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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寂静之声 ...

  •   寂静之声

      他打开收音机,开始搜索。只有杂乱无章的咝咝声。他非常耐心,手指缓缓的转动按钮。偶尔听到一两个类似词语的音节,他就停下来,反复的在小范围内搜索。这是个有趣的游戏,虽然搜索没有任何结果,但是其中的过程也让他感到津津有味。

      他找到一个巨大的树洞作为藏身之处。这个树洞是这样的宽敞,以至于他能把半个单人帐篷支起来。帐篷还是有必要的,外面的风很大,气温也降得厉害。他躲在帐篷里,裹着睡袋,手里捧着个收音机。

      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要到了。那么,今天晚上,就是他进入之前最后一次和外面的世界接触。他摩挲着那个收音机,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我需要充足的体力,他对自己说,然后就跌进了梦乡。

      醒过来的时候,收音机已经没有电。他笑笑,用一块塑料布把那小盒子包好,塞在树洞的角落。然后打开罐头吃早餐。总有点奇怪的感觉,可是不能确定。他吃了罐头,收起帐篷,捆好行李,这当中,他四下张望了几次,无法确定是什么令自己同以往不一样。并非不安,相反,这感觉让他觉得宁静平和。

      他扎好背囊,钻出树洞。空气分外清冽。头顶有东西簌簌落下,他抬起头,从那茂盛繁密的枝桠当中看见白色,再低下头,地面已经铺了细细的一层。他欢呼一声,跑出了树林。

      是个淡蓝色的清晨。在晨曦中,平原柔和的伸展到视线的最终点,而雪花,就这样无声的洒下,仿佛这个世界从诞生伊始就飘落着无边无际的雪花。他打开手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大声的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向前走去。

      ×××××××××××××××××××××××××××××××

      索索看着那小小的亮点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至不见,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眼泪落在键盘上。周烈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葛南冲了进来,脸色非常阴沉:“他呢?”周烈刚要说话,索索就站了起来:“他已经走了。”周烈看着她,还是那样瘦瘦的,好像要被风吹跑,可是整个人紧崩的姿态说明了她有多么倔强。葛南冷笑:“走了?走到哪里去?难道你不知道你要对他负责?”索索别过头去。

      葛南上前一步,挥着手:“去把他找回来。他身上装的电子发射器难道是白装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了屏幕上的地图,大惊失色:“多以卡?他去了多以卡?”他咆哮着瞪着索索:“你,你居然不阻止他。很好,很好。”他咬牙切齿的说着,愤然离去。

      索索坐下来,指尖缓缓的在电脑屏幕上移动。多以卡,沉默之地。他走了,永远的在她的生命中沉默,再不会有问候有欢笑,甚至,争执。那么,从今以后,再喧嚣再灿烂,也有一块多以卡在心里,不能触碰,不能走入。

      “索索,你是故意的吧?”主任的声音非常低沉。索索不说话,腰挺得直直的。“这个项目,我们已经投入了这么多。可是因为你,我们功亏一篑。”他没有过多的指责索索,可是他平静讲出的事实,更具有杀伤力。索索的脸顿时苍白。“你走,从今以后,你再也没有资格踏进这里。”主任转动椅子,留给她一个背影。索索自觉的伸出左手,拉起袖子,葛南走过来,将那圆筒放在她手臂上有几个数字的地方,只听见啪的一声,索索感到猛烈的疼痛,然而还来不及叫,那剧痛已经消失。她看着自己手臂上的淡淡血痕,才开始真切的意识到,从此她再也不能笑嘻嘻的捋起袖子看密码走进这幢建筑。奇怪的是,她居然没有多少伤心多少失落,或许,他的离去,已经将这些太强烈的情绪都带走了。

      索索走出大楼。正是黄昏,阳光以最瑰丽诡谲的色彩涂抹在大大小小的玻璃上。他被送来的那天也是黄昏,索索站在大门后,好奇的盯着救护车里抬出来的人。她对周烈说:“据说,他是唯一一个从多以卡生还的探险家。”周烈笑着告诉她:“我们的探测显示,人类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所以,他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人。”索索一呆,担架已经抬进来,周烈迫不及待的冲过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葛南已经一把将他躺着的氧气舱盖打开。几个人都愣住了。

