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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苏醒(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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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到底是麻利的化为原形,乖巧着一动不动的窝在我的怀里。我觉得站在这冰天雪地里抱着一只赤色狐狸,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便又化了那间竹屋。只这次换了张柔软可靠的椅子。我斜斜地靠在上面,手指抚过朱砂柔顺的毛发,她仍是闭着眼一动不动,不晓得是因了万儿八千年不被我这么抱着了,还是我从来就从未与她这般亲近过。可那番眉间一粒朱砂的说辞,倒是像极了我的声口。
念及不论我是要出去,还是留在这东皇钟图个清静,都还是希望一个大美人在身旁跟着,而不是一只赤狐。这般抱着虽是觉得心里满满的,仿若有个依靠。可是倚靠一只狐狸总有些丢脸。如此,我便又坐正了身子,将朱砂放在一旁,凝神去想被我自己忘却的前生后世。倘或我是个道行高深的神仙,那么聚了朱砂的元神,自不是难事。若是不幸,我是犯了天庭的哪条规矩才被丢到此处。或者我自个根本就是魔道中人,这东皇钟是我命定的束缚。那么,此后漫长岁月,便抱着一只赤狐说话聊天也是可以勉强凑合的。
只消朱砂美人是活着的,便是好的。
“不要!”
食指连同中指方才放在眉间,便被人声声打断。我睁开眼,瞧着窝在一旁的赤狐,刚要开口宽慰她一声,便见她眼角腥红,竟是要有晶莹的泪滴滚落。倘或是个美人如此被我招惹哭了,必定是无限的楚楚动人。可这番分明是只狐狸,我除却心头软了几软,便是仰天长叹,说不出的莫名其妙来。
然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我的朱砂美人是只罕见的狐狸,并非青丘九尾一族的天生高贵,亦非凡间精怪修炼而成。她的泪生来便是琉璃珠。西方梵境佛前七宝之一的琉璃珠。那一次流泪是她打降生起第二次流泪。第一次是我入东皇钟时。由此可见,我委实是罪孽深重。让一直灵狐,先后为我流泪。亦是因着我不知情,当即便转移视线捧了那三四粒圆润的珠子放在掌心把玩。忽而又觉得这泪滴流得虽是奇异,可这番袖珍,不如大一些好看,如此便轻轻合掌,将这四粒珠子合为一体。如此,竟是有珍珠般大小了,极是合我心意。
朱砂那双眼角勾起的双眸定定的瞅着我完成这么一串动作,许是怔了怔,方又沉静着解释道:“主人昏睡前曾嘱咐朱砂,往事种种,是再也不要记起的。倘或主人醒来全然忘却了当时初衷,朱砂也应当拼命拦着。如此,世事无忧的活着,不是很好吗?”
好吗?我蹙着眉头想了想,显然分不出个好坏来。倒是朱砂言讲她会拼命拦着,那么势必是我失忆前过得并不好,甚而是非常不好,以至于我的小美人要拼命拦着。如此说来,倒是忘却才是正理。记忆这种东西,现下干干净净的宛若初生婴儿,但来日方长,注入些新的便是了。
“嗯。”我垂下头,重新将朱砂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皮毛,喃喃道:“可是,我该怎么聚好你的元神呢?”此刻的我对世事一无所知,除却方才念起的有关东皇钟的事,对于怎生将朱砂的元神聚得圆满,没有一丝丝主意。
朱砂想是渐渐习惯了我的怀抱,阖下眼,轻轻挪动身子似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一边又是启唇轻道:“主人只需带着朱砂离开这东皇钟便好。”
“呃?”
