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云目

12、连城

　　“梵儿。”他清越的嗓音传来，我听着浑身一个激灵，脑子愈发清醒，但眼神却是愈发不中用。
　　我总觉着我是在哪里见过他，可偏生想不起来。倒是他徐徐开口道：“梵儿，今日起，你做本尊的女儿可好？”

　　我迷迷糊糊着，仿佛是点了点头。那位尊者见我如此乖巧，似是勾起唇角笑了笑。他那般笑不打紧，我却是望着眼前这个白衣如画的男子，傻愣愣的一句话说不出来。之后，我便睡了。一百年，眨眼而过，是墨天玦跑来这海底将我拎起来，一口一个“梵音”叫得极为利索。我仍沉浸在那个过于真实的梦里无法自拔，等我反应过来他应当尊我一声“姑姑”或“婆婆”时，墨天玦便极为不屑的敲了敲我的额头，鄙夷道：“梵音，你觉着这天上地下哪个活了十万年的仙家像你一样，没有一点风骨。”

　　“呃？”我略怔了怔，当下便从云头上跳下来，落到河边瞅着水中那张脸。

　　我素来不懂天上人间美丑的评判，便巴巴的跑了一回人间帝王的梦里，待他见我那一眼，眸中闪烁着巨大的惊艳，如此，我便知，我的容貌足可胜过人间所有女子。那一回，墨天玦撇着嘴，极是不屑。我便又自作主张，入了一回天帝老儿的梦，他当我是人间哪处仙山修炼的仙者，言语之间尤算客气，但眉眼里闪烁的皆是亮亮的光芒。打那以后，我便知道，我这个巴掌大的脸蛋，长得还算不错。

　　河水中映着那张脸，数十万年来也没甚变化。小嘴，挺鼻，眉弯，下巴小巧却不尖锐，那双眼睛略微眨巴一下，嘴唇嘟一嘟，也是天真良善的女子。

　　噢！是了是了，我恍然大悟的想起来，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应当有些修持，至少应当稳重些。
　　自此后，我便放任自己随意去了，反正只消我不说便也没人知道。五万年划过指尖时，墨天玦的样貌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那便是那张脸，长得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了。其间，我又结识了许多人。诸如天上的司命星君，人间的某一代帝王连城，还有天帝老儿以及那位他不甚能够管束的酒仙。

　　如此细数，我突然有些明了，能与我做成朋友的大多身在高位，且是男子。为此，我十分中意自个的脸蛋。亦是从此，天上地下，几乎都晓得有这么一个自行修炼的绝色美人。

　　原本，我不过堪堪入了连城的梦，平常个凡人梦便梦了，次日醒了也只当它是场梦。偏偏这位唤作“连城”的君主，素日里生活情趣等等便不大如愿，如此，竟是固执的以为这是仙子对他的垂怜。如此，几近郁郁而终。如此一来，还未来得及惊动黑白无常时便将将惊动了天上的那位司命星君。原本，人家就是个撰写凡人命数的职位，我这么一搅和，几乎就要乱了他设定好的根本。

　　原本，这位连城君一生无爱无求，偶尔也不过是泛些悲凉寂寞，然他也是个难得长寿的明君。我却是没料到那一个梦，勾起了连城君对女子所有相好的愿望。后宫三千佳丽，往日里入了他的眼不过是平常样貌，随意召唤全无偏颇。那晚见我之后，便开始号令天下寻找如我一般样貌的女子。眼见得连城君的命数愈发不顺着设定的轨道往下走，司命星君终是坐不住了，便丢下一众琐碎之事与身边童子下凡来寻我。亦是好在，司命星君素来聪明严谨，一早查看过连城君命数变化的根本，找我便也不大费事。

　　司命星君堪堪出现在我眼前时，我正跟在墨天玦身后策划一场巨大的阴谋，阴谋的结果便是要让那个当年负了他母亲的男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是了，他从不唤他父亲，我也甚是随意的直呼他父亲的名字妖王花倾城。是个自诩拥着天下美貌无双的花妖。整日里花枝招展，将自个打扮得比女人还女人，为此，我很是偷偷恶心了一把。