      他平静的躺在那里,沐浴在夕阳里,异样的年轻,异样的英俊。他没有长着触角,也没有八个腿。索索生出奇怪的感觉,这个人,她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而这样的久远,已经厚重起来,厚重得安宁温和而且平静。索索听见自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并非凄凉哀怨,而是又欢喜又带一点点心酸。为什么会这样?她来不及深究,就听见葛南失望的抱怨:“原来他只是一个人。”索索想冷笑着问一句:“你以为你在参观动物园么?”可是还是忍住了。

      “即使他是一个人,也对我们至关重要。”开会的时候主任说,“更何况,我们不能排除其他星球上的生物与人类有共同面貌这一可能。我们会对他做彻底的研究。”听到这里,索索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她看了看葛南,再看了看其他几个人,他们那种即将动手解剖的神情令索索一阵恶心。“可是,我们想让他以一种自然的状态来让我们研究。”主任补充道,“在抢救他的整个过程当中,他曾经醒来过。他会说英文,而且,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换句话说,现在的他,象是一个婴儿,等待我们对他的灌输。”主任看向索索,微笑起来:“索索,你愿不愿意去照顾他?”还没等其他人反对,主任就给了大家充足的理由:“我想,这个事情,由女性来完成可能会好一些。而我们当中,只有索索一个女孩子,对不对?”他环顾了一圈,笑了起来。

      六个月零四天,索索计算着时间。从他睁开眼睛那一刻起,索索就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的老师。是索索不厌其烦的告诉他,他是个正常的但是失去了记忆的地球人。很多时候,回到家里,索索都会厌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索索,你是个骗子,你骗了这个地球上最孤独的人。”

      他当然孤独。索索不陪他的时间,大部分都是他在做各种身体检查的时候。他们告诉他,因为这次探险,所以他的身体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他们在竭尽所能的帮助他。索索躲在一边,看着他默默的从一间屋子走进另一间屋子。偶尔,他会坐在长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那神色,是如此寂寥又如此平静。他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人,谎言中那些蛛丝马迹应该已经让他心生怀疑,然而,他没有抱怨也没有愤怒,只是安静的听索索讲她喜欢讲的东西。

      “索索,你可不可以再讲一次。”他头疼的时候,才会这样要求。索索咳嗽一声:“你叫卓天,是个探险家。你之所以失去记忆,是因为头部受到猛烈的撞击。”“那么关于我的过去,你还知道什么?”他不死心。索索笑起来:“我是一个科学家,又不是侦探。象你这样的探险家世界上那样多,我怎么会都知道所有人的来历?”索索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和嘴角的弧度有点妩媚有点顽皮,他总是被这样蒙过去,不再继续追问。

      真是说不清楚是谁在陪伴谁呢。索索有时会向他抱怨,因为自己的资历浅,并无深入参加各种研究的可能,只能做一些收集数据的工作,比如。。。。索索住了口,偷偷的看他一眼,不敢告诉他,比如她在收集他每天的身体各种数据变化。

      “索索,讲讲你的童年。”他微笑着说。“童年?还不是顽皮顽皮再顽皮。”索索瘪了瘪嘴。他低下头,声音里有一种渴望:“我从书上知道,童年是一个人一生当中最美好的时光。”索索恻然。她没有编造一个故事来安慰他,因为她想,再丰富的想象大概也不能到达他的世界。他的童年,应该在一个繁花盛开的蔚蓝星球上,在那里,他可以飞翔可以触摸阳光,他是精灵之子。

      索索去找周烈:“这么久了,你们还没有结果?”周烈迟疑:“各方面的数据都显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地球人。”索索纳罕:“可是,他被从那里找到。”周烈摇头:“我们也觉得事情太过蹊跷。”索索的眼睛亮了:“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你们觉得没有什么可值得研究的,把他放了?”周烈温和的看着她:“你说呢?”索索无语。从他被发现的第一天起,他就注定要同所有人隔离开来,就注定永远呆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

      索索觉得眼睛酸酸的:“可是,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把人字咬得特别重。周烈坐在她身边,不得不承认:“是,几近完美,对不对?这也是他们不相信他是个普通地球人的原因。”索索想要大声的笑,嘲讽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然而她只是掉下眼泪来。

      他们并不是时时交谈。有时两个人面对面的看书,看到精彩处互相交换。他也开始学习听音乐和画画。他展露惊人的天赋 ,不到几天,居然就自己做了个曲子,简单而且流畅,他把那曲子送给索索,取名叫做索索的微笑。他也给索索画素描。时间安静的自两人身边流过,从明亮的晨光变为淡而柔和的青紫,最终黑暗。索索有些哀伤的凝视他专注的样子,这样安详的忍耐,是不是从另一个世界与生俱来的。

