼时,想必也是和这个孩子一样,虽仍懵懂,却已有了穷尽毕生之力,回护重要之人的觉悟。
“你问我若是终有一日,我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到我要回护的人,到时候若是我手无缚鸡之力,该怎么办才傲。我那时虽懵懂,却也依稀懂得了些什么,谢伯伯你告诉我‘男子汉立身于世,需得有一项足以立身的技艺’,还把偃甲鸟送给了我,从那以后,我便决心一定要修习偃术,做一个大大的偃甲鸟,比老爹都厉害。”
谢衣笑了起来。
“我那时说过,‘若有朝一日你偃术大成,或许能够知我名姓’。想不到,当年无心之言,竟然一语成谶……”
“嘻嘻,看来我和谢伯伯的缘分,冥冥中早有注定了!”
乐无异笑的见眉不见眼,看得谢衣连连摇头。
若说缘分……
怎及与他——
……他?
谢衣伸手掩住眉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一次不得不直面自己年事已高以至于思维都开始有些混乱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