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方小姚

1、1

　　一
　　认识麦冬大概是南方走过这二十年里、发生过的最狗血的事。

　　起因是远在C市的陈城打来的电话。
　　和男生从小就开始认识，熟悉到对方每个脸部表情的纹理走向、说话语气代表了什么情绪、喜欢什么和不喜欢什么，南方比他自己还要清楚。心里朦胧的情愫并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等到她回过神来，已经壮大到很可怕的势头了。
　　陈城让她那被试卷和参考书填满了的单调青春蒙上了一层暖黄的色调，而他在过去、现在、也许甚至是很久以后的未来，都可能是自己重要的、与众不同的存在。
　　可这一刻，那头的人却以十分轻松的语气开口，“南方，帮我个忙吧。”
　　“又来，什么事？”
　　“是这样，我一个朋友和你一个学校，暑假想留在学校准备英语考试，结果寝室要维修，让她们都搬到老宿舍去。我朋友觉得老宿舍条件太差，又是男女混住不方便。你不是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吗，能不能你那儿腾出点地方来，让她和你挤一挤？”
　　听描述应该是个女生，明明有些不自在，南方却还是用风淡云轻的语气开玩笑般试探，“我为什么要帮她，她是你什么人啊，面子这么大。”
　　“拜托。”
　　“难道是女朋友？”说出来心是涩的，话音里却还是酝酿出了满满的笑意。
　　“也不是，”男生似乎语气一顿，“只是在追而已啦。”

　　只是在追而已。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南方的心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给填满了。后来的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男生在另一头回忆自己美丽的相遇。南方记不太清那些细节，大概是过年回家同学聚会时认识的，女生是同学的妹妹，比自己小两届，上的是南方在的大学。打过几次交道后陈城便对她表白了，女生还没有答应。
　　南方记得的是，最后男生半撒娇半恳求的语气，“拜托，就当帮我一个大忙了。”
　　她听见自己说，“那好吧。”

　　二
　　后来的一段时间，南方一直沉浸在失恋的低落里，直到一周以后和麦冬的第一次见面。是个很清爽的女生，头发齐肩，留着齐刘海。个子瘦瘦小小的，笑起来很甜，看上去就让人很有保护欲。

　　晚上陈城给南方打来电话。
　　此时麦冬去附近超市买东西去了，屋里就南方一个人，说话似乎没什么顾忌，“看上去这么嫩，你也下得了手呢？”
　　那边的人只是嬉皮笑脸，“老牛就该吃嫩草嘛。”
　　南方没接话，陈城又自顾自说到，“这么嫩的姑娘，要是她少了一根头发，哼哼！”
　　“我决定今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先拔她一根头发试试。”
　　“和你开玩笑呢，”那边的人笑，“不过我是认真的，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帮我照顾好她，说不定今天的室友就是明天的嫂子。”
　　“滚。”

　　狭窄的空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终究是让人有些不自在，南方也收敛起平时大大咧咧随心所欲的做派，早上八点以前和晚上十二点以后的动静都轻声轻气。头两天对这种压抑的方式却尤其不适应，心上仿佛盖着一片厚重的云，一想起陈城为了女生拜托自己的口气，情绪就更加阴郁起来。
　　可毕竟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女生，即使一百个不乐意，南方还是在麦冬搬过来的周末准备为临时室友的到来吃火锅庆祝一下。
　　南方平时个性大大咧咧，自己在外面住了一年多也没有开锅。厨具都备齐了，做饭时麦冬拿着锅准备去刷，没过多久，还在冰箱前清理食材的南方就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南方姐——”
　　“怎么了？”
　　“锅起霉了。”
　　“哦。”
　　吃的是辣汤锅。菜在冒着泡的辣汤锅里翻滚着，已经熟透的肥牛卷若隐若现。南方一边吃着，一边呼哧呼哧地呵气，“夏天吃火锅怎么会这么热，等会儿，我把风扇搬来。”
　　风调了最大挡，吹过来的时候，火锅的热气一股一股往外散去。人的确凉爽了不少，倒霉的是吃完火锅才发现风扇也遭殃了。一打开，吹来鼓鼓的风，夹杂着火锅的辛辣味。晚上睡觉的时候，南方热得辗转反侧，想着一定得找人把坏了大半年的空调修一修了。

　　结果第二天回家就发生了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南方打开家门的时候，一股舒适的冷空气迎面扑来，夹杂着淡淡食物的香气。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门的时候，麦冬从厨房走了出来，像模像样地围着个围裙，一手拿着锅铲，“姐，你回来了？”
　　南方目瞪口呆。
　　“再等十分钟菜就炒好了。”
　　南方看那个身影转身走进厨房，然后自己像游魂一般地进了洗手间洗脸，突然发现池子旁的水垢不见了。她愣了愣，又看看地板，是刚刚擦过的；打开马桶盖，一股新鲜的消毒水味传来。
　　这时外面又传来解释的声音，“姐，今天我在家里闲着没事，就打扫了一下房间。空调也找人修好了，风扇我洗了，不过有点湿，可能得晾一天才能用。”
　　“哦，哦。”