      “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地方,叫做多以卡?”索索装做不经意的提起。他想了想:“我看过介绍。多以卡在古语中乃是沉默之地的意思。最早关于多以卡的记录是三百年前流星陨落的记录。流星落在那地区的中心,人们渐渐发现凡是进入那一地区的生灵都不能存活。直到近代,人们更发现那里有强大的屏蔽,任何电波都不能进入或者发出。所以科学家们称之为多以卡。”索索沉吟:“真的就只知道这么多?”“索索,你在说什么?”“啊,没有。”索索笑起来。

      他的阵发性头痛从来没有好转的迹象。索索坐在他的身边,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好一些的时候,他的眼神露处罕见的茫然。索索焦急的问:“怎么了?”他回过神来:“我好像想起一个人。”索索的心猛的一跳:“是什么样的人?”他摇摇头,没有多说。但是他的神情告诉索索,那个模糊的人在他脑海里一天比一天深刻,也一天比一天更加的看不清楚,那一份痛楚,超过了头痛本身所带来的折磨。索索对周烈说:“他一定是忘记了一个对他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忘记这么一个人,跟切除了身体的一部分有什么分别?”周烈拍拍她的手背:“索索,你越来越投入。”

      索索不能为自己辨白。她慢慢的走回去。从虚掩的门里,她看见他正在专注的画着什么。画到一半,他长叹一声,一把扯下画纸,揉成一团扔掉。趁他不注意,索索把那纸团藏到包里,回到家就急切的打开来看。那是一个女子半躺着的背影,卷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际。索索想,这样美丽曼妙的背影,真是神话里才有呢。想到这里,索索的心一动,凑近去看那画。那长长的裙摆象波浪一样铺展开来,遮住了那女子的双脚。可是再仔细的观察,会发现那裙下的曲线并非人类的腿。索索的手轻轻颤抖着,指尖跟着那曲线走。吸了一口冷气,索索闭上眼睛,那是一条尾巴,再准确点形容,那是传说中龙的下半身。

      索索把那副画给周烈看。两人面面相觑。“难道,他真的不是地球上的生物?”周烈看着索索。索索缓缓的说:“也许,那个星球上的生物男性同地球没有分别,只有女性不同。可是,除非他记起,否则我们很可能永远无法证实。”周烈沉吟道:“他之所以能在多以卡存活,不一定是身体构造的原因,而是他带有更为先进的防护衣,而这件防护衣已经遗落。”

      无法入睡。索索睁着眼睛看着透明的天花板外那美丽浩瀚的星空:“哪一颗才是你的故乡?”终于在黎明时分倦极而眠。梦里全是一个个龙女的影子。这一觉睡得十分疲劳。当她被电话铃声惊醒得时候,下意识的看了看时间,暗叫糟糕,已经比平时晚了三个小时,而那个电话,说不定就是催她去研究所的。索索手忙脚乱的按下应答器,听见周烈的声音:“索索,你听我说。”“对,对不起,昨天睡得迟了。”索索慌慌张张得边穿衣服边解释。“不是得,索索,他们决定使用激发记忆系统!”周烈吼道。

      索索呆了两分钟,终于轻轻的问:“什么时候?”“就在明天。”“哦,是么?”索索摸了摸自己的脸,居然真的挂着个微笑呢。莫非,惊到极处痛到极处就是这个反应?周烈焦急的在那边叫:“索索,你怎样?”“我很好,我马上就来。”索索十分镇静。周烈沉默半晌,忽然道:“不是我。”索索点了点头,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打开画面,于是低声说:“我明白。我们的谈话,有人要听见实在是很容易的。”

      索索坐上车子,任电脑启动自动驾驶功能。头靠着窗玻璃,眼泪缓缓流下。她见过那套系统如何工作。戴上那仪器的人,无一例外的象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痛,非常的痛,而且使用之后,对人的脑部损害极大。政府已经禁止使用。可是仍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对非地球人而实行的。索索握紧了手,指甲嵌到掌心里。