　　墨天玦简略的同我讲了讲他母亲与花倾城的故事。简单来说便是无知少女恋上多情君王的故事。

　　只是，我从未直接与墨天玦开口，从我这个纯粹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花倾城纵使诸多不是，却也还是他的父亲，着实不该如此算计，算计着定要让他丢了王位并且同他母亲一本灰飞烟灭。是了，如果两人都灰飞烟灭便能在一起，那么我甚是同意。可我再是无知，也懂得，灰飞烟灭，便是连同魂魄都散了干净，什么都不剩。更何况，我从不觉得是花倾城负了他的母亲。

　　那多多少少是墨天玦一厢情愿的想法，或者，是他努力活下来的动力。身为妖王，妃子众多是理所当然之事，这和人间帝王没有太多区别。只不过不巧的是墨天玦的母亲墨紫烟是个曾经受宠的妃子，如此，自然有个落差之别。更不巧的是墨紫烟还是个魔界中人，通晓些异术。如此一来，墨天玦若是不报复，便是不孝。

　　自然，我身为同墨天玦最亲近之人，他要做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不是毁天灭地之事，错了我也陪他一同错。况且，再过个几十年，墨天玦便是六万岁了，只当是我送他的礼物。

　　于是，司命星君这个时辰现身魔界，委实不是件太靠谱之事。最紧要的却是，司命星君如此仙气浓郁的神仙，不过一瞬便能将魔界所有魔众招来。好在我们三人将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达成共识，有什么话外面去说。

　　然而，这不过是我希望的共识。事实是墨天玦在看见司命星君第一眼就觉着这厮必定是来侵犯的，上手就要打架。好在我及时想起我独自一人天上地下各处转的时候见过这么一位仙君，也略略听说过这是位不多事的主。于是，我当下便硬生生拦了墨天玦，不由分说携裹两人离了魔界。

　　如此，便知道了连城君那件事。司命星君的个人意愿是我非得去补上一补，不然的话，由连城君牵连的所有人的命数都将发生变化。这与他而言是个不小的烂摊子。我心里着实有些委屈，墨天玦的意思更是明显，拉了我便要再不理会那个所谓的仙君。

　　可我思虑着，不止连城，甚而天上的那位帝君，我也入了他的梦。这事，迟早是要瞒不住的。如此，便委屈着补上一补罢了。

　　司命星君的意思便是，让我再劳累几十年。那位连城君现而今不过三十岁出头，却是郁郁而终险些到了归天的架势。我须做得便是让他好生生的活到七十岁，然他此番景象，我又须得做些什么使他开心。

　　于是，我只得抛下墨天玦再与人间逗留个几十年。唯有司命星君与我道别并客气的聊表谢意之时，瞅着我的目光，有些怪异。他看一眼墨天玦，再看一眼我，我素来不喜旁人如此打量我，便仰起头回望过去。司命星君倒也是个光明磊落的主，既如此，也不撤回视线，只离去时道了一句甚是莫名其妙的话。

　　“姑娘本是异数，实不该逗留太久。”

　　我听着迷迷糊糊的，心底有些清楚，却又不大明白。倒是墨天玦甚是狐疑的望了司命星君一眼，不知该不该信了他的话。

　　于是，次日我便再次入了连城的梦。这一回，他喝了许多酒，睡得极是酣甜。

　　连城于一片桃花林里行走，跌跌撞撞。我循着上一回现身的尝尽，由远及近，缓缓步入他的眼帘。这一回，他却是静静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了，眼眸中闪烁的也不再是硕大的惊艳，而是汹涌而来的惊喜，眼眶几乎潮湿。瞧着一个男子因我如此，我先前那份微末的委屈，登时便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及至走得近一些，我几乎能够看见映入连城眼中的那位女子。素衣蓝裳，长发随意挽起，纤腰不过用了一条带子随意系住。素有仙子步步生莲，我这一回却是步步桃花，将将是迷了他的眼。原本，我是打算学着人间女子画一个简单的桃花妆，可我实在懒惰，便仍旧依着上一回一般无二。
　　我走得再近一些，直待他能够瞧清我的轮廓，这才止住脚步。

　　“连城。”我轻声唤他，不能让他惊醒，却也不能过分沉醉。

　　连城微微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如此也好，我便继续道：“我与你本有些缘分，可你着实不该误了国事，坏了自个的身子。你且保重吧，一年后我再来看你。”说罢，我便要隐了身形离去。

　　不想，连城竟是直直的扑上来，我再是走不得，只得换了位子，于另一处静静地瞧着他。心里不禁琢磨，天帝老儿开龙闸的时候，大约是没有仔细挑拣，竟是放了这么个真龙天子下来，忒固执忒较真。