“朱砂不似主人修养许久,现下神魂已聚,不惧冰火煎熬。这万年玄冰不日变会化个干净,单说主人受不住下面的红莲业火,朱砂也是会顷刻灰飞烟灭的。”
“是么?”我微微蹙眉,乍然间有些理不清个中缘由。
“嗯。”朱砂轻轻挪动身子,往里凑了凑,几乎挨着我肚子上温软的皮肉。“这万年玄冰本就是依着外力被打进东皇钟,用来将养主人受损破碎的身体,现下主人已然无碍,这玄冰自是要化了的。”
“那我们便去人界转转吧!”我抱着她稍稍往外挪了挪,她这一身软软的皮毛触着肌肤,总有些痒痒的。“权当是修行了。”
“好啊。”朱砂颔首应下。小狐狸低了低头,权当是微笑颔首吧。
我不由笑道:“这下你怎又愿意了?”方才望见我向前走,还急的都忘记恢复人形便要拦住了。
“我……我……”朱砂吞吐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却是明了,没有多问。想来,是我当年少不更事曾抛弃过她吧!如此,才小心翼翼着生怕我再次丢下她一个人。哦不,是一只狐。
离开东皇钟并不是件异常艰难的事,只需我抱着朱砂一直向上飞,约摸飞上个把时辰,到了顶端便也能够出去了。只不晓得东皇钟此刻在哪一处人间,而我现在不止对自身身份一无所知,对于人间更是没有几分兴致。唯有修行,倒是真的。人间有着十亿处凡世,每处凡世又有十亿年光景,如此,想是足够我和朱砂到处兜兜转转了。
朱砂倒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伸出小小的狐狸爪碰碰我的手,那棵琉璃珠便自动滚落在她小小的爪子上。不知她对着它做了什么,那琉璃珠顷刻就变得镜子般大小,朱砂小心翼翼的捧着,将它递给我。我接过,清晰地看见人间景致。东皇钟此刻却是在城内的一家废弃的寺庙内,有几个乞丐将那间寺庙当做居所,想是东皇钟本身是十大神器之首,必定是有些灵气的,不愿被那些凡人见了真身,此刻正是化了手掌大小杵在歪倒的佛像后。寺庙不远处有几个富户,不晓得是官家还是商贾,但总归到了人间也有个借宿之处。
这般想着,方才将镜子上的画面抹掉,重又递给朱砂,并问道:“朱砂,你要不要告诉我,这镜子是昆仑镜。”若我真身是九重天的神仙,或是某座仙山上的掌门之类,那么守护一面昆仑镜倒也情有可原。可是若这镜面由一只狐狸的眼泪化作,我还是微微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一个狐狸会翻白眼的话,那么朱砂的眼睛此刻必定是白色的。幸好,狐狸不会。朱砂只是接过那面镜子后,将它幻化为一颗琉璃珠吞进嘴巴里,然后阖上眼,一言不发。
我颇有些气结,伸手就要去揪她的那双耳朵,就要碰到时猛然想起这只赤狐可是个绝色美人,如此便又舍不得下手。随即,便撇撇嘴佯作无谓道:“你若是不说,我便不带你出去了。倘或你不幸被红莲业火烤焦了,我便来替你收尸,定然为你在人间找个上好的棺材。”
朱砂闻言许是极为震惊,果然睁开眼,瞧着我一动不动,像看怪物似的。良久,方才垂下眼,淡淡道:“主人当日问西方梵境的佛爷求要朱砂时,可就是看中了朱砂这么个特异。那时,还常常央了朱砂流几滴泪,好化作琉璃镜供你玩耍。”
原来是西方佛祖跟前的灵狐啊!我瞅着怀里的赤狐,很是欣慰。念及她这眼泪的功用,又是赶着问道:“那我岂不是已然有了许多面镜子,在哪呢?”说着,我便将朱砂放在一旁,开始搜自个的身。
自然,一无所获。
朱砂淡淡的撇我一眼,直接道:“不用找了。当年你这身子都已碎了千万片,又怎会留什么东西在?再说……”
“嗯?”
朱砂已然闭上眼,看来是对我这副稍显白痴的神情颇有些不耐。可到底是我的小美人,仍是开口道:“朱砂自打跟了主人,便从未流过眼泪。也就是说,主人从未把玩过琉璃镜。”
“你……”我气结,挥了拳头就要上去,掠到半空中的时候想起她元神都要散了定是经不住我这番打闹,便改为两只手去揪她的耳朵。可这一念一动,朱砂早已跳远,我也懒得当着与她较真,便顾自下命令,“今日起,那面镜子便是我的了。朱砂你可有意见?”这番说着,我又伸出食指向下指了指。
朱砂自然是无比乖巧的从嘴巴里吐出那棵珠子然后递给我,我笑意盈盈接过,很是满意。看来,这红莲业火的威力果然巨大,以后就它了,肯定百试不爽。
我瞧着那琉璃珠晶莹剔透的模样,心里愈发喜欢,可念及身上并无手绢,便拿袖子擦了擦,也放进嘴里,将它在身体里某一个位置安放好,这才抱过朱砂,准备挑个合适的时辰离开这东皇钟。
朱砂虽不肯告知我原本的身份,但瞧着竟能与西方梵境的佛祖说上话,想来也是个有来头的仙女,最不济也该是看管瑶池的百花仙子。普通仙子,只怕也就能旁听一下佛祖的诵经大会。为此,我的满意又升了一层,更是懒怠得去想那些让我伤过心的过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