      她推开门,看见他坐在那里,低着头,贪婪的注视着一副画。索索走过去,这一次,画上的女子脸微微的侧了过来,隐约可见那极美的面部曲线。索索握着他的手:“你想念她?”他有些错愕,随即微笑:“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想念。我只知道她好像活在我的呼吸我的心跳里。嗯,那种感觉,十分难以形容。”索索看牢他平静如水的面容,笑了起来,喃喃道:“你的眼神泄漏了一切啦。”“你说什么?”他伸手扶住索索的肩,索索干脆把脸放在他的膝头上。“索索,”他突然觉察到什么:“你怎么哭了?”索索有些赖皮的在他裤子上蹭干了眼泪,抬起头来,一把抱住他,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在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今天晚上两点到后门等我。”

      索索第一次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缜密和冷静。她破坏了电脑的监视跟踪系统。她明白,到发现到修复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离去。车子上,索索镇静的说:“我们在多以卡发现你。科学家对那个地区已经观测了很久,四周都有观测站。没有资料显示有人曾经进入那里。而你,居然在他们的注视下从多以卡里走出来,然后昏迷。他们猜测,你并不是这个地球的生物,所以把你送到了这个研究所。而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步行进入多以卡。也许你曾经有一套防护衣,也许没有。你要赌上一赌,因为你是谁,你如何在多以卡生存,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想,你是宁愿冒着危险去寻找真相,也好过被永远的关在那个笼子里。还有,你被植入跟踪器,除非你进入多以卡,否则他们总能找到你。”

      索索一口气讲了很多很多。如果当中停下来,也许,就没有勇气这样说这样做。讲完之后是长长的沉默。月光下,他的神色那样的平静,平静得令人觉得陌生。“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他终于问。索索冷笑:“你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你难道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他怔了一怔,叹息道:“如果我走了,你会怎样?”“起码他们不会来研究我。”索索负气的说。他转过脸来,轮廓深深:“我会记得你。”说的那样自然,好像就在说我们今天吃什么早饭一样。索索不能再说一句,轻轻的推开车门走下去:“自动驾驶程序已经启动。不过,多以卡是禁区,车辆是绝对不可能进去的,人工智能装置会阻止你靠近多以卡五百公里以内,手动驾驶也不能。到了那里,你自己小心。”

      她猛的关上车门。倔强的背过身去,听着车子点火开动的声音。黑夜在明亮的月光下无边无际的蔓延,透明得可以看见每一颗泪水。她听见那车子启动,加速,不过几秒的时间就到达了高速,在她身后呼啸而去。

      ××××××××××××××××××××××××××××××

      索索望着窗外,有一只鸟掠了过去。她对自己神气的笑了起来:“多好,还有那么多回忆。”“五零四号,该吃饭了。”电脑死板的提醒她。她做了个鬼脸,跳了起来,按动电钮,食物从通道里被送了进来。她查看碗的底部:“嗯,六月十八号。周烈会来看我。”想到这里,竟然有些激动,匆匆的拨拉了几口饭,就吃不下去了。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个人电脑,发现要做的工作已经完成,长舒了一口气,开始专心的等待。

      时间自她身边安静的流过,从明亮的晨光变为淡而柔和的青紫,最终黑暗。她并没有失望,因为尚可望见星空。“总有一颗星是他呢。”索索对自己说。

      周烈从监视器里看着索索的身影。她维持那个姿势已经许久了。仰着头,近乎虔诚的望着夜空,小小的脸上是固执和纯真。他伸出手去,抚摸那方屏幕。“真是可惜,她要在里面呆上十年。”监狱电脑监控房的负责人在他身后说。另一个人却接口说:“可是她居然放走了一个极度危险的外星人。她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这种愤慨的声音很容易就传播开来,几个人开始咒骂。周烈霍的转身,瞪着他们。四周安静下来。

      周烈走出监控房,头有些发晕。他扶了一下墙壁,缓了口气,慢慢的沿着走廊出去。月色格外的好,其实并不能清楚的看见星星。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在月光下打开。那上面,画的是一个下半身是龙的女子。

      “外星人。”他苦笑了一声。那天同他一起追到多以卡边缘的人想必都不会忘记,当子弹在空气中滑出完美的轨迹,那个身影应声而倒时,那鲜红的血。

      “原来,他真是个人呢。”士兵踩着洁白的雪走过去,仔细端详他的脸,诧异的说。

      一片寂静中,他颤抖的拣起那人怀里露出的纸片,那女子终于转过了脸。索索的微笑蓦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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