　　三
　　本以为那天勤劳只是浅尝辄止的礼尚往来，谁知道麦冬竟然很有毅力地坚持了半个月，即使是所谓情敌的馈赠，也让南方心底有些潮湿的柔软。

　　南方自己的厨艺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偶尔想做顿饭回报一下，却又怕报答变成了报复，每天也只好做做洗碗倒垃圾等没有技术含量的粗活。吃完饭的时候常常天还没黑，她会到楼下的花园里跑跑步，麦冬陪过她几次，但大部分时间里都窝在家里看电视剧。
　　有一次电视剧里正好说到姐弟恋，广告时间两人自然而然也就聊到年龄的问题，然后南方这时才知道，自己竟然只比麦冬大五个月。
　　“那你读书读得真早。”麦冬眼神里满是崇拜。
　　“也不是，其实是中间跳了一级。”
　　“哇。”
　　南方笑，思绪沉浸在青涩温暖的回忆里，“那时候跳级是因为喜欢的人……那人是我的学长，为了多见到他，我就拼命努力学习，然后缠着我爸让他想办法给我转到了那个班。”
　　“后来就能天天见面了？”
　　南方点头。
　　“那后来呢？”麦冬难得表现出了刨根问底的架势，“有没有在一起？”
　　“没有啦。”
　　“是我认识的人，对不对？”
　　南方愣住了。
　　看着南方表情的变化，麦冬露出一副得意的表情，“我知道那个学长是谁。”
　　南方脸上一热，想起陈城的脸，想起陈城那天在电话里甜蜜嘱托的语气，然后心脏强烈地跳动了起来。
　　面前的人问她，“是不是苏严学长？”
　　“啊？”
　　“记得高三有一次学校颁什么奖，获一等奖的只有你和苏严学长两个人，当时你们站在主席台，看上去超级般配。”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后来听说苏严学长报了A大，你也跟着来了，我们就觉得你们之间肯定有些什么。”
　　“别胡说。”
　　“别狡辩了，”女生笑，“这事我是外人，陈城可清楚得很呢。”

　　四
　　八月的暑气沸腾了起来，某人恋爱的情绪似乎也渐渐在升温。电话的频率增加了，每次女生在这边温柔甜蜜的回应像是刺在南方心上的荆棘。男生偶尔也会给南方打电话，永远是一副肆无忌惮、贱气四溢的样子。南方想起麦冬的那句“陈城可清楚得很呢”，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况且，她现在有什么立场向他解释呢。

　　陈城也会在电话里向南方抱怨，“你说追女生怎么会这么难呢？”
　　“还没答应？”
　　“是啊，”那边道，“来，给哥我出点主意。”
　　“我倒是有个办法，你用了后成功率至少会增加百分之七十。”
　　“哈，什么好办法，快说快说。”
　　“努力学习、努力挣钱，然后去韩国整容，成为高富帅！”
　　“滚。”

　　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有一次陈城抱怨再这样没进展大概只能孤独终老下去时，南方酝酿了好半天，低声说，“没关系，不是还有我吗，大不了以后我们凑合一下得了。”
　　立马换来那边否定的声音，“去去去，我才不破罐子破摔呢。”
　　南方想，如果他对和自己的关系是这样的定义，那更没有表白的必要了。

　　大概是因为有人陪伴，这个夏天显得格外短暂。转眼到了开学的日子，麦冬却不想搬回寝室了。“南方姐，你就让我住这里吧。我还得准备英语考试，寝室太吵，不太适合复习。我可以继续睡客厅，然后房费水电平摊，好吧？”
　　南方对这件事有些犹豫，结果陈城那个单方面沉浸在热恋中的男人又打来了电话，对南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差为未来的女友一哭二闹了。最后她松口时，那边的人来了句，“果然还是我们家南方最好了。”
　　“真恶心。”

　　五
　　确定在这里住下来的第二天，麦冬去超市里买了几盆盆栽，绿色的植物摆在窗台上，郁郁葱葱的，光是看着就感到充满了生命力。客厅的茶几上多了一个玻透明的玻璃花瓶，里面插了几只新鲜的百合，清新的香气充斥在狭小的空间里，满满的温馨。
　　麦冬学过画画，她花了一个下午用A3的纸画了张像模像样的涂鸦，上面是一个南瓜和一个冬瓜，画完后得意洋洋地告诉南方，“冬瓜代表麦冬，南瓜代表南方，你看我们多有缘，都是瓜！”
　　南方：“……”
　　“以后就是一家人啦！”
　　几个月相处下来，南方内心最初的排斥早已消散。她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刻散发着柔和的能量、开朗明媚大方的女孩，是个能给旁人带来无限温暖的人。
　　也是值得被喜欢的人。

　　知道麦冬最终接受了陈城的追求时，心情反而没那么难受了。
　　倒是麦冬，在确定人生第一场恋爱的那个晚上激动得睡不着，非得挤到南方的床上和她聊天，“南方姐，你有没有觉得很神奇？”
　　“什么很神奇？”
　　“我第一次见到陈城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翘着个二郎腿，说话也很大声，好像天大地大就我最大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人有点欠揍，根本没想到他以后会成为我男朋友。”
　　“是吗。”南方笑。
　　“南方姐呢？”
　　“啊？”
　　“和喜欢的人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样子，还记得吗？”
　　南方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起陈城当年那张稚嫩的脸。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自己因为看《灌篮高手》迷恋上了篮球，每天傍晚都会在院子里玩一会儿。有次连续投篮十几次也没有进，连一直在隔壁球场活动的小男孩都看不下去了。对方走了过来，满脸不屑的表情，“跟玩皮球似的，看我。”
　　说着，用手中的篮球投了个完美的空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南方依然记得那个傍晚衬着火红的夕阳、篮球落在地面时发出的重重回声。

　　晚上一直聊天聊到了深夜，麦冬先睡着了，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南方心里的难过突然肆虐了起来，她抹了抹无声无息滴下来的眼泪，最后往身边的人靠了靠，轻轻抱住了对方。

作者有话说

　　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